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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札记(29):孙犁书信
在办公室的书柜里放着一礼盒装的书,一直以为是《论语》解读方面的书,今天打开一看,竟是《孙犁全集》。算来,我应该有三套孙犁文集。孙犁先生文字朴素而凝练,言简意赅、意味深长。可称得上是国语的范本。而我更欣赏他文字中展现的人品。唯朴实而诚挚之人,笔下才尽是平实而肯切的言辞,无丝毫文采与思想的卖弄,却如甘泉,沁人心脾。
每一次生活角色的转变,都需要有一段适应期。上周是厨娘,本周还为书生,加之公务的干扰,一时还难以静心读书、作画,便挑轻松易读的书读。于是,就从《孙犁全集》中挑了一本《书信集》。这是孙犁先生晚年写的书信。几乎每封信都不忘提及自己每况愈下的病体。他晚年独居在一所平房,常与人通信交流,却并不喜欢文友登门拜访。在给贾平凹的信中写道:
“我很孤独寂寞 ,对于朋友,也常思念,但我怕朋友们真的来了,会说我待人冷淡。有些老朋友,他们的印象里,还是青年时代的我,一旦相见,我怕使他们失望。对于新交,他们是从我过去的作品中认识我的,见面以后,我也担心他们会说是判若两人。”
这段话,触动了我。我也如此,不想见旧友新知。原因也如他所说,老友见了我会大吃一惊,因为我之今昔,已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新友见了我,我也怕他们失望,久不与人交往,在接人待物上手足无措。文字中的我个性鲜明,而生活中落落寡合,需交往一段时间才热得起来。
他给文友提的写作方面的建议,我也觉得很有道理。他屡次劝作者要多读中国古典书籍。他说:
“中国哲学书(包括先秦诸子)对文学写作有大好处,言近而旨远,就使作品风格提高。所谓哲理,其实都是古人说过的,不过还可以和现实生活结合起来,加以运用发挥。”
“当作家,一定要多读书。过去,只强调‘有生活’,即可写东西,现在看来不行了。尤其要多读中国古籍,只看外国小说也不行。”
“多读一些古代大家的文集,不要只读小品,另外看些历史书。”
他之所以劝人多读中国古典文学,因为汉字具有意象性,它不是一种科学描述性的语言,字本身就呈现出一个画面空间。所以表述要简练,不能填得太满,如孔子说“辞达而已矣”,能够让人领会你想表达的意思就可以了。若像外语宾语套定语,再加定、状语从句,环环相套地描述解说,反而让读者只看到一堆文字,而限制了意象的发挥。好的中国语言,一定要到古文中汲取精华。
他对作者说:“你的文字,有时重叠,这是必要的,但不能重叠太滥”以及“用词重叠,不简练”。他所说的“重叠”,估计就是意思相近的形容词的排列。看似词藻华美,其实冗繁。写文章,最好少用现成的形容词、副词,最好转换成能唤起读者生命体验的比喻,更为生动、形象。一个句子,少了形容词、副词,句式就会变得简单、明了。
而对于文章的深度。他的理解是:
“这个道理,常常是通过一件事,或一个人物表现出来。这个道理并不是高不可攀的,更不是玄之又玄,凡夫俗子所不能理解的。恰恰相反,这个道理常常是一个浅而易见的道理,人人体会过的,充满人世之间的,但还没有人这样通俗地、明确地提出来。作家通过一个普通的人、或普通的事,把这个普通的道理提示出来。所有伟大的散文,伟大的作家,都是如此。匹夫为万世师呀,一言为天下法呀,圣经格言,无不走的是这条路。”
书信中有一篇是“致杨栋”。这杨栋先生我曾于2018年参加在郑州举办的第十六届全国民间读书会上,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送了我两幅他画的美女图和他的著作《锦鸡集》。他每年出一本书,以十二生肖命名。在宴席上,酒喝到兴头,就拉开嗓子唱山西梆子,是个性情中人。他居住在山西沁源,建了一幢梨花楼,藏书两三万册。孰料会后仅隔半年,就遽归道山。
从孙犁至其书信中获悉,两人交情不浅。孙犁先生常指点他写作。并劝其“买书也要有个先后,不要贪多求全。”
杨栋称先生的住房如卢梭的“退隐庐”。先生说:“我只是需要一安静的地方。而安静二字,现在是越来越难说了。有时也想到山林,但人除了安静,还需要吃饭穿衣。比起衣食,安静就只能退居次要的地位了,所以我一直还住在这人海里。”
先生说话作文从不端架子或故作姿态,都是最朴实的生活之理。搞艺术的人多向往远离尘世的桃花源。先生却说:为了吃饭穿衣,得一直住在人海里了。但身在人海,心底却一片净土,这才是真安静。
很多人都说养老,乡下好。其实老了,才更要住在医疗先进、文化丰富、人气集聚的大都市。
孙犁在给年轻作者的信中写道:“只有严肃淳朴地对待生活,才能严肃淳朴地对待文学艺术。那些把文学艺术看作荒诞玩闹的化身的人,最终必然导致荒诞玩闹地对待生活。”
见过太多的作家、艺术工作者,还未写出像样的作品,就通身艺术家的作派,生活的表演力远比其作品更作品,这样的人艺术生命必定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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