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天府之国，人杰地灵。华夏之地重巴蜀，巴蜀之地多美女，亦多才女。

汉朝的卓文君、五代的花蕊夫人、唐朝的薛涛、明朝的黄峨并称为蜀中四大才女，他们爱情如诗，才情如花。

我们今天聊黄峨。

活在男权社会中的才女大多命运多舛，黄峨也不例外。

造化弄人，上天虽让黄峨赢在了起跑线上，却也给了她最凄惨的结局。

想比于其他的闺阁小姐，黄峨仿佛生来就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

她有一外号叫“黄三好”，第一，出身好，她生于官宦世家，父亲黄珂是成化年间的进士，官拜工部尚书。

第二，才学好。黄娥的母亲也是官吏的女儿，懂诗书，守礼节。

在母亲的悉心培养下，少女时期的她就已是十里八乡的才女了，前往黄家提亲、游说的媒婆，几乎把他们家的门槛都踩烂了，但黄峨却不为所动。

第三，嫁得好。黄娥的丈夫就是写下“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明朝著名才子，状元郎杨慎。

黄娥的父亲和杨慎的父亲同朝为官，两家是世交，关系一直很好。

虽说古时闺中女子不能轻易抛头露面，但以黄杨两家的关系，黄峨和杨慎肯定是见过面的。

或许在那个时候，一颗爱是种子就已深埋在黄峨的心中。

因为，在她心里，唯有状元杨慎这样的才子值得托付终身。

奈何，杨慎的年龄足足大她一轮，在杨慎高中状元时，就已娶了发妻，所以，黄峨是无法与他结为连理的。

毕竟，黄峨贵为工部尚书的千金，即便不考虑门第之别，但嫁给人家做小妾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在后来的几年里，她一边以杨慎为标准选夫婿，一边拒绝一个又一个前来提亲的人，始终也没有找到如意郎君。

时光如水，悄然而逝，当年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已然成为了众人眼中的大龄剩女。

即便如此，黄峨心中仍未动摇，她既已认定了杨慎，其他人再优秀也很难入她法眼。

或许是前生有缘，或许是上天眷顾，让他们二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这一年，杨慎的发妻病逝，而他也因在朝中遇到挫折，心灰意冷之下以养病为由闲赋在家。

当黄家人询问黄峨是否中意刚刚丧妻的杨慎时，黄峨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其实，黄峨于杨慎而言，并非单相思，杨慎对黄峨亦有情。

当年，黄峨写下一首《玉堂春》，杨慎读后，一度觉得这就是他命里的知音：

东风芳草竞羊绵，何处是王孙故园?
梦断魂萦人又远，对花枝空忆当年。
愁眉不展，望断青楼红苑。
合离恨满，这情表怎生消遣！

这首散曲是黄娥在父亲辞官回乡后所写。

当时的朝廷腐败不堪，奸佞当道，嘉靖皇帝一心求道，对国家大事不闻不问。

作为朝中重臣，黄峨的父亲黄珂，不忍目睹国家在奸臣昏君的操纵下日渐衰败，遂辞官归乡。

黄峨深知父亲的苦恼，于是挥笔写下了这首散曲。谁知，一首散曲竟让她获得了祈盼已久的爱情。

此时的黄峨待字闺中，而杨慎又有待娶之意，于是杨慎便让人去黄府提亲，此乃天赐良缘，才子配佳人，天作之合，岂有不成的道理。

二人喜结连理，黄峨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自己仰慕多年的如意郎君。

可想而知，婚后的他们琴瑟和鸣，情思缱绻，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然而，好景不长，甜蜜的生活仅仅维持了几年，朝中便发生了“大礼议事件”。

这是杨慎命运的转折点，亦是黄峨悲剧的开始。

杨慎为官清廉正直，反对嘉靖追封他的父亲献王为帝。

嘉靖皇帝昏庸无道，将一众反对者发配充军。杨慎首当其冲，挨了一顿廷仗后被扭送到云南。

谁都不曾想到，这一别，就是整整三十年，亦是他们二人的永别。

因杨慎直言触怒龙颜，即便后来嘉靖大赦天下，仍不肯放杨慎归家。

黄峨听闻，毅然决然地追随丈夫离京，誓死要与丈夫在一起。

然而，路途艰险，云南边境的生活环境更是恶劣，杨慎担心从小锦衣玉食的黄峨无法承受这样的苦日子，所以杨慎坚持要黄峨回家，无奈之下，黄峨只得听从丈夫的安排。

我们今天学习的这首《寄外》 ，就是黄娥在思念丈夫的情况下写的。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相怜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正像黄峨诗中所言，两人相见无期，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几十年的时间里，黄峨始终守在闺中祈盼丈夫的归来，直到两鬓如霜。

只恨造化弄人，原本恩爱有加的一对鸳鸯，硬生生被迫分离，相隔两地的他们因为思念而愁断了肠。

但事情的结局终以遗憾收场，黄峨没有等到杨慎的归来，等到的是杨慎的最后一封家书，以及他死于云南的消息。

几近绝望的黄峨，想要一死了之，决议同丈夫一同赴黄泉。

然而，丈夫的后事需要她来料理，她强忍悲痛苟活于世。

在煎熬中，黄娥前往云南奔丧，后来在途中遇到杨慎的灵枢，她一路扶灵还乡，悲痛欲绝。

杨家人本欲厚葬杨慎，但黄峨知道，嘉靖皇帝心胸狭窄，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所以，在她的坚持下，杨慎的葬礼一切从简。

果然，没过多久，嘉靖就派人前来调查杨慎的葬礼规格，想要找借口刁难杨家。

幸好，黄峨早有准备。他们找不出一丝纰漏，只得悻悻而归，杨家人也因此了躲过了一场劫难。

我们都希望与心爱之人携手共白头，但造化弄人，事与愿违，虽然他们等到了白头，却不能一生相守。

黄峨等了多年的幸福终于来敲门，然而，来之不易的幸福转瞬即逝，还没有等到她饱尝幸福的滋味，幸福就这样的消失殆尽。

才子佳人的爱情，竟然以这样的悲剧收场，实在令人唏嘘。

俗话说，“红颜薄命”，“天妒英才” ，黄峨既是美女，又是才女，她天资聪颖，才华盖世，可老天既眷顾她，又对她如此残忍。

从21岁开始，她仅过了5年甜蜜幸福的生活，直到71岁辞世，她一直活在夫妻分离，日思夜想的状态里，可悲可叹！

纵观历史中的爱情故事，黄峨与杨慎虽算不上最悲惨的，但却让人感到深深地无奈，相爱不能相守，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寄夫》
雁飞曾不到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相怜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明•黄峨

赏析

这是是明代女文学家黄峨创作的一首七言律诗。

诗的首联描写希望寄书信给贬谪远地的丈夫，又担心无法送到；

颔联描写诗人的哀怨，并设想丈夫思己之状；颈联化用典故，描写思念与盼归之情；

尾联表达了诗人对丈夫回家的期待。

全诗哀婉动人，用典贴切自然，典雅含蓄。

雁飞曾不到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

首联的意思是，鸿雁飞到衡阳就再也不向南飞，我的信怎么才能到达你的戍所永昌。

曾：竟。

衡阳，今湖南衡阳。衡山回雁峰在衡阳城南一里，相传大雁至此不再南飞。

锦字：妻子致丈夫之书信。典出《晋书》，窦滔妻苏氏思夫，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

永昌：杨慎谪戍于云南永昌卫。

首联说相传北雁南来，不过衡阳，而云南永昌又在衡阳之南，音书更难到达。

本欲寄信却说信无法到达，这是情感的一重压抑。

思念丈夫之心日炽，诗人想到在这美好的春天，夫妻俩天各一方，纵使眼前风景如画，只是徒增感伤，离情别恨，让人愁肠寸断。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

颔联的意思是，我的命薄好似春天即将凋谢的花，六诏之地的风景想必也令人断肠。

三春：春天有三个月，孟春、仲春、季春，三春即指春天。

妾薄命：乐府古题，内容多写妇女哀怨。

六诏风烟：指杨慎戍地的风景。

颔联中，“花柳”本是春天的象征，同时也因其美好易逝而常常与女性之命运联系在一起。

常说花红易衰，红颜易老，都是薄命之叹。

“花柳”“风烟”，都有美好易逝的特征，正是这种特征，让诗人格外感到时光的促迫，离别的久远，思念的铭心刻骨。

这两句对仗十分工整，一句写诗人自己之感，一句设想丈夫思己之词，有杜甫“心也神驰到彼，诗从对面飞来”的笔法，更增一倍思念。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颈联的意思是，说要归来，可是一年将尽还没有回来；说要下雨了，可是天上却艳阳高照。

曰归曰归：说要归来。 其雨其雨：下雨。

其：语助词，无义。

这两句则是说明思念之深，盼归之切。

这两句化用《诗经》，将盼归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诗句不单纯写天气，而是用这种别扭的天气比喻听说丈夫要归来，但每次都失望的情绪。

这种情绪与黄峨要表达的情绪一致，将盼归表达得深沉、含蓄。

这两句对仗非常工整，自然而富有韵致，如同天造。

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尾联的意思是，我们曾经相约归期，可是赦书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你的谪戍之地呢？

相怜：又作“相闻”。

刀环：刀头的环，因环、还同音，喻征人思归。

金鸡：古代下诏书大赦时，在竿上设鸡，口衔红旗，以示吉辰。因其鸡头装饰黄金，故称为“金鸡”。后比喻为赦罪。

夜郎：汉代西南地区一地方政权，此泛指西南边陲。

最后两句是说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思念，只为守候丈夫的归来。

一个“空”字，包含了诗人无限失望的情绪，而“何日”用反问的形式，表明没有期限，反问之中蕴含诗人深深的绝望。

黄峨的猜想是对的，直到杨慎病逝，她才万里奔丧，迎得丈夫灵柩回乡归葬。

这首诗写得哀婉动人，读来似有哽咽克制之声，用典贴切自然，显得典雅含蓄。

对于“其雨其雨怨朝阳”句，前人认为她有剽窃嫌疑，其实套用前人诗句在诗歌史上并不少见，宋人黄庭坚就有“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说，关键是看用得是否贴切、自然，黄峨称得上袭旧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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