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上了火车才发现忘带纸笔，只能进入手机系统记事，这才发现，有些时日没出行，人都钝化了。

      出行前，上百度等各种查找，了解当地风土人情，得知气温已接近20度该如何穿衣，行李箱是摆了又去，去了又摆，收拾好几次。

      事实上今天是岳母七七，没刻意选择哪日出发，只是夫人一早送行，出发时搭上一句，送你上车后去趟芙蓉寺，烧些紙钱，祝一切安好！

      不经意的一次巧合，愿老太太在天也保佑我们顺利！

      岳母与岳父走前均已接近九十高龄，仍能独立生活在一起，可说是很不容易很幸运的事。

      当然，说独立，也不能说全然能独立。岳父后期烧菜，盐放了没放，或是饭吃了没吃，都时常忘记。有一些日子守着一块菜地，责怪邻居，你怎么老来偷我们家菜，这是我家三姐种的。其实哪里是，三姐嫁广东二十多年，一年最多也就回过三二回。老爷子有健忘症，连自家儿女都不认得，憨态可掬的样子，可爱之极。

      老太太原本一手拿手杖，另一手需要老爷子扶持，才能向前开步走，老爷子成了她另一根拐杖。老爷子一不行，老太太更是火急火燎，于是，老头子、老头子的呼声不绝于耳，老头子这个称号变成十分热门，只是它的热门不是因为成为名人的热门，而是成为拐杖的热门。

      后来老爷子真的去了，便常听老太太喃喃自语，不断检讨。我真的忍不住啊，我拍桌子，摔东西，把自己心爱的，每日使用的不锈钢饭碗也打成了残废，凹陷下去一大块。我是控制不住啊，老头子，你不要怪我。

      这之后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靠大哥送来。菜、汤、饭，原是比年迈的老爷子做得好吃，加上水果与零食，真可说十分丰富了。

      可是老太太总念老爷子的好，身体走下坡路，如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

      这时候，我想起了中国的一句老话——久病无孝子。长年服侍一个久病的人，要多大的耐心，多大的精力！这长久的折磨，岂是一个人能忍受得了的？可是岳父又从来不曾发脾气，耐心的受着，撑着，撑着他的病体，撑着这个家中所有琐琐碎碎的家事，临终还不忘问：你妈吃了冇？

      有时我想，她们活的太老了！

      不是因为我只是女婿在这里说风凉话，我是真正感觉到老人是该走的时候了！老太太类风湿二十几年，浑身痛得厉害，而在岳父，已到了早晚不分，饥饱无知的地步。

      我体会到“老”之可怕！一个人老了，既可怜，又觉得自己可厌！它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她不想把这沉重包袱抛给人。要别人来负担它！她不忍心。而那个“别人”，儿女也好，朋友也好，都是自己挚爱的人。

      什么时候能够获得解脱？什么时候才能松一口气呢？老人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静静的等待，耐心地等待！等待自己末日的到来，然后与世界招招手，说声再见，闭上眼，两腿一伸，从此百事不管，那时候，就真正解脱了。

      因此，当夫人几姊妹嚎啕大哭时，我十分的平静，只是在小舅子回来刹那，突然哭晕过去才触动到我脆弱的内心。我在想，将来我的父母也要远走，自己会不会也同样理智！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念及此，便突然盼着火车能调转车头，回去静静地守候父母，过那平实的日子。

      这次出发，小儿问我，阿公阿婆咋办？

      父母一直要强，不管有多么艰难，都忍耐着，压抑着，不愿开口向身边的人求助。可是，老之一字，却让人的骨头硬不起来，腰挺不起来。

      它是一个沉重的，可怕的字。人老了，不会再做美丽的梦！所以昔日的雄心壮志，也都变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想起来，真觉可怕。可老已经到了面前，逃不了，只能勇敢面对。从此，生活要因陋就简——其实，她们的生活一直既陋又简。

      凡毎餐烧饭做菜，必备细食粗粮，细食就老人口味，我们则拣粗食独吃，且炒菜之后，再烧一碗洗锅水喝，吃完饭，再倒一碗开水，一碗洗碗水。在今天这个时代，恐怕再难找到和我一样的第二个人类，不在身边，谁能这样贴心。

      前些天夫人哭着说，我没爸没娘了。我安慰，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妈，他们疼你！事实上，原本就是。

      火车仍旧一路向北，呼啸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