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小时候,读不懂鲁迅。“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总觉得,他写得句子太拗口,用词太晦涩,内容太深奥,读不明白。但是如今再读鲁迅,却忍不住想流泪。
年少读不懂鲁迅,读懂已不再年少——《阿长与<山海经>》当年这篇课文,《阿长与<山海经>》,对我来说只是个题目。现在读起来却字字诛心。
在迅哥儿的身上,我看到了当年的我。
那个“我”不记得名字的保姆;那个谋死了“我”的隐鼠的让“我”憎恶的人;那个在背后指点议论别人的长舌妇;那个长相丑陋、脖颈生疮、睡相难看的寡妇;那个没文化却爱故弄玄虚的无知妇人;那个被礼教所傅,却心甘情愿接受并且维护的可悲的民众;那个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小人物……愿“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这么讨厌一个人,鲁迅却愿仁厚的地母永安她的灵魂。这么令鲁迅憎恶的人,他却在《朝花夕拾》里总是提及,还专门写一篇文章纪念她。
你读懂这个矛盾的鲁迅了吗?
读这篇文章,你会看到两个阿长,一个“坏”阿长,一个“好”阿长。
“坏”阿长。她不自重。开篇鲁迅没有写她的外貌,而是写她的名字。她没有名字,承袭了原来女工的名字,大家叫惯了就叫她这个,所以可见大家对这个小人物的不尊重。而她也不自重,叫就叫吧!
鲁迅愿意在名字上做文章,也不仅仅是这一个作品,还有《阿Q正传》里的阿Q,也没有名字,是不自重的代表。
她是个长舌妇,愿意在人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最讨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疑心和这‘切切察察’有些关系。”
她生的黄胖而矮,睡相难看。燥热的夏日,被她的“大”字挤得睡不着觉,迅哥儿也只能向母亲“诉苦”。不仅如此,她还封建迷信,没什么文化。
本来身为小孩子的迅哥儿十分期待喜欢的“元旦”,却偏要吃冰凉的“福橘”,成为“元旦辟头的磨难”。她的那些规矩,“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
“烦琐”、“麻烦”足见迅哥儿对阿长的讨厌。
她觉得迅哥儿不听话,不佩服她,还拿自认为有神力的太平天国时期的故事,吓唬迅哥儿。迅哥儿也被她唬住了,“这实在是出于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惊异。我一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似乎实在深不可测;夜间的伸开手脚,占领全床,那当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应该我退让。”
但是这被吓唬出来的“敬意”是真的“敬意”吗?不是。
“这种敬意,虽然也逐渐淡薄起来,但完全消失,大概是在知道她谋害了我的隐鼠之后。那时就极严重地诘问,而且当面叫她阿长。”但是在一件事儿之后,迅哥儿真的对阿长生起了“敬意”。
在阿长给他买来“三哼经”之后。这个“好”阿长,出来了!
年少读不懂鲁迅,读懂已不再年少——《阿长与<山海经>》“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一句阿长的语言描写,把阿长对鲁迅真心实意的爱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画儿的‘三哼经’”,阿长没文化,她怎么能知道这本书?迅哥儿觉得她没文化,也没怎么跟她说。但是迅哥儿心心念念的事儿,她放在了心里。
在阿长给他买回来《山海经》之前,鲁迅用很多的笔墨铺垫了:对《山海经》的渴慕,《山海经》的难得。这些都足见《山海经》的可贵,阿长能买来这么可贵的《山海经》,足见阿长对鲁迅最真挚的爱。
给了他这么纯粹的爱的阿长,他为什么还“憎恶”,还用那么一大段文字诉说她的“坏”!因为在孩子的眼里,在童年不懂爱的鲁迅眼里,阿长就是那么讨厌!
生得丑陋,睡觉还占床,给迅哥儿挤得没地方;盼望着过年,劈头就给吃冰凉的福橘;在小孩子心里,宠物都比爸妈重要,阿长还“谋杀”迅哥儿最爱的那只小隐鼠……
但是当过了很多年,当岁月染白了鬓发,漂白了我们的心灵,明亮了我们的眼睛的时候,我们懂了一切,终于懂了那份最真挚的爱。
鲁迅也终于读懂了那份爱。阿长没有儿子,他把鲁迅当成他的亲儿子。她给他的照顾,给他的关心,不是出于主仆的关系,而是把他看成亲子。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不想做的事情,她却为鲁迅做到了。
鲁迅的笔很犀利,他能力透纸背,直指人性。他把他童年时候对阿长的评价写得很真实、也很犀利,对阿长犀利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犀利?
一个那么爱他的人,他居然“憎恶”;一个爱他如亲子的人,不小心踩死了只小老鼠,他却计较她“谋死”了隐鼠;一个愿意为他做所有人都不愿为他做的事人,他居然为她守点“规矩”,都觉得是“辟头的磨难”。他居然“憎恶”她,“讨厌”她,“不大佩服”她。当他醒悟过一切的时候,阿长已经离开了人世,带着当年迅哥儿对她的“憎恶”、“讨厌”离开了。我们在不懂爱的时候,伤害了多少爱我们的人。
但是在孩子的心里,就是这样啊!就像当年我们不懂父母、老师的爱,“恨”他们,“怨”他们,想“杀”他们,将来他们老了“报复”他们。
小时候的我,恨我爸恨到骨子里,天天就想着有道雷从天而降劈死他。买把小刀,想要“杀”了我爸。在胳膊上自残,刻上“H”,就是恨的首字母。
唯一一个爱我胜过自己的人,唯一一个在乎我所有悲喜哀乐的人,我居然“恨”他。当我终于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不再年少。但是我庆幸我的父亲还活着,而不像鲁迅当年“憎恶”的阿长。已经离世了。
鲁迅写的是自己,也是我们。我们在不懂爱的时候,伤害了多少爱我们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平凡到极致的阿长,给了鲁迅生命最初的爱和温暖,让他铭记一辈子。
在他备受冷落、排挤的时候,他写下《朝花夕拾》。用过往的温暖,驱散现实的寒冷,在这温暖的岁月里有一个人反复出现,她就是阿长,她的长妈妈。
但是就是给他了这样的爱他的人,他却没有珍惜,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所以他写下了这篇文章。除了怀念和感激之外,还有深深地愧疚。
前文没有用一个温柔的字眼,“憎恶”、“厌恶”、“谋死”、“讨厌”……当你懂了四十岁的鲁迅的时候,再读这些字眼,字字诛心。对阿长残忍,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残忍。
怎么才能不遗憾?不愧疚?我不知道,鲁迅也不知道。惟愿我懂你的时候,你还在。
年少读不懂鲁迅,读懂已不再年少。
年少读不懂鲁迅,读懂已不再年少——《阿长与<山海经>》我想让我的学生,能拥有解读文本的能力。让他们也能读一篇文章而感动,读一首诗而心潮澎湃。
而不是读什么都看不懂;读经典之作因为看不懂而觉得索然无味;读一些庸俗之作却津津乐道。
我知道这任重道远,也知道这也许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我在语文教学岗位一天,我就要为我爱的文学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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