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有的东西,我也想得到。
如果我得不到,我就要毁了它,如果毁不了它,那我只有把自己毁灭吧。
我的小时候,都是从我有记忆的那年开始,5岁。
小时候,小池塘隔壁的一位奶奶家,是有一棵栀子花树和石榴树的。
那两棵树长在池塘边上,整个树干都斑斑驳驳,一轮一轮,像奶奶的年纪一样。
栀子花树难得有长得这么粗大的,最大的树干,差不多妈妈的小腿那么粗,每到春天,就香喷喷的。
一朵一朵白色的复瓣花朵,像一个一个小精灵挂在树梢上,又像妈妈新给我的白色纱裙那样纯洁,我突发奇想:要是我穿着白色纱裙,手捧一束栀子花,那我自己岂不是小精灵啦?
我对栀子花的妄想就从这时候开始。
可是那个奶奶很吝啬,她对于我们这些眼里流露着渴望的小孩子,从来不屑一顾。
直到有一个周末,玩疯了的我很迟才回家,隐隐约约看见白色的栀子花边上有个人,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个大发现:那一定是个小偷!
尽管在这以前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小偷长得什么样子,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偷偷摸摸的样子,就是个贼。
被这一瞬间的巨大发现,吓懵了。
我想过无数个可能:我大喊,把贼吓跑——他会不会打我一顿?我去跟那个奶奶告状——她会不会奖励我一朵栀子花?要是我走上前,那个贼发现他的行径全落入我的眼里,他会不会心虚,给我一大束花,让我对他保守秘密?
年幼的我,无措的站在那里,任心里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大戏。
我不由自主的缓缓靠近,那个贼吓了一跳,差点掉到池塘里去,我也吓一跳,但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把他拉回来。
直到听到动静,那个奶奶跑出来,偷花贼脚步敏捷,一下就跑得无影无踪。
剩下旁边伸着手,呆愣愣的我。
那个奶奶一把扯住我,又捡起因为仓促被窃贼落下的残花,我想奶奶肯定是发现我这么勇敢,她要鼓励我,她要奖赏我……可惜没有。
她狠狠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家里,然后跟我爸爸妈妈告状。
她说我爬树偷花,把过程描述的仿佛亲眼所见一样。
我说“我没有!”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我没有想到一个老人不经意的一次冤枉,会让我有口难辩。
而我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我确实也有动过那些花的主意,可能是老天爷。对我起恶念的惩罚吧。
一晚上我都在哭,那个平日里对我极好的奶奶,终于撕下她的伪装,极尽恶语相向。
我从来没想到,大人变脸那么可怕。
第二天早上醒来,妈妈已经去上班了,床头摆着她送我的两朵栀子花,我不知道是不是从那个奶奶那里来的?
如果是她给的,那我不要。
但是栀子花真的好香呀。
那天一整天在幼儿园里我都魂不守舍的,好不容易盼到放学、盼着妈妈回家。
我想我终于能够心平气和跟妈妈谈一谈,其实昨天的事情不是我干的。
可是妈妈显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跟我聊一聊,她抱着我,轻轻的告诉我:“做人要有自己的底线,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连想也不要想。”
她说:“妈妈轻轻讲,你要重重听。”
我一下子被这么严厉的妈妈给吓哭了,我只会哭着说:“我没有!”“真的不是我!”
这件事情到底不了了之。
直到现在都是我心里的痛,虽然很多年以后,当我想起那个奶奶,我又同情又是恨,她不经意的一次作恶,在我幼小的并且脆弱的心灵上划了狠狠的一道伤口。
在那棵栀子树旁边还有一棵石榴树。
那棵石榴树更了不起,我爸爸算是村里最高的人之一,那棵石榴树有两个爸爸那么高。
春天到了,石榴开花,满树繁华,一个个小可爱挂在枝桠上,笑盈盈的向我打招呼,我假装看不见!
那个坏奶奶的石榴树,肯定对我憋着坏呢,谁知道是不是挖了个坑让我跳?
我就连到池塘对面,也都避开那个奶奶和她的树,生怕一不小心路过也会沾染厄运。
可是我从小到大没见过石榴。
照5岁的我推算,那一年应该是1986年,我们义乌人讲虚岁,估计有很多人没有吃过石榴。
有些东西越控制自己不去想,越会在心理萦绕。
比如那个坏奶奶和她的好看的、红色的石榴。
马上就秋天了,七夕节,搬个小凳子,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我那时候也没见过葡萄树,我问妈妈葡萄树长得什么样子?妈妈用她所知道的所有的语言给我描述了一遍,无奈我还是太小,有些听不懂,有些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妈妈讲起葡萄架下牛郎织女的窃窃私语,我的眼睛总不自觉的瞄向那棵石榴树。
也许那葡萄的藤,有点儿像石榴的枝桠吧?
中秋那天,妈妈给我讲我们义乌人拜月的习俗,当她说祭品要各种水果的时候,我马上想到了石榴。
1986年,我们家过得挺苦的。
那年中秋拜月,就妈妈单位发的两桶月饼和苹果桔子。
我跟哥哥争先恐后地猜各种水果,猜到最后,我的口水声大家都听到了,我又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两个石榴。
对的,那个坏奶奶心思不好,她的石榴没过几天就死一个,没过几天又死几个,现在就剩硕果仅存的两个了。
哥哥说吃月饼吧,总算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那一年,可能是我第一次对月饼有了记忆。
我问妈妈:“石榴是什么味道的?”“像月饼这么甜吗?”
哎呀,原谅我的年少无知,我真的无法想象,酸酸的,甜甜的,会是什么味道?
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了。
那一天晚上,我久久没法入睡。
鬼使神差的悄悄起床,来到池塘边,望着在风中摇曳的两个石榴,大的那个有妈妈的拳头那么大,小的那个比我的拳头大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我的视力非常好,我看到的石榴红彤彤的,跟我白天见到的一模一样。
可能是中秋节的月光亮了,照着我心里那个小小的幻想。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像男孩子,虽然哥哥他们出去玩都会带着我,可是我还没有学会爬树。
正准备回家的我,突然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我赶紧躲在门框的阴影里,他没发现我。
他的个子绝对没有我爸爸高,那个人瘦瘦的,穿了一件有点白的衣服,他的目标是那两个石榴。
我捂住嘴巴,把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响。
他完成了我梦中想做的事情:只见他飞快的爬上石榴树半腰,用一根长木棒把长石榴的那个枝条勾过来,不一会儿他就成功了。
然后他窜下树,掰开石榴咬了其中一半,“呸!”他用力吐出来,随手甩掉,我听见他低低说了声:“太难吃了!”
事后他拂一拂衣袖,大摇大摆走开。
我过了好久才从藏身的地方现身,好奇的捡起他扔掉的石榴,放嘴里尝了尝,苦的,不好吃。
但我还是把石榴塞到衣服里,哥哥跟我很要好,他也没尝过石榴的味道吧。
第2天,那个奶奶又跑我们家来哭。
她说她一个孤寡老人,到头来被我们家这么欺负,她说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每年就指望栀子花卖点钱,结果被我糟蹋了;她说她的养女结婚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的石榴是给她未曾谋面的小外甥留的……被我摘掉,她的外甥再也不会来了,她也不想活了。
人狠话不多的爸爸狠狠的打了我。
确实,我身上有半个石榴,确实,我的衣服上还有石榴留下的印记。
连妈妈也不听我解释,我只能哭了一遍又一遍。
我绝望,一次一次的诅咒那个奶奶死掉,可是祸害留千年,那个裹脚的老奶奶,总会不经意间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那一年重阳,我们就住新房子了,离那口池塘挺远的。
每次家里烧了好吃的,爸爸妈妈都要让我送给村里的孤寡老人,那个奶奶那里,我从来不去送。
再后来,我一路披荆斩棘,努力学习,那个奶奶终于死掉了。
我已经可以在每一个春天给自己天天买一大束的栀子花,在每一个有石榴的季节里,给自己买无数的进口石榴,现在的栀子花开得更大更香、石榴也挺甜的。
其实我还是会一遍一遍的绝望,每次真心对别人反而被辜负的时候,我都会陷入无助里,总会想起那棵栀子花的树和石榴树。
他们永远扎根在我的心里。
别人有的东西,我也想得到。
如果我得不到,我就要毁了它,如果毁不了它,那我只有把自己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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