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

作者: 二月之下 | 来源:发表于2017-11-07 20:34 被阅读51次
    远大前程

    “爸妈,我想跟你们说件事。”

    “啥事?”回应的是我妈,我爸只抬头瞥了我一眼,就又把头埋进了他的饭碗里。

    “我不想……”话到嘴边,我却不敢说出来。

    “不想啥?”我妈眉毛一挑,满腹狐疑的瞪着我。

    “我不想……不想……不想上学了……”我支支吾吾的说完这句话,忙学我爸的样子埋头快速往嘴里扒饭。

    “你说啥?”我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贯的反应。

    “我想跟着寒松他们出去打工……”

    “你放屁!放着好好的学不上,跟人出去打工,亏你想的出来!”我妈气得把碗往桌子上一推,恶狠狠的盯着我已经通红的脸。

    “我学习那么差,初中上完也没啥意思,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点钱,免得以后结婚再让你们为钱的事发愁。”我侧过脸躲开她的目光,把早已设想好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哟,你倒挺会给我们着想,我问你,这些是不是寒松那小兔崽子教你的?不行,我这就去他家找他去,非得让他爸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出去半年别的没学会,倒学会拉人上贼船了!”我妈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却被我爸给拉住了。

    “你干啥?儿子都要跟人走了,你拉住我干啥!”我妈对我爸吼道。

    “你别急行不行,啥玩意就要去人家家里,你先坐下来听儿子好好说说。”我爸劝道。

    “听他说啥,再听他说下去我心脏病非得让他给气出来!”我妈虽然还是怒容满面,但她却慢慢的坐回了位置上。

    “来,你说说吧,为啥不想上学了?”我爸也把碗往桌子上一推,用手背抹了把嘴唇,看着我问道。

    我慢慢放下自己的饭碗,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回到面前的桌子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倒是说话啊!这把我急得,真想给你两巴掌!”我妈恨恨的说道,猛然抬起了手臂,吓得我条件反射忙往旁边躲,但她没有打过来,只是想恐吓我。

    “行了,快说说,你为啥不想去上学?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我爸问我。

    “得了吧,就他那德行,他不欺负人家就算好了!”我妈白了我爸一眼。

    “让他说,你别插嘴。”我爸不耐烦道。

    “没有……我就是不想上学了……”

    “你这才上到初二,不上学你想干啥?”我爸道,心平气和的样子跟我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就是想出去打工,寒松他们初一没上完就出去了,现在也挺好的,我为啥就不能出去。”

    “你跟他们比,人家那些好好学习的你咋不比,一天天想出一出是一出,还不上学出去打工,还结婚不让我们发愁,我们不缺那点钱,我告诉你,你哪都不能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把初中上完,你想打工也得等那时候再说!”我妈疾言厉色的命令道。

    我低着头不肯说话,心里也是气愤难平。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李玉龙,我跟你说话呢,我告诉你啊,现在你赶紧给我吃完饭,下午滚去上课。”我妈道。

    我抬起头瞥了我爸一眼,看他帮不帮我说话,他却已经又把饭碗端了起来,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这让我更加气了。

    “我不吃,我也不会去上课,反正我不上学了!”我说罢没等我妈反应过来,就跳起身冲出房门,穿过院子一口气跑出了家门。

    我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寒松他们家门口,对着院子里喊了他一声。声音未落,他就从侧屋走了出来,嘴上还闪着油光,显然还在吃午饭。

    “玉龙,咋样了?你跟你爸妈说了没?”他压低声音问我,以免被他家人听见。

    “刚说了,他们不同意。”我沮丧的说。

    “不同意很正常,你按我教你的多跟他们解释一下,他们会懂的。”

    “我爸还好说,主要是我妈,她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解释也没用啊。”

    “那你现在打算咋办?”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再去上学了,我下午就不去,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我说,下的决心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好,那你就这样试试,我还在吃饭,要不你进来坐会儿?”寒松说。

    “算了,我不进去了,我去老桥上等你,你吃完去那里找我。”

    “好,那你先去吧。”寒松摆摆手道。

    我点点头,离开了他家门口,慢慢的往村口走去。我们村口有条小河,河上原来架着一座老石桥,前几年另一边又修了一座水泥桥后,这座老桥就“光荣下岗”了,不过它没有白服务我们村的老少爷们,下岗后我们村里给它颁发了一张“奖项”,是县级重点保护文物的不锈钢铭牌,就贴在它的“额头”上。

    我走上老桥,在铭牌前站定,身子倚在桥栏上,极目望去,但见天壁湛蓝,白云如絮,前方的田野上面麦苗一片翠绿,像一块上等翡翠,而流淌的小河就像一条丝线,将其穿起,悬挂在天际的群山之上。

    迎着三月尚未和暖的春风,我真想作一首诗,但我没有那个本事,不然我也不会不想上学了,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作一首诗,检测一下这些年我在学校的语文课上到底学到了多少知识。

    十多分钟后,寒松过来了,这期间我一直在“浅斟低唱”,学诗鬼李贺苦苦寻词觅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最终凑得了三句诗文:

    天空白云飘啊飘,

    地上麦苗摇三摇。

    人生第一快乐事?

    我把这三句诗给寒松念了一遍,他笑的蹲在了地上,直夸我才华横溢。

    “看来这些年我的语文课没有白上,你要是再晚来几分钟,我就可以作完这首诗了。”我笑道。

    “看来我还阻碍你超越李白了,行,我赔你一句,第四句是吧,那就写成‘莫若网吧玩电脑’好了。”寒松说。

    我想了好半天才搞懂“莫若”是啥意思,直觉得寒松厉害,这么生僻的词都能用得出来,但转念一想,他本来语文就不错,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读给我们听,只不过他也就具备这一个能得到表扬的长处,而我是一个都没有。

    我们又在桥上笑闹了一番,就一起去做“人生第一快乐事”了,那天下午我没去上课,跟寒松一起跑到几公里外的镇上在一家新开的网吧里泡了一下午,我没几个零花钱,好在寒松打工回来,兜里满是钞票,其实这也是我想跟他出去打工的一方面原因。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我们从网吧出来时,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冷风一吹,寒彻骨髓。寒松本来是要请我去喝羊汤的,但我对家里的情况放心不下,就让他改天再请,说我今天得回家吃饭,他一听乐得不请,随我一起回了村里。

    我独自走进家门,见正屋房门大开,里面的灯亮着。我走到门口,看见我爸妈已经从镇棉花厂下班归来,正坐在桌前吃着晚饭。我爸背对着门口,我不知道他的脸色如何,但我看得见我妈的,她铁青着脸,像是刚和邻居吵过架。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我妈一抬头已经看见了门外的我,眼睛里霎时像要喷出火花,她丢下饭碗,一拍桌子,猛然站起,指着我厉声喝道:“好啊你,李玉龙,你还敢回来!我问你,今天下午跑哪去了?你还真敢不去上课,让你们老师把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个小兔崽子!”

    “我说了,我不会再去上学了,你们不要逼我!”我针锋相对道,但声音却有些发虚,腿脚也有些发颤。

    “我们就逼你你能咋地!还治不了你了!”我妈怒气冲冲的说。

    “那我就……我就……我就离家出走!”我说罢转过身撒腿就跑,跑出家门扬长而去。

    这次我没有去找寒松,而是独自一人跑到了空无一人的老桥上,背靠围栏坐下,呼呼的喘气。老桥附近没有路灯,周围遍地都是如霜似雪的月光,我蜷缩起身子,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那弯寒月和那几点疏星,听着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我有些后悔了。

    我想回去,但我不能回去,否则之前的努力都将白费,而我又是那种天生不喜欢做无用功的人,做了就觉得自己很吃亏。我扬言要离家出走,可我知道自己连我们县都走不出去,我在心里过滤了一遍家就在附近的亲戚,只得出了我只有靠自己这一条结论,他们不经我爸妈同意,是断不肯收留我的。我没有办法,只好忍耐,我用双臂包裹住膝盖,再把头埋在双臂上,一动不动的窝在桥头。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的耳边不再只有桥下的流水声,而是多了一串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我才抬起头,睁开眼,我首先看到的是手电筒黄亮亮的灯光,然后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再然后是我爸那张隐没在灯影里的面孔。

    “行了,回去吧。”我爸说,没有丢掉“行了”这句口头禅,表明他心情不差。

    “我不……”我在做最后的坚持。

    “行了,我们让你出去打工。”

    “真的?我妈也同意?”我的坚持有了效果。

    “同意,我们都同意。”

    “那好吧……”

    我坚持到了胜利。

    我不知道我爸是如何劝通了我妈,那天夜里我随我爸回到家时,她已经心平气和下来,正在厨房给我做捞面。我站在厨房门口,喊了她一声,她回头瞥我一眼,说道:“你明天去学校跟你们老师说一声,然后把你的书搬回来。”

    “那些书还要它干啥,反正我也不会再用到了。”我说。

    “不一定……”她悠悠的说,脸上甚至还显出了转瞬即逝的奸笑。

    我疑惑的点了点头,吃了她做的捞面,就回房睡下了。

    第二天,我拉寒松一起来到学校,课间休息时我领他走进教室找到我的位置,让他帮我先整理着课本,自己去到了我们班主任的办公室。我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数学老师,身材瘦小,鼻上却架着一副硕大的眼镜,平时老喜欢透过那两枚镜片咬牙切齿的瞪我。我进去时他正在批改作业,我跟他说了我想退学出去打工的想法,他停笔抬头瞪着我看了一会,缓缓点头道:“也好,反正你在这里也是耽搁功夫,既耽搁自己,也耽搁别人,早点出去闯荡也行。”

    “嗯……”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对他一鞠躬,道了声“谢谢”。

    他摆摆手,继续埋头批改作业,我便知趣的退出了办公室。谁料在楼道里我又碰见了另一个语文老师,他是我爸的表弟,只比我大八岁,我却得管他叫叔,初一时他教过我,开始对我照顾有加,后来看出来我是糊不上墙的烂泥这种货色后,也就不再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了。那天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竟然停步跟我闲聊了起来,我也跟他说了那件事,他听后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我有些羞愧,又有些愤慨,合着我上学他看不上我,我不上学他还看不上我,我懒得理他,就跟他道了声再见后就快步走开了。

    教室里寒松已经收拾好了我的课本,我们一人抱起一摞,往门外走,班里的同学都注视着我们,我走到门口时,突然一个转身,对着他们大声喊道:“孩儿们,爷爷要出发了,等我挣了大钱回来,一定好好疼你们!”然后我没等他们的骂声爆发出来,就哈哈大笑着随寒松一起冲出了教室。

    我们抱着书昂首挺胸的走在校园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有些含着好奇,有些含着羡慕,但就是没有一个含着不舍,我在这个学校里混了一年多了,也没在同学心中混出几分他们对我的尊敬,这是我最大的失败。

    我们大声笑着,大步走着,感觉自己就像个凯旋的英雄,接受着万众的尊崇,这种集结在我们脸上的快要爆裂的自信一直到我们走出校门了很久,才渐渐散去。

    其后几天,我爸妈在家里忙上忙下,给我收拾打工的行李。我过年前就去镇派出所办理了身份证,此刻正好派上用场,我爸拿着它去给我和寒松买了火车票。寒松之前都在杭州的一个电子厂里打工,这次他要带我去的也是那里。

    临走那天,寒松没让他家人去送,我爸妈向棉花厂请了一天假坚持要去送我。火车票是下午五点的,可我爸妈却认定我们得早点去火车站候车,所以一大早他们就拖上行李带我和寒松来到了镇上的车站,坐上了开往市区的客车,客车走的很快,我们到达商丘市火车站时,时间才刚过十一点。

    我们在火车站外面的一条小吃街里随便找了家饭店,吃罢午饭,他们就拉着行李把我们送进了候车大厅。我们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工作人员开始检票,我和寒松站在乘客队伍里,我的情绪立即发生了变化。我爸妈就站在我们身旁,我爸还好,他一直都没有多说什么,可怜的是我妈,从我们在候车大厅的座位上坐下开始,她就一直在嘱咐我。要我到那边下车后就用寒松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要我进厂后要多听领导的话,要我在那边不要挑食不要和别人斗气打架,要我实在受不了就辞工回家……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哭起来,我和我爸一起劝了她半天,她才收住眼泪。但是等我们即将进站上车时,她又忍不住哭起来。我看着她哭,自己也有些想哭,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离开家,离开我爸妈,对于这次远行,我是既渴望又害怕。

    火车驶进车站,进站口开了,乘客开始排着队进站,我妈也哭的更厉害了。

    “龙龙,要不咱不去了吧,你不想上学,那就不上,你就待在家里,想干啥干啥,好不好?”我妈拉着我的手苦苦哀求道,引得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观望。

    “行了,你这是干啥,他这么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我爸说着拉着我妈往后拉,同时对我使了个眼色,把头往进站口使劲一摆,示意我赶紧走。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随寒松一起走入进站口,我最后回望了一眼我妈,见她已经趴在我爸怀里哭成了个泪人,我的心一阵难受。

    我们下到月台,找到了我们的车厢,上车后,安放好行李,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我们的位置是在窗户边,而且是相对着的。我们坐的是硬座,我爸本来要给我们买硬卧的,可我妈不同意,他说我得历练一下,其实我知道她是不想多花钱。不过说回来我妈还是最疼爱我的人,只不过一旦这份疼爱和钱挂上了勾,就难免要打几分折扣了。

    “第一次出来都有些难受,过一阵就好了。”寒松劝我道。

    “我没事,第一次坐火车,挺好玩的。”我回道,心里却很伤心,眼眶里也聚满了泪,我怕寒松看见,忙侧过脸往车窗外看去,看那月台上的形形色色的人。

    “是吧,其实我也才第二次坐,我之前去厂里时坐的是大巴车,年前回来时才坐的火车。”寒松笑着说。

    我没接话,等眼泪收回去后就又把头侧到另一边去观察我们这节车厢里的其他乘客,无一例外都是些陌生人。

    十分钟后,火车开动,载着我们飞快的往南国行驶。窗外落日已沉,夜幕未降,幽蓝的天空中堆积着大片的橙红色云霞。此情此景,又让我诗情大发,忍不住想赋诗一首。但我自知在这方面比不上寒松,而我又不想给他任何显摆的机会,就强行把那股涌动的诗情压了下去。

    外面夜色如潮水从东方的天际向西奔涌而去,迅速淹没了大地上的一切,充斥了天地间。我和寒松边吃从家里带出来的干粮,边乱七八糟的闲扯。我后来提出了一个问题,火车如何变道,寒松也不清楚,于是我们就此问题进行了一番深入的探讨,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铁轨不能交叉。

    随后,我们约定一个睡觉,另一个醒着看护行李,前半夜是我睡,寒松醒着在用他的手机QQ和别人聊天,后半夜该他睡觉了,他就把手机给我玩,我拿着他的手机没有登自己的QQ,只是在用耳机听歌。我听歌时内心下定了一个决心,我也要买一个手机。

    火车从商丘到杭州大概需要十二个小时,所以我们到达杭州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我们在火车站外的一家饭店吃了早饭,吃饭时我还用寒松的手机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他们要我进厂后再给他们打一个,寒松在一旁听后撇了撇嘴,我知道他是心疼他的话费,可我不心疼啊,我故意和我妈聊了很久,惹得寒松在一旁不停的瞪我,最后他没放过我,多加了很多吃食,让我结了账。

    走出那家饭店,我们拉着行李,先乘地铁,后坐公交,千辛万苦才赶到了位于杭州市郊的那家电子厂,因为我没有工作证,起初厂里门卫不让我进,寒松跟他们说我是来厂里应聘的,他们才对我放行。那家工厂大门看起来很是气派,比我爸妈上班的镇棉花厂高出很多档次,可走进去一看,气的我只想大放厥词,原来工厂面积就跟我们镇上的中学差不多,绕着工厂四边围墙走一圈,我估计花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哎呀,你别看这厂地方小,实际上很牛气的,生产的东西那都是往手机里装的。”寒松在我一旁说道,我却只想抽他两嘴巴。

    寒松先带我去了他的宿舍,我看见他宿舍里共有四个床位,有一个床位空着没有人睡。

    “我是请了假才回来这么晚的,我那两个工友早就回来了,应该去上班了,这里还有一张空床,回头我跟管后勤的人说一声让你住进来。”寒松对我说,我们把行李放下,然后他就领我去工厂招工办公室报名登记,我们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拉住了我,让我给他两百块钱。

    “为啥?”我说着不禁护住了装钱的衣袋。

    “你先别问,拿过来就是了,我跟你说啊,一会儿进去你别开口,我来说,记住没?”他说,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摊开看着我。

    我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住了,忙边点头边拿出两百块钱交给他。他接过钱,领我进门,那办公室面积很大,四边靠墙摆满了文件柜,中间放着两张办公桌,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秃顶胖子坐在一张桌前,正在用电脑玩斗地主。

    “陈主任,在忙呢?”寒松换上一脸虚假的笑容,对那个胖子道。

    “啥事?”那个胖子把目光移开电脑,不耐烦的在我们脸上兜了一圈,又移回了电脑上,他就要赢了。

    “咱们厂里不是一直在招人嘛,所以我拉了我一个老乡过来,你看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工作。”

    胖子打出了自己最后的牌,赢了那一局,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意。他看我一眼,问我多大了。

    “十五。”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后看见寒松对我翻了个白眼,我意识到自己又犯傻了。

    “还没到十六,太小了,不行,你不能进来。”胖子说,然后又开了一局。

    “叔,你高抬贵手,让他进来得了,他大老远的跑来了,厂里谁不知道你最心善,没事还跑到西湖灵隐寺去烧香,对了,叔,你下次去时也帮我买几炷香烧一烧,让我也添点福气,这是香钱,你先拿着。”寒松说着走过去把我那两百块钱塞进了那胖子的口袋里。

    钱可通神,这话一点没错,那个胖子拿到钱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炸开了,游戏也不打了,站起来拍着寒松的肩膀说:“行,下次去一定替你上几炷,我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行善积德,你说得对,大老远来了,再让回去,太作孽了,算了,让他留下吧,不过回头别人要问起来,你可让他机灵一点。”

    “知道了。”寒松一脸讨好的笑,我不禁佩服他,只在这厂里待了不到一年,就学会了这么恶心的笑容,恶心的让人想揍他一顿。

    这时那个胖子招呼我过去,指导我填了一大堆文件,我感觉一辈子都没写过那么多字,后来寒松指着另一张办公桌问那个胖子管后勤的王主任去哪了,胖子说王主任回家生孩子了,他现在兼管厂里后勤,寒松听后就求他给我分配宿舍,同时又跟他说自己住的宿舍里正好有个空床位,那个胖子一听就让我住那里,还给了我一把那个宿舍的房门钥匙。

    “陈主任,他的体检放到什么时候?”寒松又问那个胖子。

    “明天吧,早上八点别吃饭过来这里,其实这个无所谓的,也就走个形式,我说他进来了,那他就不会再出去。”胖子牛气冲冲的说。

    寒松忙拍了一番他的马屁,然后跟他告辞,领我出了办公室。

    回宿舍的路上,寒松显得比我都高兴。

    “那两百块花的很值吧?”他对我说。

    “有点多。”

    “你还嫌多?我告诉你,这还没完呢!回头看你被分配到哪个车间,你还得再拿出一百给带你的那个班长呢。”他说着又白了我一眼。

    我更想揍他了。

    我以为厂里的体检会很麻烦,没想到只花了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那天上午八点,我准时来到那间办公室,里面没有一个人,我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边暗骂那个胖子边等他来。等了十多分钟后,没等到那个胖子,却等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干瘦老头,他打着哈欠进来问了我的名字以及身高体重,又给我测了血压,把数据填上体检表,然后问我有没有啥传染病或者遗传病,我答说没有,他就在表上随便一画,盖上公章,签上大名,拿起表单打着哈欠走了。

    几分钟后,昨天那个胖子走进来丢给我一张卡片,说是我的工作证,然后给我说了我工作的车间和岗位,就让我去那里找负责那里的吴班长报到。

    我按他说的找到了那里,发现所谓的吴班长只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矮个子男生。他正在车间里颐指气使的转悠,我过去给他说明情况,他没等我说完就不耐烦的打断了我,对着一个正在流水线前干活的青年一挥手道:“你,小张,你过来一下。”

    小张看起来年纪比他大很多,可听见他的喊叫后急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跑了过来,陪着笑问他有啥事。

    “这个是新来的小李,你给他培训一下,就让他去分拣,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我就得看见他开始正常上工,听见了没?”吴班长严肃的命令道,可看他那张故作威严的脸却怎么也让人严肃不起来。

    “明白了,班长。”小张点头哈腰道。

    “嗯。”吴班长点点头“起驾”到别处转悠去了。

    那天上午随后的时间里,我跟着小张学习分拣,活其实简单的很,就是把需要我们车间加工的零件从流水线上取下来,再检查一下它是否合格,合格的话就送去让我们车间的工人加工,不合格的话就直接丢进废品箱。我只需要将零件合格的标准熟记于心,然后不停的拿起零件分拣就行了,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很是枯燥乏味。这活虽然不累,但由于不能坐下,我只在流水线前站了上午那一会儿,我的腿脚就酸麻了。

    下午,小张让我独自在流水线前练习,我很快就掌握了操作步骤,期间那个吴班长过来视察了一次,夸我干的不错。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我就正式成为了一名分拣员。

    由于我跟寒松不在一个车间,所以我也就只能在下班后回到宿舍才能见到他,我跟宿舍的另两个工友也相处甚欢,用寒松的说法,我们几个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至于工作方面,我跟工友也相安无事,我没偷过懒,也没迟到早退过,那个吴班长也没来找过我的麻烦,即使我没按寒松说的给他一点“保护费”。唯一让我感到有些痛苦的事,就是工作时必须站着,我只上了两天班,我的腿就肿了,但我咬牙坚持了下来,半个月过后,我也完全适应了。

    月末,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虽然只有一千多块钱,但对我来说却俨然是一笔巨款了,我拿着那一沓红艳艳的钞票,乐此不疲的数,反复数了几十遍,这让我的认知发生了改变,天下第一快乐事,不应该是去网吧玩电脑,而应该是数钱,准确来说是数自己的钱。寒松劝我把这些钱寄回家或者拿去银行存起来,我没搭理他,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周末休息日,我拉上寒松出厂,让他领我去了杭州市区的一家电子产品商城,找到一家手机店,选了一款手机。那时智能机太贵,我买不起,只是花了几百钱钱买了一个直板手机,能上网,能聊QQ,这我就十分满足了。然后我又办了一张杭州本地的手机卡,特意选了移动的动感地带卡,开了含有大量流量的话费套餐。

    之后一天,我都待在宿舍里把玩新买的手机,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知道我买了手机后,直骂我败家,我听后急忙挂了电话,怕她影响我的好心情。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天气渐热,五月十二日那天下午,厂里传开一个消息,说四川汶川发生了大地震。我从没经历过地震,不知道它的威力,但我在手机上看到了一些汶川灾区的新闻和图片,我开始感到害怕了。杭州不会发生地震吧?我跟寒松他们说了我的担忧,他们说我是个怂包,寒松还用了一个成语,说我是杞人忧天,我问他这是啥意思,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给我解释明白。

    后来,厂里组织我们给灾区捐款,就在我们中午吃饭时把我们拉到了厂区空地,那里搭了一个简易平台,我们厂长上去拿个喇叭大声讲话,声泪俱下的跟我们讲解汶川的灾情,听得台下几个丫头片子热泪盈眶。他讲完后,还让我们有谁想说点啥的也上台讲讲,别人都没动静,只有寒松一个人站出来走了上去,毕恭毕敬的从厂长手里接过喇叭,给我们讲了一大堆他对什么“多难兴邦”的理解,听得厂里员工一愣一愣的,幸亏我昨天用手机看过新闻,知道这是他从温总理那里偷来的,不然也会像第一排的那几个女的一样对他横抛媚眼。讲到最后,寒松还呼吁我们踊跃捐款,说他自己会倾尽其囊,我受了他的蛊惑,一咬牙一跺脚走过去捐了一百块钱,引得周围的工友一阵议论,连负责登记捐款数额的财务处的钱主任都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一阵得意,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事后我问寒松他捐了多少,寒松微微一笑,对我竖起了两根手指,我一看顿时乐了。

    “可以啊,小子,捐了两百,真下得去手!”我拍着他的肩膀说。

    “我这一根是代表十块。”寒松摇了摇自己的手指。

    我一听气得差点背过去,加大掌力把他拍的差点坐到地上。

    “听说你捐了一百,你个白痴,咱们厂长也才捐了一百,你想干啥?当厂长?”寒松揉着自己被我拍红的肩膀说,对我翻个白眼就钻进了厕所里。

    我呆住了,越想越气,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事后,厂里把我评为了优秀员工,还让吴班长给我送来了一张奖状。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拿到奖状,正想给我爸妈打个电话报个喜,却看到寒松也拿了一张同样的奖状回来,还一脸不屑的说这玩意要不是厂长亲自跑到车间给他的,他还真不想接,我听了只想去百度上面搜搜有啥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的办法。

    进入六月,天气更加炎热,宿舍里还好,有风扇,而车间里就不行了,没有任何降温措施,在里面待上几十分钟,出来工作服就跟被洗过了一样。天气一热,免不了使得人心烦躁,那个吴班长脑子里不知缺了哪根弦,没事就喜欢来视察我们几个分拣员的工作,还老喜欢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批评我们,惹得我们很是烦他,一致认为要不是怕丢工作,早一起弄死他了。

    到了月末,全国各地高校开始陆续放暑假,我们厂里也接了大笔订单,开始大量招收大学生进厂打暑假工,只我们车间就一下子分进来了二十几个,其中有六个成了分拣员,这六个人中有一个来自河南洛阳的大一女生,我因为跟她属于广义上的老乡,就对她比较照顾,加上她的前期培训也是由我负责的,我就跟她渐渐熟络起来。

    这个女生姓赵名嫣然,个子不高不矮,体形偏瘦,性格内向,平时不大跟人说话,只知道低头干活。但我们车间里所有的男工人都比较关注她,因为她长得很漂亮,这里的“很”不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的“很”,而是那种有点过分的“很”。之前培训我的小张,他本来在要死要活的追求我们车间里的另一个女孩,自从赵嫣然进来后,他就基本没再看过那个女孩一眼了,气得那个女孩到处散播赵嫣然的坏话,说她是个骚货狐狸精,只喜欢勾引别人男朋友。

    这话我听了很是气愤,很想为我的漂亮老乡打抱不平,但苦于我年纪太小,而那个女孩闺蜜又很多,我怕我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好在有另一个人站了出来,狠狠教训了那个女孩一番,吓得她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而这个“英雄”就是我一直很讨厌的吴班长。

    对于吴班长的这次出手,我开始以为他是出于对女下属的关怀,后来才看出来,他只是受了他的那颗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的撩拨。

    赵嫣然是跟她的大学同学一起来的,吴班长先去问了她的那几个同学,得到她没有男朋友这个答案后,就对她开始了猛烈的追求攻势。他利用职务之便把赵嫣然调到了车间里一个最为清闲的工位上,然后每天都守在那个工位旁,和人家聊天。不仅上班时这样,连去餐厅吃饭时他也时刻不离的跟着人家,又是买水又是打饭,估计对他自己老子都没这么殷勤,如果只是白天如此也就算了,可气的是他晚上也不放过人家,每晚下班后都要给人家打电话约人家下去走走,人家不理他,他就说这是工作需要,不来就按旷工处理,扣发工资,搞得人家只好下来小心翼翼的跟他一起在屁大点地方的厂里散步。

    一天晚上,我去厂门口充话费回来,看见他们两个又在宿舍楼下坐着聊天,我本来是想悄悄的绕过去,可当我走近他们时,我听见赵嫣然开口说她自己有男朋友了,让吴班长不要再追她了,我就放慢了脚步,想偷听点猛料回去当作宿舍夜聊的素材。

    “我不信,我之前问你同学他们还说没有,怎么才这几天你就有了,你肯定在骗我。”吴班长拽着一口福建普通话说道,嗓音怎么听怎么像是铁观音喝多了。

    “真的,他们不了解情况,我真的有男朋友,他跟我是同乡,暑假回家去了。”赵嫣然说。

    “得了吧,我不信,你不喜欢我就直说,没必要骗我。”吴班长回道,就要去牵赵嫣然的手,赵嫣然忙往旁边闪躲,他还不罢休,还要移身子过去。

    我在一旁看着顿时有些火大,直接走过去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骂道:“你他妈要不要脸呢,这是想干啥?人家说有男朋友了,你还不信,你他妈爱信不信,你想追人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好歹是个大学生,你算个啥,不就一个只会拿根鸡毛当令箭的破班长嘛,真拿自己当根葱……”

    我洋洋洒洒骂了五分多钟,心情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我大多用的我们商丘土话骂的,所以吴班长听得也不很懂,更没有还嘴之力了。后来我的声音引来了一大堆工友站在宿舍楼过道上观望叫好,吴班长自知丢脸,忙起身跑走了。我这才止住骂声,转身看向赵嫣然,她脸都红了,对我柔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谁让咱们是老乡。”我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嗯,你就像是我弟。”赵嫣然说,“你可以叫我姐,我知道我比你大至少三岁。”

    “姐!”我轻声叫了一声,她点点头,转身上楼回宿舍去了。

    由于没有热闹看了,楼上的人也渐渐散了,我回到自己宿舍,一进门就被寒松他们三个围了起来,他们把我奉若神明,顶礼膜拜。我故作镇静对他们摆摆手,推开他们躺回自己床上,悠然玩起了手机。

    夜里,睡梦中,我梦见了赵嫣然,我叫她姐,她叫我弟,我给她买饮料,她替我洗衣服。

    我把这次事件简单的归结为英雄救美,可历史告诉我们,你想成为英雄,那你必须得有牺牲,而于我来说,我的牺牲有点大。

    我当时受了自己的正义之心的驱使,完全没考虑后果。我觉得吴班长也就那么大点权利,我顶多就是在车间里受点排挤,不会有啥大事,可我没想到,原来吴班长的权利还是有点大的,他可以直接开除员工,于是,我就被他开除了。在我第二天早上进车间时,他在门口将我拦住,以我“工作能力不行,效率低下”为由让我“收拾铺盖卷赶紧滚蛋”。

    我一下子懵了,看着他那张洋洋自得的脸,我想要杀人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我已经跟财务处打过招呼了,你去钱主任那里结算一下工资,就可以走了。”吴班长说罢转身欲走,忽然想起还有话说,又止步回头道:“对了,你还能在宿舍里待一晚,明天走也不迟,不用谢我。”然后对我冷笑一下,就慢悠悠的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再多说啥也是徒劳,觉得索性不如硬气一点,离开这里,何况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爷家中住。

    我本着这种“豁达”的想法,先去财务处领了工资,然后回到宿舍,脱去衣服,冲了个澡,就爬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下午,寒松下班的早,回来后我跟他说了这件事,他一听怒火中烧,就要去帮我出头,我没拦他,他自己冲到宿舍门口就停住了,我冷笑着问他咋不去了,他说自己要换个衣服再去,我就说那你换吧,我等你,他却在床上坐下再也没了动静。

    “我他妈看透你了!”我对他道。

    他低下头,红着脸不敢看我。“你咋办?”他问我。

    “还能咋办,要我走,那我就走呗,换个厂一样干,再不行我就回家。”我故作大度的说,心里却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那好吧,我也帮你联系联系,看有没有咱认识的人那里有招工的,不过现在是夏天,各个厂里大学生多的是,不好找啊。”寒松说。

    “不好找也得赶紧给老子找,你先找着,我先去吃点饭,一直睡到现在,午饭都没吃,饿死我了。”我说,然后去洗了把脸,下楼往餐厅走去。

    等我回来时,寒松已经给我找到了一个工作,他兴冲冲的拉我坐下,问我道:“你还记得过年时来我家的我那个表哥吗?”

    “就那个在你家喝醉酒撒酒疯把你家茶几磕碎了一个角的那个?”

    “对啊,就他,他现在在福州市给人装空调,我问过他了,他说他那里正缺人,你要想过去可以过去。”

    “可我不会装空调啊?”

    “谁让你装了,你是过去给人家当小工,也就是帮人家抬抬空调递递扳手啥的,他说是装一台给你二十五块钱。”

    “才二十五啊?有点少吧?”

    “你他妈是不是睡觉把脑子睡傻了!现在是夏天,装空调的人很多,我表哥他们一天有时能装七八台呢,再差一天也能装三四台,再说你去那里他还管你吃住,你只要别乱花钱,你一个月能落下三四千块呢,比你在咱们这破厂里强多了!”

    “你说的这么好你咋不去呢?”我仍有些疑虑。

    “我这不是想先解你的燃眉之急嘛,你要不去,那我去了。”寒松有些气急。

    “你别急嘛,我这不是想先问问清楚。”我安抚他道。

    “算了算了,我把我表哥的手机号给你,你自己打电话问他去吧。”寒松说着拿起我的手机给我存了一个号码,然后就去冲澡去了。

    我拨通了那个号码,跟寒松他表哥聊了一会儿,他跟我说的情况跟寒松告诉我的差不多,最后他问我要不要过去,我说我先考虑一下,他就让我尽快给他答复,还劝我如果要过去就早点过去,他这两天真的有些缺人手。

    我挂了电话,想再给我家里打一个,问问我妈的意见,但我转念一想,我妈肯定会劝我马上收拾行李回家,我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正坐在床头发呆,我的手机兀自响了,我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你谁啊?”我没好气的问对方,以为又是哪个找我买别墅的。

    “那个,我是赵嫣然,你在宿舍吗?能不能出来一下,我在楼下等你,有话跟你说。”对方说罢就挂了电话。

    我顿时心花怒放,忙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仪容,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宿舍。下楼时,我脑子里浮现出了在电视上看过的古装武侠剧的情景,英雄救了美人,美人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以前我觉得这纯属扯淡,现在竟改变了看法,认为这还是很可能发生的。

    楼下,赵嫣然已经脱去工装,换上了一条紫色的长裙,正坐在花坛旁的座椅上等候。我走过去,对她散发出梁朝伟那样的迷人笑容。

    “你咋知道我的号码的?”我问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问车间里的人要的,你今天没去上班,我听说你被开除了,小吴太过分了!”她说,那个“小吴”我听起来很是刺耳,全车间也就只有她能称班长为小吴,这是“小吴”要求的,她不叫也不行。

    “嗨,没事,我本来早就不想在这干了,太累,工资还少,现在被开除了也好,我要换个地方了。”我说,感觉自己身上散发出了迷人的魅力。

    “你要去哪?”她追问道。

    “福州市吧,可能去那里,我一个朋友在那装……干空调销售,非要拉我过去,我就答应他了。”多亏我急忙改口,才没将“装空调”三个字全说出来,这工作在我看来有些丢面。

    “那好吧,是我对不起你,我存了你的号码,你也存一下我的,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赵嫣然说着站了起来。

    “说啥报答不报答的,见外,你说的,我可是你弟。”我笑道,心里却在想她现在就能报答我。

    “对,来,叫声姐。”她对我莞尔一笑道。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的几个同学就在叫她了,她转过身招呼了她们一声,然后对我说她得走了,她要和同学出厂去逛超市了,我只好说那你快去吧,她对我道了声“保重”,就转身跑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长裙上的那抹紫色渐渐消融在残照的夕光里,我第一次有了恋爱的感觉,也正是因为她,我对这个地方凭空生出了几分留恋。

    我独自走回宿舍,给寒松说我决定去他表哥那里,他很高兴,忙给他表哥打去了电话,嘱咐他要好好关照我。然后我们一起出门到厂区附近的一个代售点买了去福州市的硬座火车票,回来路上,我们又买了啤酒和下酒菜,晚上在宿舍和另两个室友畅饮了一番,都喝醉了才相继睡下。

    第二天,我睡醒时已是上午十点,看见另两个室友都上班去了,寒松还在睡着。我叫醒他,提醒他该去上班了,他瞪我一眼,说自己昨晚睡觉前就跟他们班长打电话请过假了,今天下午要去火车站送我,说罢就翻一个身又睡着了,我听后竟有些莫名的感动,也就不忍心再吵他了。

    我的火车票是晚上六点的,还不用急,但我得提前收拾行李,所以我只好穿衣服起床了。行李收拾好后,已经将近下午一点,寒松也起床了,我和他一起去餐厅吃了午饭,又回宿舍休息了一会,我们就拉上行李出了厂门,先坐公交后乘地铁赶到了杭州火车站。

    那时离上车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就让寒松先回去,他不走,非要等我上车后再走,我就和他坐在候车大厅里闲聊。不知不觉就聊到了赵嫣然,寒松骂我太蠢,为了个女的丢了工作,我心说你懂个屁,暗自回想起昨天傍晚时分我和赵嫣然的对话,心里像灌入了蜂蜜那般甜美。

    两个小时后,我将要乘坐的车次开始检票,我和寒松道过别,一个人拖起行李进了车站。我踏进车厢,找到我订票时特意选的临窗的座位,安然坐好,拿出手机戴上耳机开始听歌。火车开动后,我望着窗外的城市夜景,心里有些难过,我连西湖都没来得及去,就要离开杭州了。

    我找到赵嫣然的号码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跟她说我走了,几分钟后,她回复了我一条,内容只有两个字——保重。

    我看着这两个字,心里第一次感到了委屈,我为她牺牲了那么多,也就只值两个这么简单的字?我删了这条短信,听着手机里的歌,看着窗外的夜色,慢慢流下了眼泪。我不恨她,但我也不想再跟她有丝毫的瓜葛,更不想再见到她,于是我默默的打开手机,找到她的号码,按下了删除键。

    杭州到福州车程只有五个多小时,我没有睡觉,快到福州时,我按寒松表哥交代我的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会开车来火车站接我。

    火车进站后,我拉着行李随着人流走出了车站,在出口那里找到了寒松表哥。他二十多岁的年纪,留着寸头,对我很热情,一见我就过来接过了我手中的行李,引着我往他停车的地方走。路上,他简单问了我在杭州那个电子厂里的情况,又问我为啥被那里开除了,我说是得罪了班长,他听后往路边啐了一口,说他最烦的就是厂里有点小权的班长、组长这一类人,然后开始滔滔不绝的跟我讲他前几年在广东的一个电子厂跟带他的班长打架的事,我只是听着不停地点头。

    他开的车是一辆运空调的小面包车,车身上贴着一句广告:好空调,格力造。我们上车后,他问我吃没吃饭,我说中午吃了点,他就说那带我先去吃饭。他开着车,行驶了四十多分钟,来到了一个街区,那里的楼房都很破旧,像是很多年前建的。我问他我们是不是住这里,他点点头,说他们在这里租了几套房子,他跟他媳妇住了一套,那里面还有一间房,平时被用作仓库,今天他媳妇已经收拾了一下给我住,我又问他工作的事,他让我别着急,明天会好好跟我讲解一遍的,我听后就不再多问啥了。他把车在小区车位上停好,带我从小区后门出去,那里有一条小吃街,他让我喜欢吃啥就吃,我要了一点烤串、一份米线,正准备掏钱,他却抢着把账付了,跟我说家里有啤酒,可以带回去边吃边喝。

    其后,他带我回到了租住的房子,把我介绍给了他媳妇。他媳妇跟他一般大,长相一般,但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一见我就热情的招呼我,让我叫她“芳姐”,跟我说到这里就跟到家一样,想吃啥吃啥,不用客气。我点着头,她见我拿着吃食,知道我没吃饭,就赶紧去厨房给我拿筷子拿碗,让我坐在餐桌旁先吃着,她去给我收拾行李铺好床铺。我跟她道谢,她连声说不用,自己去了。寒松表哥过来给我拿了瓶啤酒,就去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我饿坏了,一番狼吞虎咽,直吃到酒足饭饱。这时芳姐也铺好了床铺,说我坐了那么久火车也累了,就让我先去休息。我点头说好,起身进了那间库房,里面堆满了杂货,只在房门右侧靠墙放着一张小床,一张小桌,还有一台风扇。我关上房门,走去躺到床上,拿起手机给寒松发了条短信,说我已经到了,然后我又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她听后又开始数落我,说我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她商量一下,我听着她的唠叨,就像听着催眠曲,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寒松他表哥把我介绍给了另一个装空调的师傅,让我跟他搭伙。那个师傅名叫严磊,河南安阳人,才二十出头,长相清秀,留着一头长发,他待人也同样热情,让我跟他在一起时不用拘束,喊他“磊哥”就行。

    我跟他一起下楼,他说今天我们有五台空调要装,集中在三户人家,各家房子离得很近,不用赶着跑来跑去。我又问他用不用带啥东西,他说空调公司会负责运送,我们只需带上工具去那家房子里等着就行了。然后,他骑电动摩托车带上我,往第一户人家赶去。

    时间才刚过八点,但太阳已经升上了天空,不留情的炙烤着大地。我们在福州市豪华的街道上穿行,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新建的豪华小区,很多房子还没装修,磊哥望着那些还没装空调的房子动情的跟我说:“看见没有,玉龙,未来几个月咱们会财源滚滚的!”我听了也很是开心,谁不想多赚点钱。

    第一天跟着磊哥装空调,他对我很是照顾,我的活轻松的很,只用帮他把空调抬到顾客家里,在一旁协助他安装好就行了,说是协助,其实我就是在旁边递工具的。我们在第一家装了两台后,骑上车赶到下一家,又装了两台,那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我们饥肠辘辘,下楼就直奔饭店,一人吃了一大份盖浇饭,喝了一大瓶啤酒。然后我们又在附近的公园里找了个绿荫,坐在那休息了一会,才动身赶往最后一家。不料最后一家主人临时有事出去了,知道我们会来,还在门口贴了个条,上面写着让我们等等,说他一会儿就回来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坐在他家楼道口等着。

    磊哥问我几岁了,我答说十五岁,他说你这么小干啥不好好上学,出来打工,我说我从小不喜欢上学,学习也差,在学校也是混日子,不如早点出来打工挣钱。他听后没说什么,又问我会不会抽烟,我说不会,他就自己从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抽起来。我看着他抽,觉得很有腔调,就也想试试,他笑着给了我一根,帮我点上,我试着抽了一小口,被呛得肺都快咳出来了。

    “开始都这样,多抽几回就好了,我告诉你,男人就得来点烟酒,如果不抽烟不喝酒,那活着有啥意思,别担心啥子烟酒伤身,再伤能让你少活几年?人活一世,还是得及时行乐啊,你还小,以后慢慢的就懂了。”磊哥对我说道,目光在蓝色的烟气里显得十分深沉。

    我们闲聊了一个多小时,那家主人才回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忙打开门将我们请进去,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可乐给我们喝,又帮我们把空调抬进来,协助我们安装,安装好后,他又切了半个西瓜,招呼我们去吃,我们一人吃了一牙,抹抹嘴正准备告辞,他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了两盒烟要给我们。我们因为之前漫长的等待,所以也没跟他客气,一起却之不恭了。

    下得楼来,我看了看他送给我的那盒烟,上面的字都是英语,图案是一只沙漠里的骆驼。

    “这啥烟?我从来没见过。”我问磊哥。

    磊哥眼睛一斜,对我说道:“傻小子,这是美国烟,名叫骆驼,是好东西啊。”

    “好啥好,我又不抽,磊哥,给你吧。”我说着把烟递给了他,磊哥笑着接了过去,说晚上要请我去吃饭。

    当天晚上,磊哥真的请了客,还拉上寒松表哥和芳姐,说要为我接风。我们四个人出去找了家大排档,点了一大堆烤串和海鲜,边吃边喝,边笑边聊,闹到深夜才回去。

    自此之后,我跟磊哥更加要好,我每天跟他出去工作,他也从来没亏待过我。我们有时一天要装七八台空调,地点还分布在市区各个方位,一天的时间大多浪费在了路上。磊哥骑着车带着我,我们风雨无阻,有时忙的连饭都吃不上,等到夜里终于回到家后,累的躺在那里动也不想动,这时我才知道寒松不来跟着他表哥干的原因,我那变得又黑又瘦的身体就是最准确的答案。

    我们的工作不仅只是安装空调,我们还要负责售后的维修服务,有时顾客一个电话过来,我们就得马上骑上车赶过去,为他们“送去丝丝凉意”。在那段时间里,我跟着磊哥学到了很多空调方面的知识,也见识到了一些空调维修这方面的黑幕。

    比如有些顾客打来电话,说自己家的空调坏了,不能设置温度,我们过去一看,就是他们家有人拿着空调遥控器乱按了几个键,改变了系统设置而已,这我们内部人员一下子就能看出来,我们只需拿着遥控器帮他们重新调好系统就行了,可我们不这样,既然他们对这方面一窍不通,那活该被我们宰。我们往往拿着遥控器再乱按一遍,告诉他们这样不行,可能是空调外机出了问题,这时我们就去打开外机封盖装着检查一番,最后从里面拆下来一个小零件,说是那个零件坏了,再当着他们的面换一个崭新的零件进去,然后回到房里拿着遥控器调好系统,让空调恢复正常。待那家人重新吹上冷风,对我们连声称谢、感恩戴德,又送饮料又切西瓜之时,我们就微微一笑,告诉他们我们的维修不收人工费,可那个零件是要收费的,当他们问我们多少钱时,我们就随口报出一个数字,这个数字的大小往往是和那户人家送的饮料冰镇的程度或者女主人的漂亮程度成反比的,但我们也不会让其太小或者太大,一般都在五十块到一百五十块这个区间浮动。收到钱后,我们就收拾工具打道回府,临走时还不忘带上那个拆下来的“坏零件”,因为我们还要带回去清洗一下,给下家空调“坏了”的人家换上去呢。

    我们靠着这种方法,骗来了很多钱,这些钱我们都分成三份,我拿一份,磊哥拿一份,最后一份存起来,当成我们夜里出去吃宵夜的账款。我们经常出去吃宵夜,每次都是路边找个烧烤大排档,一边海吃一边海喝。福州近海,海鲜很多,我在那里吃海鲜吃到想吐。

    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多月,北京奥运会也已经顺利闭幕,一天晚上,我、磊哥、寒松表哥和芳姐四个人一起去外面吃饭,我们找了家没去过的大排档,那里有个女服务员长得特别漂亮,我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赵嫣然,所以不免多看了几眼,却被一旁的磊哥发现了。他拉我一起去上厕所,我们站在厕所撒尿时,他见周围没人,坏笑着问我有没有谈过女朋友。

    “没有!”我矢口否认。

    “那你有没有跟女生上过床?”他笑的更邪恶了,我之前只在寒松脸上见过那种笑容。

    “连女朋友都没谈过,咋会有过?磊哥,你问这干啥?”我隐隐约约感觉有事要发生。

    “没事,我就问问,等会吃完饭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转转。”磊哥说,没等我回答,拉上裤子走了。

    我们吃过饭,寒松表哥和芳姐就先回去了,我问磊哥要去哪转。磊哥一笑道:“走,哥提前送你个成年礼!”然后就拉上不明所以的我出发了。

    我们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来到了一片棚户区,那里有很多破旧的平房和瓦房,比我们的小镇好不到哪去。我们沿着一条小河往前走,走过一个小桥,来到了河对岸的一座二层小楼前,小楼门口挂着一个电子广告牌,上面写着“夜来香按摩护理”。

    “咋的?磊哥,你要带我来做按摩?我还从来没做过呢。”我傻傻的说道。

    磊哥没回话,拉着我走了进去,里面的装修跟小楼的外表一样破旧,进门处放置着一张前台,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的。那女的打扮的妖里妖气的,一见我们进门就赶忙迎了过来,问磊哥是不是要以前的那种服务。

    “磊哥,你来过?”我问他。

    磊哥还没回答,那个女的抢着答道:“哟,磊哥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不过没见过你来过,大兄弟,你头次来?”

    我点点头,看见那个女的和磊哥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磊哥开口道:“王姐,这次我就不来了,我带这位小兄弟过来,让你们好好招待一下。”

    “行,我们可是最正宗的,那我让技师们出来,让他挑一个?”王姐道,挤眉弄眼的,脸上的粉都快掉下来了。

    “不用挑了,我这兄弟第一次来,我怕他不了解那些人的情况,我就替他挑一个吧,就让三号的萍萍来吧,别人我不放心。”磊哥说。

    “还是你会挑,萍萍可是技师里最温柔的,我想想啊,她现在没在服务,可以来。”王姐说。

    “那就赶紧开始吧。”

    磊哥一声令下,王姐就走到楼梯口冲楼上喊了一声,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应声下楼,来到了我们跟前。

    “谁要来?”那个女孩翻着白眼问我们,我觉得她挺漂亮的。

    “是这位兄弟,他第一次来,你好好服务,知道吗?”王姐嘱咐女孩道。

    女孩看我一眼,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就往楼上走,我想挣脱,但手被她牵着,我竟然放弃了那个想法,呆呆的跟着她去了楼上。

    等我们走进二楼的一个小单间后,我才明白过来,原来磊哥说送我个“成年礼”是这个意思!

    那一晚,我终生难忘。

    萍萍反身关上房门后,就开始过来扒我的衣服,我条件反射急忙闪躲,她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随口说了一句“又一个雏儿”。

    “那你自己脱!”她对我道,就开始脱起了自己的衣服。

    我看着她脱去上衣,露出红色的乳罩,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脑子里像是被人灌进去了一壶滚烫的热水。

    “你看啥?还不快脱,我告诉你,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过时了我可不伺候。”萍萍对我道。

    我一阵发蒙,手足无措。萍萍又脱去了自己的裙子,见我还愣在那里,就过来对我笑了笑,然后突然抓住了我的下体,我感觉特别难受。

    “说实话,你多大了?”她问我。

    “十五!”我大口的喘着粗气。

    “过十五没?”她脸色突变,放开了我,瞪着我问道。

    “没有……”

    “他妈的!”她狠狠地骂了一声,走过去打开房门,拉着我就往楼下走,她连衣服都没穿,全身只有一套红色的内衣。

    楼下,磊哥和王姐正在坐着聊天,见我们下来,一起惊问道:“这么快就完了?”

    “妈的,你他妈问问他多大了,十五都没到?你们咋不让雷劈死呢,这生意我不干!”萍萍发起飙来可一点都不温柔。

    “这也太小了,磊哥,你这带他来,有点不好吧。”王姐在一旁道。

    “反正我不干!”萍萍霸道的说。

    “你小点声!”王姐呵斥萍萍道,又转而对磊哥赔起了笑脸,“这钱按理说我们也不能退的,毕竟我们姑娘衣服都脱了,你看……”

    磊哥看了我一眼,像我那个小叔一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然后他把上衣一脱,大叫一声“我来”就拉上萍萍上了二楼,留我瞠目结舌的和王姐待在楼下。我跟她没啥话说,就慢慢走出了店门,在河边闲逛,这期间又有一个男的走进了店里。我没去在意,一直走上那座小桥,站在桥头举目望天,我忆起了五个多月前站在我们村头古桥上的情景,我有些想家,有些想我爸妈了,我想回家,立即。

    这时,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他也在桥头站住了,就站在我旁边。我们都不说话,静静的站着,他拿出了一盒烟,点燃一支抽了起来,我闻着从他那里飘来的烟味,竟也有点想抽。

    “哥们,给我来一根?”我学着磊哥向人要烟时的口吻说道。

    那人侧头看了我一眼,说了句“学生娃抽烟不好”。我想反驳他,但一想还是算了,我长得这么显老他都能一眼看出来我是学生,这人肯定不简单。

    事实证明我的眼光还是可以的,那人真没有那么“简单”,他跟我一起站了几分钟,却不时的往那家夜来香按摩店里看,我以为他也是要去那里的嫖客,可我错了,原来他只是在等一个短信。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就快步走到小桥另一头,对着一座房子后面摆了摆手,紧接着,我看到一群警察从那里钻出来,在他的带领下一起冲进了夜来香按摩店里。

    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害怕的愣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家店里传来一阵女生的尖叫声,我才猛然惊醒,慌慌张张的走过去查看。我刚走到门口,那里一个人就挡住了我的视线。

    “走开,警察办案,别来乱看!”那人对我喝道,我看了他一眼,正是之前我在外面闲逛时进店的那个人,原来他是“卧底”,我被他喝的一阵发怵,忙快步跑开了。

    我跑到小河对岸,心里害怕极了,我怕那些警察知道我是“同伙”,再来抓我,忙跑到最近的一条街道上,迎头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向司机报出了我们租住的小区名字。

    我人生中第一次坐出租车,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出租司机见我如此慌张,问我出了啥事,我不回答,只是不停的催他开快点。

    我回到租住的房子时,寒松表哥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频道播放的电影,他见我着急忙慌的跑回来,忙问我出了啥事。

    “磊哥被警察抓了!”我喊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一听立时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过来问我到底咋回事。

    “磊哥嫖娼被抓了!”

    “啥?”寒松表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竟然带你去嫖娼了?”

    “我当时在外面,警察没看到我,所以我跑回来了。”我说,然后就捂住脸哭了起来。

    “这个龟孙子,他……”寒松表哥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回家,现在就想!”我抬起头想也不想就喊出了这句话。

    “你别急,玉龙,我跟你说,警察没看到你,你不会有事的,再说你还没过十六岁呢,不会被抓的,不是还有那个啥子《未成年人保护法》吗?”

    “那磊哥他会咋样?会不会被判刑?”

    “嫖娼又不是啥大罪,他最多就是被拘留几天,罚点钱就出来了,你别担心他。”

    “可我真的想回家,我在那里的桥上站着时我就想了。”

    “你回家干啥?你又不想上学,回头还不是要出来打工?”

    “我不会了,我说啥也不出来打工了。”我说。

    寒松表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严肃的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回家。

    我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他说道:“算了,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你这么大点年纪,出来打工确实不好,再说这夏天也马上要过去了,装空调的人也会减少,你回去也好。”

    “你想啥时候回去?”他又问我。

    “越快越好。”

    “那好吧,你把身份证给我,我马上去给你订火车票,你去收拾你的行李,你嫂子出去买东西了,你等她回来后就让她把这几天的钱结给你,之前的钱你还都拿着对吧?”

    “嗯,都在我这里。”

    “你好好藏着,别丢了。”他说罢就拿了我的身份证要出门,下了楼却又跑回来提醒我别跟芳姐提这事,就跟她说是我自己家里出了点事,我妈让我赶紧回去。

    我点点头,他这才放心的去了。我回到我的房间,正收拾行李,芳姐就回来了,她听了我的话,非得追问我家里出了啥事,我心里一急编出了一个外婆去世的谎言,她竟信以为真,忙给我结算了那几天的工资,又帮我收拾行李。

    我们这边刚收拾妥当,寒松表哥就回来了,他给我买了一张当晚凌晨一点出发的硬座火车票,我正要把钱给他,他却不肯收,说这算是他们夫妻俩送给我的礼物,我感动的一塌糊涂。

    当时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离火车发车只剩下三个小时,寒松表哥要开车送我去火车站,芳姐在家里没事,也就跟着去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到火车站候车大厅等待,芳姐去上厕所,我偷偷问寒松表哥他要咋跟芳姐说磊哥的事。

    “这事你别担心,我就说严磊他被公司拉去厦门培训新人了,要去十天半个月的,你嫂子她不会多想的。”寒松表哥说。

    我点点头,就不再提这个了。芳姐去了很久,回来时手里拿了一袋零食,有泡面、火腿肠、小面包等东西,说让我带着火车上吃。我感动的哭了,她抱着我安慰了很久。

    一个多小时后,工作人员开始检票,我跟他们作别,芳姐劝我回家后能不出来就不要出来了,让我接着回去上学,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不要和他们夫妻一样,只能出来打工,我使劲的点了点头,说自己记住了,然后一个人拉着行李走上了月台,上了火车。

    火车开动后,我坐在火车上,眼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和万家灯火,感到一阵轻松,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紧张和慌乱。我拿出手机,想给我妈打个电话通知她一声,可我最终还是放弃了,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大概一天后,我回到了商丘。那时已经是夜里凌晨了,我无车可坐没法回家,只好去找家宾馆先住一夜,但当我在火车站附近找宾馆时,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的去处——肯德基,我听寒松说过那里二十四小时不关门,你在那里睡觉都没人管,于是我拉着行李走了进去,点了一份套餐,吃罢开始玩手机,一直玩到了早上。我在火车站对面的汽车站坐上回我们小镇的汽车,等快到镇上时才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听后很是高兴,我都能从手机里听出她的那股子高兴劲来。

    我被我爸从镇上接到家后,已经是中午时分,我妈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菜,给我接风。我出去了五个多月,回来时变得又黑又瘦,我妈心疼的抱着我哭了很久。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开始坐下吃饭,我妈问我为啥突然回来了,我说自己不想打工了,太累,我妈又问我那你想干啥,我只答了两个字——上学。她听后和我爸对视了一眼,都没再开口。吃过午饭,我就回屋睡下了,睡了一下午。

    当天晚上,我爸带我去了我那个在学校里教物理的小叔家里,让他跟学校打声招呼,让我回去上学。我小叔见我浪子回头,也很高兴,满口答应了下来。那时初中刚开学没多久,我爸妈本来是想让我直接上初三的,可我那个小叔非得劝我再上一年初二,好好学习,我答应了他。我妈随后又收走了我五个多月来赚的近八千块钱,还收走了我的手机,为这我爸高兴了好几天,因为我妈把那个手机给他用了,他第一次有了手机。

    重新回到学校后,我成了学校里的名人,我的那些已经升入初三的同学都来找我,让我跟他们讲自己的打工经历,我懒得搭理他们,拿出自己的课本就埋头学习。

    我发奋苦读,少有空闲,初二结束时,我的成绩就赶了上来,排在班里中等水平。升入初三后,我那个小叔也被调入初三教学,还成了我的班主任,我在他的悉心教育下,成绩逐渐进步,最终名列前茅。与此同时,我开始对物理产生了兴趣,我的物理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

    初中毕业时,我考进了我们县最好的高中,报了理科,高中三年,我的数理化都学的很好,可我的语文和英语却不行,尤其是英语,总分一百五十分,我每次只能考到四五十分,用我们英语老师的话说,我就是闭上眼瞎蒙选项也会比这个成绩高。

    二零一三年六月,我第一次参加高考,理综考试时,我争分夺秒的做题,终于抢在考试结束前一分钟做完了全部考题,收完试卷后,我走出考场,脸上写满了自信,我一个同学从背后追上了我,跟我说刚刚好险,差点忘记在答题卡上填涂选择题答案,我听后还想笑他,猛然想起我只顾做题,也忘了涂选择题。就这样,我第一次高考成绩只过了河南三本线,而我的正常水平是在二本线和一本线之间的。

    我爸妈问我咋想,是去上三本,还是复读一年,我一咬牙,选择了复读一年,那一年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英语和语文上面,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四年高考我语文考了一百零三分,而我的英语更是取得了前有未有的佳绩——六十八分。

    那一年河南的高考一本线是五百四十七分,而我的总成绩是五百五十六分,我超一本线九分,最终进入了河南工程大学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专业。

    进入大学后,我立志考研,但我英语太差,于是我又开始发奋苦学英语,我必须得先考过英语四级……

                                       

                                                2016年11月10日夜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远大前程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qhsm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