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行

作者: 风鱼 | 来源:发表于2024-01-01 08:29 被阅读0次

烟尘急行草疏风,
长歌飞车马匆匆。
此去边关路漫漫,
何时再见故园中。

长乐是赵人第一次南下,收获的战利品之一,他的家人们也许活着,也许死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从安康城被赵人轻易攻破的那一刻开始。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也许读过一点书,学过一点礼仪,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过天真的梦想,面对赵人的侵略,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什么都做不了。她被赏赐给赵人的勇士,他听见他们把那个沉默的男人叫做赤牙。

长乐觉得她就像被人骑在身下的的马,而她身上的男人就像草原上奔驰的狼,可惜她没有马那样健壮的身体,而她的男人比狼更加狂野,也更加残暴,初经人事的她,被无情的抛弃在毛毡上,像是被撕裂的布偶,少女时代所有的关于美好的幻想,都随着草原上凌冽的寒风消散。

那个比狼还强壮的男人,不满的抽出依旧坚硬的身体,裹上皮裤,赤裸着上身走出帐篷。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声随着月光渐渐沉寂,只有两三处高昂欢声的依旧坚挺。

从帐篷里三三两两钻出来的汉子们看着早早结束战斗的赤牙,终于逮到了嘲笑这个狼一样伙伴的机会。赤牙在沉默中发起冲锋,用草原上最擅长的方式结束了冲突,嘲笑他的那几个同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唯有起伏不定胸膛,证明他们还活着。赤牙拿起篝火上滴油的羊腿,走进属于他的帐篷,把羊腿丢给长乐,然后走了出去。

呆呆的望着赤牙的背影,他身上溅落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鲜血,这个男人也许还不算太糟糕,长乐偷偷的想着,突然被滚烫的羊腿惊醒。她第一次忘记了父亲教授的礼仪,在饥饿与恐惧的催促下,大口的撕咬了起来。

就在两个人沉默的生活里,时间悄悄的流逝着,赤牙和长乐除了身体上的交流,谁也不同谁说话,长乐瞧不起赤牙野蛮粗鄙,赤牙看不上长乐的矫揉造作。长乐与赤牙各司其职,不过是合作生活,长乐身上多了几分赵人的野性,赤牙家里多了几分魏人的精致。

被自己的女人瞧不上,无疑是每个男人都无法接受的现实,所以赤牙首先打破了这份沉默。赤牙抱起长乐,一把甩在宽阔的马背上,飞身上马,风在耳边呼啸着,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赤牙钢铁一样坚硬的双臂把长乐环在中间,炽热的胸膛烧红了长乐的耳根。长乐一如既往的平静,早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粗野,被动接受着命运赐予的一切。

二人随着骏马起落,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一座被黑雾笼罩的城,再近些,长乐惊恐的发现那座在黑雾中若隐若现的城池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由上及下,颜色越来越深,好像在吞吐着黑雾。本能的像赤牙的怀里缩了缩,好像能带来些许安慰,内心不忿,却又不敢钻出来。嘴里嘟囔着风太大,赤牙知道自己这个倔强的魏国女人不似赵国女子身子虚的紧,闻言裹了裹身子,在长乐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咧到了耳朵后面。

赤牙吁的一声,马停在了白骨城下,这个沉默的汉子抱着长乐,从马上落下。目视着白骨城的方向,脸上带着一种长乐从未见过的神圣,粗狂的声音在苍茫天地间回响,如同在为神明吟唱的诗人。

北洲魔患,魔气入侵,魔物南下,万灵魔化,苍生涂炭。赵人战魔于千骷荒原,止魔于千骷城下。千骷城,是赵王带领着赵人从魔物的尸骨上建立起来的,这里葬着南下的魔物,葬着赵人的勇士。

这是长乐第一次听赤牙说这么多话。

长乐看着眼前傲然屹立的千骷城,将这片天地一分为二,此端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草原,彼端是灰雾枯骨幽魂鬼火的地狱。长乐心中被深深震撼的同时,有带着自惭形愧的庆幸,还好这里不是她的故乡。

长乐第一次对这些草原上粗野的汉子有了新的认知,他面前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即使赵人没有这样的认知,他们将其称为勇士,他身上的伤疤并不丑陋,那是男人的胸章。

你这么强大,没想过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吗?长乐终于在赤牙面前承认了他的强大。

赤牙红着脸摇摇头,只有战死的赵人,没有后退的赵人,后退的人不配姓赵,他们早已从这片土上离开,或是远走他乡,或是葬身魔物之口,或是死在同伴的刀下。赵人不会屈服于魔物,也不会因为恐惧而离开故土。以后不要对赵人说这种话,这是对勇士的侮辱,赤牙告诫到。

那我的父亲?

你是说赵人南下那次。

长乐点点头,盯着赤牙的眼睛。

赵人没有杀戮同类的习惯,听那次南下的人说,魏人太弱了,基本没怎么反抗,除了看不过眼的,杀了些逃跑的士兵,主要是抢粮食和女人。

长乐委屈之余,放下了心中最后的芥蒂,你们不觉得抢别人东西不对吗?

赤牙理所当然的说,我们弱小,所以魔物以为我为食,你们弱小所以我们抢你们的粮食、女人,强者拥有一切。

长乐气的跺脚,扭过头去,不再说话。赤牙揽过长乐,纵马回程,贴在长乐的耳边,你声音柔柔的,真好听,不像我们草原的女人。

长乐红着脸不说话,赵人凌冽的北风里,飘荡着魏人温婉的歌声,越来越远。

生活如旧,只是多了些欢声笑语,赤牙对魏人的文字不感兴趣,唯独喜欢长乐的歌声,听长乐描述了琴的美妙后,找遍草原为长乐换来一架来自魏地的琴。听赤牙说,如果再去晚一点,就被那个野蛮的家伙当柴烧了,听的长乐咯咯咯的直笑。

长乐自从放下对赵人的成见之后,开始发挥独属于魏人的精明,赤牙发现他即使不再战斗,家里的粮食也吃不完,并且越来越多。长乐柔嫩的肌肤滑过赤牙新添的伤疤,把眼底的担忧深藏心底,她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愿阻止一个赵国的勇士去迎接战斗。她轻柔的抚过着赤牙的每一寸疤痕,如同要抚去他所有的伤痛。

赤牙在战斗之余有了新的爱好,听长乐弹琴唱歌。自从有了长乐之后,赤牙开始恐惧死亡,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开始思考如何保护好自己,一次次的绝境中,不再是破釜沉舟的勇气,而是永不放弃的坚持,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去。

赤牙也开始习惯有这样一个人来安排他的生活,在他战斗结束回到家里帮他上药,在他练武的时候在他身边抚琴,习惯了魏人歌声里夹杂的欢笑,那是听到琴声前来凑热闹的孩子,还有躲在远处偷听的赵人。

长乐遵从赤牙的意志,把自己精打细算来的经营所得,换成粮食分给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她开始爱上赵人,比他们的简单、爱他们的直接、爱他们的勇敢。她交赵人的孩子识字,她交赵人的女子耕织,她在这片苍茫的草原上,传播者魏人所有的文明。赵人开始尊敬这个一点一滴改善着他们生活的女人,如同尊敬智慧的巫师一般。在也没有人嘲笑她孱弱的身子,她成了赤牙的骄傲。

赵人也许凶残、野蛮、好斗,但是他们会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即使赤牙刚开始不满意自己孱弱的身体,依然提供自己食物,保护自己的安危,即使因为自己被同伴取笑,也从来不曾想过抛弃自己。这是她从未在魏人甚至父亲身上见到的,担当也好,习惯也罢。

长乐喜欢上了赵人的生活,喜欢上了这一片土地,喜欢赵人的从一而终。赵人习惯了一夫一妻的婚姻,也可能是他们残酷的环境里缺少更多的选择。本就不多的女人,无法满足每一个男人的需要,长乐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赵人抢回来,赏赐给勇士赤牙的。最初她以为自己不过是赤牙的玩物,如同魏人的妾。

她告诉赤牙,如果有一天她不再了,就娶一个草原上健壮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赤牙的眼睛发出嗜血红光,喘息许久才沉默下来,沙哑着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甘:你要离开,魏人有什么好的,他们软弱无能,贪生怕死,他们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

长乐看着失态的赤牙,有些感动,也有些心疼,一只手拍打着赤牙的脑袋:胡思乱想,她望着赤牙还有赵国的这一片洒满热血的土地,带着浓浓的不舍,另一只手摸着小腹,我怀了你的孩子,可我自幼身子虚,我怕……话还没说完,便被赤牙打断了,不会的、不会的,赤牙站起身,围着在帐篷里走来走去,突然站住,走了出去,看了一眼长乐,头也不回的离开,你等我。

一天、两天、三天……自从赤牙离开的第一天起,每天都有赵人女子为长乐带来食物,他们看向长乐的眼神充满羡慕也带着些许担忧,她们是知道赤牙去向的,但长乐怎么打听她们也不透露分毫。

等赤牙回来是第七天的清晨,从马背上掉下来一个浑身被黑色浸透的身影,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长乐闻声出去,马是赤牙的马,那地上的应该就是赤牙。长乐是魏人,不喜欢赵人粗犷的生活,自从长乐做了赤牙的女人,赤牙也开始注意自己的卫生,每次结束战斗都会去河里梳洗一番再回来。这般景象长乐从未见过,在长乐的认知中,赤牙是附近最强大的勇士。

长乐晕了过去,在赤牙的鼾声中惊醒,又是哭又是笑,赤牙被前来给长乐送饭的赵人女子提溜进去,长乐在一边小心翼翼的跟着,不停的抱怨那女子太粗心。赵人女子见怪不怪,人活着,没少胳膊没少腿的,鼾声这么响,能有什么事,八成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可惜长乐就是不放心,非要给更衣,上药,忙活了大半天,歇下来就守在赤牙身边,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倒是更让人担心。

好在赤牙下午太阳照进帐篷的时候就醒了,一边吃着长乐递过来的羊腿,一边盯着长乐不停的傻笑。长乐问他这几天去了哪里,他也不说,长乐见人没事,就不再问了,只是嘱咐以后不许这样。赤牙一个劲的点头,却不接话,气的长乐又拍拍他的脑袋。

长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赤牙也不再外出参战,家里的粮食是足够两个人吃的,长乐快要临盆的时候,赤牙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一个巫师。巫师是沟通神灵的人,代表着神灵在人间的意志,强大的巫师自称为神裔,可以使用神灵的力量。

被赤牙带回来的老巫师一脸不情愿,巫师并不怎么愿意接近女人,尤其还是一个将要临盆的女人。他信仰的玄冥神灵是玄冥,并不擅长治愈和生产。巫师很少直接帮助凡人,他们认为这是对神灵的亵渎,除非等价交换。赤牙深入千骷荒原,狩猎了一个强大的魔物首领,取回来巫师需要的东西。即使老巫师并不情愿做这种帮助妇女接生的事情,但是赤牙的祭品太多丰厚,尤其当赤牙浑身浴血的从千骷荒原杀出来,把祭品摆在老巫师面前的时候。熟知赵人性格的老巫师明白,他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这就是赤牙唯一想到的好办法,去求一个能够使用神力的巫师帮助长乐生产,赤牙并不相信无所不能的神,但是他相信巫师所掌握的神力。老巫师并不懂得如何帮助生产,但要解决问题并不困难,他只是浪费了一些神力来维持产妇和胎儿的生命,至于其它的,顺其自然就好,显然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老巫师坚持不进入帐篷,告诉赤牙神灵是无所不能的,他站在帐篷在就可以,赤牙无奈只好在帐篷在陪着。两个人听着帐篷里激烈的叫声越来越有力,一个声音变成两个声音,长乐的叫声渐渐舒缓,婴儿的叫哭声越发洪亮,巫师已经悄然退走。手足无措的赤牙找来了附近接生过小孩的女人,女人看着帐篷里面逗小孩玩笑的长乐,只能感叹神明的伟大,帮母子二人收拾整理一番,便把急不可耐的赤牙叫了进入。

自从长乐生产之后,体质有了明显的改善,夫妻二人找到了新的快乐,不久之后赤牙又一次找到了老巫师,老巫师告诉赤牙,长乐身体接受过神力的洗礼,已经不用担心了。当赤牙再次把祭品摆在面前的时候,老巫师开始思考搬家的问题,老巫师驾轻就熟的完成了长乐的第二次接生之后,就外出云游了。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赤牙提前找了上次为长乐接生的女人,女人惶恐怕冲撞了神灵,是等老巫师离开之后才进去的。

老巫师走后赤牙就不敢再乱来了,又一次闲下来长乐开始调教自己的两个皮猴子。

再次听到魏国的消息,是魏王答应赵王的请求,每岁纳贡。直到这时,魏人才想起了被赵人掳走的妻女,向赵王提请赎回。赵王言,但凭自愿。

就这样,长乐跟着魏人前来纳贡的商队,和一些被赎回的女子踏上了她曾经朝思夜想的归程。

安康依然是记忆中那个繁华的安康,赵人的抢掠没有在这个城市留下丝毫痕迹,除了那些被人偶尔遗忘又想起来的女子,魏人善于经营,只要人还在,他们总能用自己的财富,使这片城市恢复如初,赵人所抢走的,不过是些皮毛。

长乐看着眼前被自己威势吓到的老人,父亲依旧富态十足,只是老了些许,她理解他的恐惧,她如今是赵人,是欺凌过这里的强盗。她提出要看看长乐园,老人勉为其难的答应。故园依旧,只是少了些许欢声笑语,老人的目光游离在两个少年的身前,不敢僭越一步。踌躇许久,才出声试探到,你是乐儿。

长乐回过头抱住年迈的父亲。

乐儿,这些年你一定是受苦了吧。好好好,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就留在家里,哪也不去了,你母亲和你哥哥们见到你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阿大、阿二来,叫姥爷。

老人看着要上前叫人的两个少年,退后半步,制止了到,使不得,使不得。复杂的看长乐,他们是……

是,赵人的儿子。

你怎么能带他们回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长乐终于反应过来,把两个不知所措的儿子护在身后,父亲看赵人的眼神和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畏惧中带着深深的鄙夷。

魏人的一切都不曾变过,回不去的只有自己,看着父亲平静安乐的生活,长乐不忍再去打扰:对不起,老先生,可能是我认错人了。长乐带着自己的孩子,在短暂的繁华过后,踏上归途,那是回家的路。

烟尘急行草疏风,
长歌飞车马匆匆。
此去边关路漫漫,
何时再见故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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