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啤酒瓶盖的男孩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样的经历，一种声音听多了，便怎么也忘不掉。譬如，每年的夏天，陈瓜就常常想起少年的时候，他用一把锤子砸啤酒瓶盖的声音。

我们南遥街的尽头有一间杂货店，杂货店的老板叫王扁。王扁的女人在那年的春天疯掉了。在这之后的一个黄昏，我亲眼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左手提着一个红色的旅行袋，右手牵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走进了杂货店。那个少年就是陈瓜。

那个黄昏，我们南遥街的那些女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看呐，那个小孩就是王扁的私生子。对于这些话，你不必完全当真。因为我们南遥街的女人是非常热衷于给别人编造故事的。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王扁女人的发疯和陈瓜母子绝无半点关系。

80年代中期，武侠剧风靡一时，我们南遥街上突然就冒出了许多奇怪的帮派。譬如，屠龙派，譬如，飞狐派。少年刘水和王草分别是这两个帮派头目。他俩曾经是我们南遥街少年们崇拜的对象，但大人常常对我们说，不许跟刘水和王草待在一起，他们都是流氓。某一个傍晚，刘水和王草在河边捡到了一件橘红色的衣服。他们从那件衣服里找到了200元钱，他们就迎着风吹口哨，每人分了一半。后来，王草找了一块大石头，他把石头放在衣服上包好，沉入了河底。刘水说，我要去王扁家买一把钢刀，王草说，我要去香港买一把手枪。刘水说，他妈的，100块钱你连香港都到不了。

这两个少年在石桥上遇到了王扁的女人，她穿一件白色的背心，两个圆润的乳房若隐若现，她抱着一盆洗好的衣服，低着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她对刘水和王草说，你们见到我的衣服了吗，橘红色的。他们盯着王扁女人的乳房，嬉笑着说，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据住在河边的人家说，那天夜里他们曾听见极似婴儿的抽噎声在河畔上回荡。他们打开窗户，看到王扁的女人抱着一盆洗好的衣服，低着头，像幽灵一样在河边走来走去。

从那天起，南遥街的人们就常常看到，王扁的女人低着头，在大街上走来走去。遇到了熟人，她就抬头说，你见到我的衣服了吗，橘红色的。后来王扁对女人说，你不要在找衣服啦。可那个春天，女人依旧低着头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有一天清晨，人们看到王扁的女人披头散发，一丝不挂的走在大街上。他们告诉王扁说，你快去看看吧，你的女人疯掉啦。王扁从家里拿了一条铁锁链，拴住女人的双手，牵着她回了家。从那天起，南遥街的人们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个女人。人们说王扁把她关在了杂货店的阁楼上。

现在我们来说陈瓜。陈瓜从不和我们南遥街上的少年相处，起初我们都以为他是一个哑巴。我们经常看到他坐在杂货店的水泥地面上，用锤子砸一个啤酒瓶盖子，直到把盖子砸的十分平整，就放在旁边的铁盒子里，然后开始砸下一个。陈瓜总有砸不完的啤酒瓶盖，他和王扁那个疯掉的女人一样，每天低着头，在街上走来走去，看到啤酒瓶盖就弯下腰，捡起来放进口袋里。有一次，我去他家帮爸爸买啤酒，他对我说，你可以把啤酒打开吗，我想要那个盖子。这时候我才知道陈瓜并不是哑巴。我说，陈瓜，你砸这么多盖子干什么。他就不理我了，低着头继续砸。

一个夏天快要过去了，陈瓜的那个铁盒子满了。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午，正在午休的人们首先听到从杂货店里传出了一声尖利的嚎叫，接着又听到了救护车呼啸着划破空气的声音。很快，杂货店的门前就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当时刘水，王草和我都在场。我们看见陈瓜躺在地上滚来滚去，他的的脸上沾满了鲜血，一只眼睛里镶着一枚燕京牌啤酒瓶盖子。

陈瓜从医院出来之后，有人来杂货店买啤酒，王扁就把啤酒打开给人家，把盖子装进自己的口袋。后来，陈瓜不再砸啤酒瓶盖了，因为在南遥街上，他再也找不到了。他整日整日的坐在杂货店里，用那只完好的眼睛，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阳光澄澈的九月，少年们开学的前一天，刘水和王草在中午找到了陈瓜。他们手里拿了一大把啤酒瓶盖，有燕京牌，青岛牌，还有罕见的月山牌。他们说，陈瓜，你想要吗？陈瓜用一只眼睛看着他们，点了点头。王草说，你带我们去你家的阁楼看看，我们就把这些啤酒瓶盖全部给你。于是陈瓜就偷了正在午休的王扁的钥匙。

王草拿着钥匙打开了阁楼的铁门，九月的阳光就照进了那间黑暗的屋子。刘水把啤酒瓶盖塞到了陈瓜的手里说，陈瓜，你在门外望风，不许进来。女人披头散发，一丝不挂，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她看到他们进来，就说，你们见到我的衣服了吗，橘红色的。刘水嬉笑着说，我看到了。女人说，在哪里，求求你们，快告诉我。刘水用手捏了一把女人丰硕的乳房说，就在这里。王草也笑着捏了一把说，他说的没错，就在这里。

后来陈瓜就听到阁楼里，王草和刘水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他把那只完好的眼睛贴在门缝上，就看到了王草和刘水光着屁股，轮流趴在女人的身上起伏。陈瓜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他曾经看到过，王扁也这样趴在他妈妈的身上起伏。

那年的冬天女人就死了。她半夜逃出了阁楼，然后冻死在了小河边。她死的时候肚子肥大，人们都说她好像怀孕了。后来在送葬的队伍里，我发现了刘水和王草。他们跟着人群走了一会，然后就掉头快速跑掉了。

现在的陈瓜已经不再砸啤酒瓶盖了，但他怎么也忘不掉铁锤撞击瓶盖的那种声音。这种感觉，你可以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