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爱就是慈悲:弘一法师传》,心仿佛在沉重中开出一朵青莲。作者的文字贴近了弘一法师的心灵,让读者看到了他的悲欣、徘徊以及内心深深的慈悲。徐徐盛开的花朵里寂静的诗行,谱写了李叔同的篇章。人生几十载,他先是一个挣扎于俗世苦海的人,而后才在信仰中寻得一份云淡风轻的心境。此书吸引人之处,便在于作者没有一味美化弘一法师的形象。表面看来,李叔同的一生像是俗子的一场蜕变,但难能可贵的是,作者点出了这里面必然的因果。因而读者可知,李叔同成为弘一法师,绝非偶然。
作者在文中点出了李叔同出家的心灵根源,他言明李叔同“是个无法在外在的事物,别的人身上找到依附的人,他能把书教得很好能把话剧演得很好,但具体的事与具体的人永远不能让他太久的停留......他的不断行走不断离开是另一种沉静的感情......他的停留与满足只属于更加遥远并且永恒的东西。”这段话的精彩之处就在于作者能在李叔同的离开与行走中找到一份寂静的永恒不变的东西,“沉静”、“遥远且永恒”等文字透过浮动的表面深入李叔同安静的内心,犹如在莲叶轻翩的表面下觅得深藏的根,觅得那份隐藏在黑暗里的安稳与坚定。那里有弘一法师深藏于心的信仰。
关于这份信仰,作者的见解可谓独到。她在文中言明了李叔同出家的原因,即“无所为”,而后由此出发阐释了信仰的真谛。她说:“‘无所为’是做好的回答,如果我们能够轻易地为我们所做的事情找出一个原因的话,这个原因很容易就变成一种交换。如果真心热爱一件事情,那么我们所拥有的理由只能是,除了这样做,我别无他法。无法违背内心,只能这样做,说不上原因,不这样做会死。”这段话不仅赋予“信仰”二字以较为精确的解释,同时也给了人们一定的启示。在人世间,能谈上“信仰”二字的人其实寥寥。拜佛的原由,更多的是保平安,升官发财。这里面似乎也包含一定的交换。在俗世中打滚,很多时候都难以免俗,但人们的确需要一种“无所为”的信念,去坚守某些东西。而这,其实也是守护了内心真正的快乐。因为利益所带来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只有真正的信仰才能带来永恒的沉静,无论是艺术,还是宗教。
也许,弘一法师的人生中正有一份作者喜欢的寂静。“清晨早起,或是傍晚逗留站在峰顶听南普陀寺的僧众晚课诵经的声音,远观海上千帆过尽日落月升,则烦恼不生,忧思顿消”。作者用这样清净怡然的叙述,将读者引入了一个安静的世界。耳边,不再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喧嚣,眼前也不再是俗世的烟火,而是“千帆过尽,日落月升”的美丽景象,这里面没有时光消逝的悲凉,没有别离的忧伤无奈,有的只是一份不变的泰然,一份永恒的寂静。在这广阔的天地间,仿佛只剩弘一法师一人以及作者在不同时空里寂静凝视的目光,这目光里带着一份欣赏,一份契合和一份淡然。
然而,大师也曾有放不下的时刻,他成佛道路上的那些挣扎,作者亦如实地将其写出。大师欣赏韩偓,因其身世与他有相似之处,但他却执意认为《香奁集》非韩偓所作,个中原由,作者是这样说明的:“为韩偓《香奁集》写文考证并非他所作,更像在为自己早年的绮文丽句以及章台唱和之辞开脱。大师觉得自己早年罪孽深重,又有那么多绮文丽句传世,实在有碍佛法的传布,对自己的过去实在是抱有很大的精神负担。对佛法越执着,对自己过去的忏悔之心就越重。”这段话虽然写出了大师与佛法相左的执着,但读来却让人动容。他的心之所以会挣扎,还是基于内心深深的慈悲。人生在世,人难免会做几件令自己后悔的事。而懂得忏悔的人,往往是因为内心有对美好纯净的追求,所以才会在面对自认为难堪的过去时,有一种深层的痛苦。那种痛,与身体之痛大不相同,对于向往光明的人而言,它是在黑暗中才能独自舔舐的伤。作者写出大师的这份挣扎,其实更贴近了读者的心。一个不完美的人,终究能于佛法超脱,除了依赖个人的信仰外,也离不开宗教柔和宽容的力量。最后,作者以一句“然而他越发急切地与以往的自己划清界限,便越难坦诚地对待现在的自己”评价了大师执着的行为,同时也提醒了世人:其实,放下过去,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慈悲。或许,人在严于律己的同时也该慈悲待己,如此,方能慈悲待人。
全书,最令读者感动的该是大师临别所写的“悲欣交集”四个大字。作者对此的解释亦较为合理。欣,是因为他得以去往信仰之地,觅得永恒的沉静。悲,是悲众生之苦。他独去安乐之地,世人却仍于尘世挣扎徘徊,苦于内心的得失。因而,大师为此感到悲伤。也许是因为那些凝固在沧桑里的痛,他虽早已放下却仍明确其苦,故希望世人能超脱苦海,得享心灵的安乐。只是,世人仍需先经历人生的苦难才能于苦海脱逃。因为只有拿起,方能放下。大师懂,作者也懂。
大师的一生,是徐徐前行的一生。他抱着一份沉静,一步步走向信仰中的永恒。他的生命,如一朵青莲。清风吹来,青莲卸下沉重,它在作者的文字里轻轻摇摆,携带着一份灵动,最终幻化成读者目光中的平和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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