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这个地方人文荟萃，名家辈出，有清一代，禅风大盛，天宁寺乃清代禅门四大丛林之一。史上大名鼎鼎的牛头法融禅师、也就是懒融禅师在这里筑室传法，始创天宁寺。该寺后来随世拆建，但禅风不断。乾隆年间，大晓实彻禅师主持天宁，学人万余，汇集参修，可见禅风之盛。
近日，我在常州小住期间参拜天宁寺，蓦然看到寺院大雄宝殿西侧山墙奉有该寺历代祖师画像及事迹，其中大晓实彻禅师的往事，读来颇感相应。禅师参学数载，一日参云门公案，见电光而彻悟曰：
奇哉奇哉甚奇哉，
闪电光中正眼开。
明暗两条生灭路，
谁知无去亦无来。
这首偈子非常有意思，与佛陀拈花、迦叶微笑的公案相应成趣。佛陀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说的是什么？经典上的“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说的又是什么。迦叶因为体会到了，与佛陀以心印心，成为印度禅宗始祖。
也许，大晓实彻禅师因电光耀目而彻悟正眼法藏，体会到了那个绝言离相、迥脱根尘的本来面目，所以才有了这段非明非暗、无去无来的心声发露。
禅宗就是这么直接，绝对不离自心，实际上也不离众生，本自具足嘛，当然人人都有了。那个东西非青黄赤白，也无上下长短；夜夜伴君眠、朝朝还共起，起坐镇相随，语默同居止；这个无位真人，又常从我等面门出入。哈哈，这到底是什么？
我试着把这个偈子的含义解一解：平时，对我们诱惑最大的是什么？是不是这个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是不是汽车、房子、钞票、珠宝、衣服、鞋子、包包之类的东西啊？我们触目所见的这些东西都是色尘，色尘说到底是不是只有明与暗两个尘相呀？透过变化的明暗二相，体悟到“如此见性、是心非眼”的本来面目，应是这个偈子表达的主要意思。
但这绝对是通过实参实证而迸发出来的，不是闭门造车想出来，是圣人通过生命体验的心声流露！不是文字游戏。如果没有实修实证做支撑，那样的文字游戏是典型的口头禅，一点也不会受用的。
在善知识的引领下，由明暗二相体会这个不生不灭的真心，确实非常简单，因为真相本来就大白于天下，白花花地就在那里摆着呢！只要路数对头，体会到并不难。但如同达摩祖师说的“不因师悟者，万中希有”。没有善知识引路，自己想透过来，很难很难！
但这个东西又实在太平常了，人人都在用，日用而不知。在去天宁寺的路上，我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用当下一见来骑车、开车、走路、洗菜、看书。进入寺中，正好有一僧在大雄宝殿的门口站着，明媚的阳光破门而入，门槛内外，一边明，一边暗。我也应景写了自己的体会：
当下一见太寻常，
日用不知路茫茫；
看破明暗生灭相，
红尘内外皆清爽。
我的这个体会太直白，不值一提。请大家看看大晓实彻禅师两次应答乾隆帝的对话，堪称见地高远、妙用圆融，读来甚是过瘾、甚是痛快！
第一次是1751年，乾隆帝巡幸天宁寺，问大晓实彻禅师：如何是你本来面目？师曰：但见皇风成一片，不知何处是封疆。
这个回答，把本性的功德表达得淋漓尽致，也把依本性起妙用的智慧展现得极其圆融，既把当下一见能起作用但无形无相、没有边畔的本真活脱脱地端出来，又把乾隆帝皇风浩荡、文治武功的治下封疆拓土神威直白白地摆出来！龙颜如何能不大悦？人干一辈子，又能有几人理解自己？乾隆帝找一个懂自己的知己估计很难。但这会心的本性，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绝对是平等的，不知乾隆帝是在哪个层面与大晓实彻禅师心领神会的。
1757年，乾隆帝第二次游天宁寺。帝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师曰：“第二次南巡”。帝云：“第二次南巡何关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师顿道曰：“莫瞒臣僧”。圣大笑，赐师法衣等。这里面包含的向上解脱与向下妙用机趣，跟六祖惠能体悟的“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讲的是一个道理，但极其圆融、非常对机地把向上一着、平常性用的过程说的平平常常、明明白白。
大晓实彻禅师的这个回答，没有什么禅语机锋，道到极处是平凡，修到无奇始为真，信手拈来、转识成智的自然流露与穷思极辩、识性不停的思维分别，别至天壤。禅师即便不言“第二次南巡”，举手投足，蹙眉启齿，都是“一归何处”的作用和展现。体会到万法归一，不能贪空守寂、清净自了，还要和光同尘、善用无住地沉潜运世。所以，“第二次南巡”这句话非常应机和圆融。本性是主人，天下归一帝；当下正在用，皇帝又南来，出世间法与入世间法完全契机，难怪乾隆帝龙心大悦，赏赐无数。
乾隆22年仲夏（1757年），大晓实彻禅师示微疾，书偈曰：“未入娘胎恁么来，湛然正眼古今开，了知非我非世界，无边无际乐无涯”。书毕而终，世寿73。禅师最后一偈说的又是什么？我的理解是，这首偈生动诠释了“知是空华，即无轮转，亦无身心受彼生死。非作故无，本性无故”的真实义，都是依据本性、表达本性的功德和妙用。
有形的寺庙世世流迁，不散的禅门在在长存。东方震旦，全面走向复兴之路的今天，人人本具、平等平常、当下起用、用而无住的东方智慧，应该成为我们完美人生、阔步前行的精神食粮和内在风骨。
常州这个地方不寻常，禅风在此曾盛极一时，播下了真实不虚的种子，真种子终会破土发芽，未来这里的禅门宗风将更加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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