我的妻子不见了,就在昨天。
早饭没有人做,厨房里遗留着昨晚夜宵的味道,我走近水龙头,发现盘筷在那里堆砌着,上面有黏稠的橘红色的液体和一些褐色的油状物质,很显然,妻子昨晚并没有刷碗。我不确定妻子消失的时间,是我回房间后?还是半夜时?我不清楚,整件事情就像一团迷雾。
现在是妻子不见后的第一天,我百无聊赖,不知道干些什么,妻子在的话一定会很有趣。我们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情,妻子是个有情调的女人,当然是我一手培养的杰作。没有工作的妻子是个完美的家庭主妇,她会园艺,会插花,会泡茶,会烹饪,会刺绣。她很完美,到过我家的客人都会称赞她,他们说从没见过那样干净的地板,从没见过那样整齐的衣柜。我很高兴给他们展示那些。对于男人来说,我的妻子是最好的模范。她略懂时尚,但从不张扬;她赋闲在家,且贤惠勤劳;她懂得分寸,时刻以我为先。
这让我想起我的母亲,一个典型的反例!她的尖叫,她的厮打充斥着我整个暗无天日的童年。我不敢想象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犹如魔鬼,挣扎着挥动手臂的影子成为我的梦魇。我知道,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罪过,她是个蛮横的女人,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永不停歇她毫无意义的抵抗。是她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是她情愿放弃父亲所造的伊甸园,是她嘴里振振有词说要离开牢笼。她真可怕,把一个本应该温馨和睦的家变成像屠宰场一样总是充满血迹与腥气的地方,还将它比喻为牢笼。无论何时,我都是站在父亲那边的。不,好像我也没的选,我本就应该站在那边的,那都只是我母亲自己的错而已。
与我恋爱过的女人,都与我母亲相反,我很惧怕她那样的女人,所以择偶时格外小心。妻子是我的大学同学,从出生到现在一直乖巧温顺,心思都放在学业上面,手机也是大学后由岳父母配置。真是完美!从我见到她第一眼,我便知道我应该挑选她,她就像专门为我特制的西装,穿上合身又得体。婚后我教导了妻子许多东西,妻子一一照做,结果令我不能更满意。
夜已深,我的思绪从往事中回到枕头上面的脑袋里。妻子消失后的第一天,即将结束。
第二天。
我房间的窗台上停留着一个可怕的东西,一只蟑螂,这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好像她就在我面起,下一秒又将重复那些嘶吼。我挥动着手臂想要赶走它,可悲的是,这是一只倔强的甲虫,它奋力躲闪着我的攻击,它的躲避精准而巧妙,让我竟然产生惊讶之情。它飞得离我的脸越来越近了,我突然从内心升起一阵强烈的恶心与恐惧。在它飞离我额头只有十厘米时,我闭上双眼,有种要接受审判的心情。
它停下了,我听不到它翅膀有律的震动。它停下了,并不在我的额头上。
我睁开眼发现它停在桌子上,一张便签纸上,那是妻子三天前留给我的,内容是嘱咐我晚上不要喝太多酒。便签的右下角有妻子的签名——爱你的小宜,这当然是我教导妻子这样有人情味。甲虫就停在“小宜”二字上,它用一条腿在“宜”字上敲敲打打,模样十分笨拙可笑。
你想说什么吗?我破天荒地问一只甲虫。
它挪动着肥大的躯体发出一种嘶嘶声,听起来刺耳而可怜,好像在向我求救一样。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享受着一种权利者的快感。突然,它猛地飞了起来,一头扑进没有盖瓶盖的墨水瓶里,然后又迅速飞起,好像表演杂技一样。它身上带着浓重的墨香,但它本身却是脏而臭的,渺小而充满妄想的,我又感到一阵反胃。
甲虫飞到一张白纸上,歪歪扭扭地用身体写下:I am 宜。
我的脑袋登时嗡名作响,好像做梦一样飘忽在一片混沌中。你说你是我妻子?我问。
Yes。它写。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妻子变成了甲虫,我轻轻一掐就死了的甲虫。我要这样跟它过一辈子吗?怎么可能?我认识的人知道后会怎么想?哈哈,不可能的,我告诉他们又有谁会相信呢?啊,反正它已经不是人了,又有什么关系?一只小强而已,不会牵连到任何法律道德的问题的。这些天家事没有人打理了,会很麻烦吧。真不想自己操手。怎么处理呢,它?先这样放在纸盒里过一夜吧,呃,有点棘手啊,万一半夜飞到床上怎么办?好恶心,不敢想。用透明胶把盒子封起来吧,对,就这样!啊啊,会不会闷死呢?呃,闷死的话……没关系,我没有错吧……谁让她变成甲虫的。换谁都会这样做,人之常情吧。
我躺在床上,听着从纸盒里传来的微弱的声音,一只甲虫发出的声音,微不足道的声音。不知怎的,我想到了母亲。好像一只甲虫一样!自不量力,想要反抗不可能的东西。谁为女人,不就是应该柔弱居家?吃穿不愁,有什么好抱怨的,总妄想着要出去。有什么用?每次都换来一顿血泪的教训,早点服软有什么不好?母亲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这是我对她唯一的看法,我无比厌恶那些因为被她血水沾染而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拖干净的地板,更加无比厌恶她那双像死鱼一样但从不像真死了一样闭上的眼睛。
所以,我挑选与母亲性格完全相反的人作为妻子。热爱家庭,喜欢恬淡平静的生活。没有多余的不必要的知识,不会与我争执关于自由的无理取闹的问题。这样很好,如此我也不会像父亲一样为了家庭实施必要的武力审判。
第三天。
我用剪刀剪开纸盒,甲虫就在那里,安静得像死了一样。我把它捻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面对着它坐下。看它那细小得像牙签一样的手脚,怎么可能还做的了饭干的了活呢?基本的义务都办不到!看它那丑陋而粗糙的小小的头部,怎么可能还露得出温柔而贤惠的微笑呢?如何见亲朋好友!看它那,呃,我如何解决我以后的生理需求呢?
这样不行,我想。不,这样不行,我想。
你已经没有价值了,我需要对你采取一些解决措施,你将获得应得的审判,这是我的权力。我对甲虫说。
先是腿,我剪下甲虫的腿,脑子里想起妻子纤细的双腿和母亲青紫的竹竿腿。它发出嘶嘶哀鸣。
再是翅膀,我剪下甲虫的翅膀,脑子里想起妻子在院子里奔跑的样子和母亲一瘸一拐在客厅里来回度步的背影。它的声音更响。
然后是一半身体,我剪下甲虫的一半身体,脑子里想起妻子盈盈一握的腰肢和母亲蜷缩在黑暗中的样子。它流出无色的液体,好像是血。
……
审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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