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红

作者: 迟秋c | 来源:发表于2023-02-15 08:4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文责自负! 

                                                                  桌子上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我用余光看了一眼,停下了手中的鼠标。

    电话那边的的声音一直没断过,妻子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告诉我,托远方朋友带了一些野生菌,打算做一顿菌汤火锅,以解我的思乡之愁。

    妻子是江南人,出生在被高楼大厦包裹的繁华城市里。从没见过真正的大山,至少不是那些名胜景点打造出来的样子。

    我处理完公司下的死任务,抬起头看时钟时。才发现已经过了饭点,大厦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平时拥挤的电梯也在迅速下降到达指定楼层,中间也再无任何停顿,将我载向楼底。

    尽管我只是轻轻的推开房门,合页还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

    妻子看到我,展露出温暖的笑脸,她亲吻我的额头,然后端出微波炉里的饭菜。那一瞬间所有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雪白的浓汤里漂浮着一些分不清种类的菌菇,它们看上去并没有任何活力,在被风干的期间,阳光吸收了所有的水份。

    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注视着我的神情,妻子无时无刻都想从我脸上细微的变化找寻到一丝赞许。我朝她勉强笑了笑,又轻轻点头。

    夜晚,我在床上辗转难眠,菌汤的味道勾起了我的年少时的记忆,即便那感觉和我在偏远的老家吃过的菌子相差甚远。

    另外,一种缠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也再次提醒我,无论我走的再远,依旧躲不开那糟糕的经历,它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钻进我的脑髓里,时刻提醒我,一切本不该如此。

    我失眠了。

    当妻子做好早餐,嘱咐我尽快起床,我下意识的回应了她一声。然后依旧倒头就睡,直到领导的电话响起,我才打了一个激灵,慌乱的寻找被床厢遮住的拖鞋。

    也许是我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不佳,领导提议我,把积攒下来的年假,刚好趁此休息几天。

    我感觉到眼角开始上下跳动,视线变得模糊,我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推着,竟不知不觉的买了回老家的车票。妻子诧异的盯着我,“不过节,爸妈们也没什么要紧事,回去做什么?”

    妻子明显感到不满,我知道她一向不喜欢那个地方,每年春节回去,她都表现出一副度日如年的样子。

    我低头抽了根烟,烟雾随着风飘向了窗外,消散在大雨中。六月的雨,来的太突然,为都市里奋斗在街头巷尾的人们带来了阻碍。人们不喜欢下雨天,雨水会打湿裤脚,使人浑身黏稠。

    然而,远方的山谷里。在层层松针覆盖下,无数个伞状形态的菌子,冲破一道又一道压力,疯狂的生长。雨水的灌溉无疑唤醒了沉睡中的生命,你能看到五颜六色的菌群散落在树干交错的山林里。

    火车停靠在站点的尽头,手机里依旧没有妻子的任何消息,电话那边一直是忙音。我叹了口气,出了站。

    还未到达家门口,门内就传来了一阵犬吠声。那是一条黑色的狗,龇着牙,迅速朝我袭来。好在缰绳紧紧的将它困住,它昂着头,拼命的叫唤着。

    我并没有恐慌,而是站在原地,任由它捍卫屋内的每一寸土地不被侵犯。这让我想起了白偶,那段难熬的时光,是它陪我度过的。

    白偶是一条好狗,它通人性,忠诚不二。即便过了十多年,我还是不能将它遗忘。

    母亲从院里出来,拦住了小黑的咆哮声。小黑见到母亲,立刻俯下身,摇着尾巴。似乎在等待母亲的奖赏,嘴巴张得老大,吐着长长的舌头。

    然而母亲并未理会,倒是我拿来了午餐肉罐头。起初小黑并不感兴趣,它吃惯了寻常的肉,鼻子在罐头周围跳动着,最后才大口的吃着。我成功的笼络了小黑的好感,现在它也将我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不停的往我身上蹭。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唯独没有我期望看见的那道菜。

    母亲先是和我聊起一些琐碎事,末了,才小心翼翼的问我,是否和妻子闹不愉快了。她一边宽慰我,过日子总是会有矛盾的。要心平气和的交流,一边又说起和父亲的种种过往,眼泪从她沧桑的眼角滚落下来。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总是和母亲吵的不可开交,又是掀锅盖,又是摔碗的。终于有一天,家里永远的回归了平静。

    我终于朝母亲开口,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母亲听到我的话吓了一跳,她惊讶的盯着我看了很久。

    母亲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才缓缓告诉我,这今天,她都没有上过山。随后,母亲又说,李婶病了,是野生菌中毒。

    我不敢再问下去,恐惧又再次占满了我整个身躯。可我为什么会回来?因为我想将那个纠缠我多年的噩梦连根拔起,撕碎它。

    再次看到李婶,是几天后的清晨,大雨刚歇。李婶身体恢复了不少,脸色还是很苍白。额头上布满和母亲一样的皱纹,她们都老了。

    李婶努力朝我挤出一点微笑来,她看我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缅怀,又像是牵挂,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掺杂在她斑斑点点的眉头上。

    我每次看到她,都同样觉得愧疚不已。有些年头,我和妻子从城里回来,都刻意躲着李婶。我不敢面对她,过节红包也是托母亲带去给她,起初她还是欣然接受的,不知道为何,后来的几年,她将钱全部退了回来。母亲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个原委。

    可以确信的是,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十多年前,我和李婶的儿子秋石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赶上周末,我们都吵着要一起上山采菌。母亲和李婶拗不过,再三叮嘱我们要跟好她们俩的脚步,一刻也不能离开,才答应下来。

    原本以为只是年少时的一场冒险,却没曾想成了我这一生耿耿于怀的心悸。

    母亲是领路人,我和秋石都依次跟在她后面。在此之前白头山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山头,至于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古辈们的缘由谁也无从说起。

    小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已经被茂密的荆棘从阻挡住。母亲将树枝拦腰斩断,我们才得以继续往前走。

    穿过密密麻麻的松树林,视线便开朗起来,各种各样的野生菌呈现在我和秋石的眼前。我们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蹲坐在松叶旁,认真的端详着。

    秋石对我说,这种雪白的菌是不能吃的,我再问他为什么时。秋石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干脆故作严肃,学着大人的模样和我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能。李婶以为我们又在吵闹,急忙回过头,示意我们不能掉队。

    我问李婶,是怎么分辨出,哪种菌能吃,哪种不能吃的?

    李婶也犯了难,她也摇摇头,和我说,老一辈传下来的经验,可以食用的菌,就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几种,她当然记得住。

    大人们并不指望我们能找到食用菌种,只求我们别添乱就好了。顽皮的秋石并不买账,一路上将有毒的菌揉捏得粉碎,不管是雪白的,乌黑的,青蓝的,粉红的,都在秋石的手中流下汁液,像是痛苦的眼泪,发出刺鼻的味道。

    李婶走过来将秋石斥责了一通,秋石手上占满了菌残留的汁液,低着头不说话。

    母亲走过来,轻声的安慰道,秋石也许只是想告诉后来的人,有些菌是有毒的吧,他也没做错。

    李婶在气头上,她恨恨的说,他们自己又不是没长眼睛。

    这场吵闹过后,我和秋石默契的决定,要证明自己,大人们能做的,我们自然也可以。我从母亲竹篮中找出一只完整的菌,照葫芦画瓢的拨弄着地上的枯叶。

    秋石和我打赌,谁最先找到我手中的红菌,另一个就学狗叫。我涨红了脸,不服气的说,谁怕谁?

    跟在后面的白偶抗议的发出吼叫,我和秋石相视而笑,纷纷低头弯腰四处寻找。

    宽大的松树遮住了太阳,周围没有一点光亮。我并没有意识到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危机,目光被一朵巨大的菌吸引住了,它像一把大伞,周身都是灰白色的,根茎比人的皮肤还要光滑,伞叶覆盖下是一片排列整齐的丝状,最后交汇成一个黑点。

    好奇心驱使着我的食指触摸它,刹那间,它动了一下,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一下眼睛。一股奇异的味道涌入我的鼻孔,刺激着我的鼻腔,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大自然像是鬼斧神工一般,我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菌,它就那样完好无损的屹立在杂乱的枯木里。周围没有任何蚁虫出没的迹象,蚂蚁们并不觉得这是一道丰富的晚餐。

    确切的来说,它像是这里菌类的象征。不容侵犯,我刚准备站起来,小腿莫名的一酸,一阵痉挛让险些摔倒。

    我大口的呼着气,身后有一只手扶住了我。我全身感到一阵凉嗖嗖的,那只手寒得像冰一样,我征在原地,试探性的回头,然后我就看到了秋石一脸的幸灾乐祸,他朝我做了一个鬼脸,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趁机嘲笑我,胆小鬼。

    我用僵硬的手,迅速捂住了秋石的嘴,小声的说,那个字,不要再说了。

    秋石不以为然,反而拽着我的手,像凯旋归来的将军一样对我说,跟我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我并没有注意到,秋石一脚踩在了那只宛如大伞般的菌子上。

    每当想到这里时,无数个后悔都不能形容我的痛苦。如果我能再小心一些,也许就能改变这一切。

    在几个玩伴里,秋石的胆量是最大的,他并不像一个只有十二三的孩子,他自己也讨厌别人喊他小孩子。

    秋石把我带到一个背坡,在一颗柏树下,隐约可见一点红色。秋石弯腰拨开枯叶,眼前出现了壮观的景象,红菌成群结队的生长成一排,秋石眼前一亮,兴奋的采摘着。

    我的身体却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动。瞳孔被红色包裹着,我呆住了,在我眼里,那不是红菌,它们散发着猩红的光芒,像一道血泊。

    我颤抖的发出一声惨叫,嘴唇也变得干涩,我想劝阻秋石,下意识的伸出去,手却被禁锢在空中。

    突然间,眼前出现一幅画面,不远处的山顶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飘向天空,四周弥漫着烟雾,天色变得暗淡。只有那一抹光亮,显得异常夺目。有一个人人影围绕着火光,不停的往火堆里翻捣着,像是在焚烧什么东西。

    那人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顿时,我汗毛竖起,这次,我用尽全身力气,准备拔腿就跑。秋石似乎也看到了那一幕,他的脸色也开始变了,一往的镇静此刻变成了惊慌失措,他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奋力的朝身后走。

    终于在外力的作用下,我僵硬的身体缓缓的动了。我牢牢的抓住秋石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我们疯狂的四处乱窜,在迷雾重重的树林里迷失了方向。

    秋石在我凄厉的哭声中也跟着嚎啕起来,我们都在向各自的母亲求救,一声声嘶吼中,奇怪的是,声音就像被蒸发了一样没有丝毫回应。终于,喉咙被消耗光了,我和秋石都再也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

    这样坐以待毙不是办法,我和秋石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危险正一步步的朝我们逼近。我用颤抖的口吻安慰秋石,只要我们不放开彼此的手,就会没事的。。

    于是我们强忍着恐惧,继续往前跑,像两只无头苍蝇一样,没有目的的找寻出口,一根漆黑的藤蔓拦断了我们的去路,慌乱之下,我和秋石都没注意到,膝盖被撞了一下,顿时失去了重心。这次,我感觉到脚下踩住了一个光滑的东西,惯性让我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我感觉喘不过气来,眼皮不停地跳着,树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倒是菌子发出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腔,那味道腥臭难闻,令人作呕,我开始呕吐,不停地吐,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我艰难的趴在地上。这次再也没有力气了,我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眼。

    剧烈的咳嗽过后,我睁开眼睛,这时才意识到,秋石已经不见了。

    腰撞击在地上,刺痛快速的传入我脑髓里的神经。我几乎没有办法再站起来,可我还是不愿意放弃,一边发出最后的喊叫声,一边往前爬。

    脚下像是有东西抓住了我,我浑身使不上劲。再探头去看时,我整个人的动作都变形了,那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没办法形容它像什么,黏糊糊的,牢牢的粘在了我的鞋底上,不管我怎么做,都挣脱不了它的纠缠。我能明显的看到,它流出黑色的汁液,顿时间,我感到一阵晕眩,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那股恶心的味道,分不清是我的,还是它的。

    我干脆将鞋子完全扔掉,爬出几米远。才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就连空气也没有先前那么新鲜了,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味道。

    我感到一阵疲惫,像一摊烂泥,倒在潮湿的枯叶里。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清晰的传入耳边,一下,两下……我的身体开始发抖,我几乎不敢喘气,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多希望是母亲,我想她一定在焦急的寻找我。

    突然间,脚步停了,我揉了揉朦胧的眼睛,雾水挂在睫毛上,我看不清来人的样子,那只是一个模糊的缩影。

    只是停留了一会,沉重的脚步再次响起,,我屏住呼吸,仍然不敢出声,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人绝不是母亲。

    慢慢的我眼前出现令人晕眩的斑点,那种比飞鹅还小的蚊虫在我耳边不停的旋转着,脑海里一直都是嗡嗡的响声,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试图驱赶那无形的恶魔。

    终于,恐惧将我击溃。我那渺小的身躯和广阔的白头山一起融入了黑暗,我闻到了死亡的气味,那感觉近在咫尺。

    母亲把我从泥泞里带了出来,亲手关上了地狱的门。

    也许我命不该绝,一向不轻言放弃的母亲,联络了护林员自发组织的救援队,经过彻夜搜寻,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头山,找到了我和秋石。

    然而秋石并没有我那么幸运,褪去粗糙外壳的松树枝,碰巧刺穿了秋石的肺腑。年轻的生命就此停留在了高耸入云的松树脚下。

    我永远无法想象秋石经历了什么。

    经过判定,这是一场意外死亡,只有我坚信,事情绝非偶然。

    后来,我从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口中听到一个传闻。

    据说世间万物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种群的领袖,正如群居生活的蜜蜂,有蜂王。

    而山里短暂的菌群,通常只有雨水天比会出现,主宰它们的不是人类,而是属于自己的王。

    老人告诉我,菌王,只生长在动物的尸骨上,植物的养分无法供给巨大的伞叶,它们需要很多的精力才能长出来。

    我脑海里立刻出现一个念头,人呢?死后和动物到底有没有区别?

    我不记得后来的事了,脑子里出了幻觉,一切仿佛从没有发生过,可却真实存在。

    尽管过去那么多年,当时的情景,只要一想起,就感觉历历在目,霎时间,把我击溃。

    我不记得在老家躺了几天了,母亲的担忧写在了脸上。一次在我的卧室里,她轻轻和我说,这些年你去看过………她停顿住语气,又换了一句话,看着我说,李婶昨天和我说,想和你聊聊。

    我停住手上的动作,直到指尖的烟灰燃烬,掉落在空中。我才反应过来,慌乱的拍拍衣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母亲似乎好像没有想离开的样子,我只好的朝她点点头,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瞒不过这个生我养我的人。

    身体像一颗软绵绵的海草,任由海水不停的拍打着。我感觉浑身都没有多余的力气。

    这时,手机亮了起来,屏幕上不停的闪烁着,妻子的名字出现在画面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的凑在耳边。

    我很担心你!

    妻子的语气里透着和母亲一样的着急,我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大堆话,她像是洞察到了我的心思,一直静静的听着。最后才用和往常一样温柔的口吻,试探性地说,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要不我还是回去接你吧。

    我能明显感觉到心里有一股暖流正顺着我的血管,蔓延开来,原来被人关怀的感觉这么奇妙。

    我还是克制住了说“好”的冲动,用沙哑的声音,对她说,又不是小孩子了,况且我这两天处理完,马上就回去。

    尽管我表现得很轻松的样子,她还是半信半疑的又问了我一遍,真的没问题吗?

    次日的清晨,天还是阴沉沉的,大雨似乎随时准备着去而复返。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李婶的家门口,内心十分的忐忑不安。

    正准备敲门,虚掩的门就好像知道我要来似的,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院子里停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上面挂着一块抹布,像是重新倒腾过。那种莫名的紧张感更加强烈,整个脑子开始嗡嗡响。

    我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模样,一切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房梁和立柱上的清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我被厨房传出的动静吸引过来,还是和很多年一样,见到李婶,像犯了错的孩子,随时准备认错。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我想喊李婶一声,嗓子却干巴巴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倒是李婶,见到我后,立马招呼我坐下。她的气色明显比前两天好了不少,发黄的头发半耷拉着,劣质的染发剂明显没盖住白色的发根。

    李婶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泡了一壶茶,又跑去正屋提了几个水果。

    我顿时觉得坐立难安,嘴巴上下翻动着,努力挤出几个字来,李婶,别……别忙活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她看上去神色有些尴尬,从那堆干瘪的水果里挑出一个还算完好的苹果递给我,露出笑容来,小星,人来就好了,你还带什么东西呢!

    她指着我带来的其中一箱牛奶说,这很贵吧,我们乡镇可不卖这个。

    等到我反应过来,朝她摇头时,她已经背过身翻动着锅里的菜,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我想再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又转过头看着我说,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她自顾自的叹了口气,我那大儿子不争气啊,几年也不知道归家,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往外跑,要是秋石………说到这里,她像被人施了法一般,僵硬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将头埋得更低了,心里像有一千把刀在剜我的肉。

    只不过片刻,李婶又像没事人一样,指着院子里的摩托车对我说,你叔也是个倔人,十几年的玩意,还能骑吗?说了他几句,他就扯着嗓子告诉我,你知道什么,这家伙陪我多少年头了。说完就硬是去镇上找人修去了。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眉头皱的更紧。

    李婶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地方,一连串的和我说着家长里短的琐事。我抬着头,认真的听她讲,尽管她讲到某件事时,还在不断重复之前的话,偶尔还会停顿一会,我还是一字不落的听着,时不时的还会替她抱不平。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李婶又露出我刚来时带有歉意的神情,不知道你要来,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来的菜。

    我惊讶的盯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连忙摇头,没有那样的事。

    我意识到,母亲为我做的远比我想象中的多。

    临走前,我将握得手心发汗的钱塞在她的手里,几番推阻过后。李婶认真的盯着我,过了一会才缓缓说,小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说完她沉默了,我抿着发干的嘴唇,神色更加慌张,战战兢兢的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将钱重新塞回我的口袋,然后语重心长的说,你是个好孩子,秋石的事,如果说一点也不怪你,那是哄人的,可这些年都熬过去了,我和你叔也看开了,那是他的命。

    我明白,简短的几句话,根本不能不足以表达他们内心的痛。

    我对不起你们!我的话显得多么的乏力。

    李婶又恢复了笑容,她的语气异常的轻松,现在我们还能养活自己,心里过得舒服,其他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到下不了地的时候,你给我钱,我可不会拒绝的。

    她拍拍我的肩膀,婶和你说笑呢,说完大声笑了起来,我也开始跟着笑,是释怀的笑。

    站在门外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辆摩托车。

    我好像又看到了头发凌乱的秋石,坐在车后座的货架子上,朝我不停的招手,嘴里嘟囔着,小星子,磨蹭什么呢,上学要迟到了,动作快点。

    他用脏兮兮的手拍着前面的黑色坐垫,对我说,你人长得小,坐我前面,这样就不会丢了。

    然后摩托车像一只不停咆哮的野兽,喷着黑乎乎的浓烟,疾驰而去,消失在灰尘满天的泥土路上。

    眼泪不听话的从脸颊两边流下来,是滚烫的,是热烈的。

    我相信菌王的传说是存在的,它也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和我一样。

    世界是温柔的,充满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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