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过骗子

十几年前，我被下岗后，曾在宁波一家私人医院打工。据说老板来自温州，在宁波找了一个当地人合作，再挂靠一家医疗单位，租下二层街面房装修一番，于是，一个医院诞生了。

当时在报纸上看到招聘，我去应聘。

办事员把我的护师本子拿走，后来我看到自己被放大三倍，神气活现地和几个专家医师贴挂在橱窗里，职称也被晋升为主管护师。

还有好几个和我一样招聘来的工厂退休医生、乡镇赤脚医生等都摇身一变，成为专家，和我一起被高高地挂在墙上，俯视着一个个仰望他们的病人。

医院的招牌首先是不孕不育，大大的横幅广告上趴着一个笑嘻嘻的胖娃娃，旁边妈妈的脸上充满幸福。

医院刚开张，病人不多。

一天，院方小王把我叫去说：“你的嗓音好听，普通话讲的也不错，决定让你再兼一份热线播音的工作。”

说着递给我一份医院简介和一本妇科问答。我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从没搞过播音。”

“没关系，只是地方播音，慢慢就习惯了，你先试试。院方会给你再加上每天一小时播音的工酬。”小王笑嘻嘻地说。

就这样，我被鸭子赶上架，当了骗子，冒充妇科某某专家，每天上电台播音。

一天正在播音时，有一村妇电话打过来说；“某某专家医生，我是矮树乡村民柳翠，您嗓音好听，又耐心，我天天听你的讲座。我不孕多年，就找您给我看，好吗，我明天就来。”

我想，骗子能传播知识倒是好事。可是明天给柳翠看病的是个赤脚医生，根本不是什么专家，此刻正坐在诊室里欺骗病人呢。赤脚医生遵照医院老板的嘱咐，开的方子千篇一律，病人都是有炎症，输卵管堵塞，都挂头孢噻肟。

那时的头孢噻肟很贵，挂一天就要好几百，一个疗程七至十天，要几千元。输液室里坐满输液的女人，她们有的药物反应哇哇地吐着，可是望着墙上可爱的孩子，还是坚持天天来挂头孢噻肟。

甚至有个大学毕业的少妇也天天来。我悄悄问她：“你有文化，也信？”我暗示她上正规医院去诊治。可她病急乱投医，还是相信这家骗子医院。就因为有我这样的骗子在播音广告宣传这是一家有尖端医疗设备，什么多元联合诊疗模式，专家坐诊……这样的虚假宣传，导致她们纷纷走进这家医院。

还有大包大包的所谓的中草药，每次开方也是几千元，迫切想当妈妈的女人们背着吃不好也吃不坏的草药，充满希望地回家去。我看过那些草药，都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草，蓬蓬松松的一大堆，十几副一个疗程，每次女人们带回家去都要用麻袋装。

刚进来时，对这样的私立医院我也是懵懵懂懂，了解不多，后来了解越多越不想干。

有一次走进检验室，看到检验员在检测精子质量，电脑视频上满是活动着的精子。可她落笔却是精子无活动，死精。

我大吃一惊：“你这是？”

她才发现我站在她身后，满脸不高兴地说：“你咋走进来？老板 说过不许串班的。”

怪不得医务人员之间好像都在防着什么，那是心照不宣哪。

有一天在挂号大厅见一妙龄少女，身材阿娜，皮肤细白，睫毛自然勾翘，很美，我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她正在挂号。

后来在妇科又见到她。美女躺在诊床上，两腿分开，惨！生殖器上长了一堆菜花状尖锐湿疣，医生在给她做电疗。

尖锐湿疣是病毒，根本无法根治，这种关键性知识医生不会告诉她。病人只是花几千元得到一阵暂时性安慰，她将终身携带病毒，不断复发，并传染他人。

还有花心男人来看病，其实并没染上性病，但诊断都是有病，也是挂头孢噻肟，而且一挂就是十天半月，诓骗他们必须挂一个疗程。心怀鬼胎的男人自然百分百信，往外掏钱吧。

有个小白领来医院，表情涩涩的要求治疗腋臭。我在播音里宣传无痛根治腋臭。其实我也不懂，以为真有无痛根治腋臭术呢。那天手术当时缺个手术护士，手术医生就叫我上台帮忙。原来无痛就是打麻药，然后把腋臭腺体刮掉，无痛手术也是骗人。

术后我问医生真能根治吗？

这个医生和我有亲戚关系，不避外地说了真话，他说：“也就是一两年内无腋臭，过二年腺体又会长出来。”

又是一个骗局。小白领花掉几千元，上着当，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也许还能骗上一个女朋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同样，无痛流产也是一样，要嘛用麻药，反正你躺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般女人躺上手术台都有点慌乱，医生和你说着话，引开你的注意力，稀里糊涂就被打了局麻，手术就做好了。

要嘛，骗你先上手术台，躺上手术台你也下不来了，感觉痛了医生就说：“好了，好了，只痛一会儿。”我也被骗过一回，这回看了个明白，原来是这样。真是，说不清的骗局蒙你没商量。

这类医院态度一流好，你一进来就有导医小姐带着微笑迎上来，陪你去化验，陪你去采精，陪你去配药，让你高高兴兴地掏钱。

这是十几年前我经历过的事。可是如今这类女子医院，男子医院，肛肠皮肤特科医院照样在营业，带着黄色段子的所谓医学杂志隔三差五地塞到你家的门把上。就连上网搜查个病症什么的，也被这类医院热情接待，一个个对话框闪闪地挡住你，让你和他们联系。一边是百姓看病难，一边是这类江湖庸医满世界飞。

当年，我曾想写份报告递给卫生局，揭露这个骗子医院。

可是，有一天突然全院大搞卫生，整理病历，上下一团忙乱，说是有检查部门要来审查。

下午来了几个戴大盖帽的人物，上下楼走了一遍，然后院方陪着开车去什么大酒店，原来一切问题都可以在酒宴上解决。那我还写什么狗屁报告，鸡蛋能砸得过石头吗？

医院照常营业，病人多起来，可我却不愿意再干下去。写了一份辞职报告递上去，仰头走人，不再当骗子，也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安生一些。

我当过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