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5日 星期六 台风雨
1
听邻居说,有个幼儿园,两周岁不到的孩子也收,柳云果断的把女儿送了过去,此时女儿离两周岁还差两个月。
之前,为了能早点送女儿去幼儿园,柳云不断的引导孩子,要勇敢的表达自己的要求,特别是大小便方面,一定要说给大人听。如果尿裤子了,柳云就假装要打她屁股以示惩罚。
有次孩子贪玩,尿裤子了,她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马上抱住柳云的腿说,妈妈,妈妈你别打我……柳云为了让她“长记性”,还是象征性的打了她的屁股。
一开始,幼儿园的车子来接孩子,孩子总要吓得躲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情形几乎都是,柳云把孩子往老师手里塞 ,老师把孩子往车里拽,孩子则一边挣扎一边喊着“救命啊”……这个场景,要多“惨”有多“惨”。
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柳云心如刀割,但她告诉自己,必须“铁石心肠”,熬过去就好了。
海华整日醉生梦死,柳云不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这年头,靠人人倒,靠山山倒,为了女儿,柳云决定谁也不靠,就靠自己。
为了能尽快的让孩子适应幼儿园的生活,她积极和幼儿园老师沟通,孩子回家后又全力引导,于是,老师会和孩子“约”好,第二天还要在一起“玩”,柳云则引导孩子要“说话算话”,否则老师要“伤心”的……
孩子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柳云就开始到处找工作。
工作只能在家附近找,孩子虽然上了幼儿园,还是需要照顾,工作地点如果在市区会不方便。而周边的,附近的,都是些小工厂,要的无非是普工和技术工,柳云一点“技术”都没有,也没有“做过”的经验,她只能去做普工,普工要的无非就是“会干活”、“肯吃苦”。她的大专文凭和会计从业资格证书,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居然毫无用处。
家门口有个工作服厂,需要一个订纽扣锁扣眼的工人,时间自由,工资计件。老板来找他熟悉的人阿真。
阿真是柳云的隔壁邻居。她也是个外省嫁到w市的外地媳妇。阿真刚刚生完二胎,无法做这份工作,她知道柳云需要工作,就把柳云推荐给了老板。
柳云来到了这个家庭小作坊式的工作服厂,只见一个长长的长板桌上,两个女人在裁剪,她们占了长板桌的三分之二。另一个女人在另一头包装,她占了长板桌的三分之一。
这三个女人也是移民行政村里的人,柳云见过她们,她们也知道柳云是海华的老婆。
整个工厂工作的地方设在老板家的一楼,面积100个平方米左右,厂里的工人加上柳云也就四个。
厂里先将成批的布料,裁剪成布片,捆成一捆一捆的,这些成捆的布片要么由老板送出去,给别人缝成成衣,再去拿回来,要么别人亲自来拿,加工成成衣后再送回来。
柳云的工作,就是将成衣锁上扣眼、订上纽扣。她先要将每件衣服的纽扣、扣眼所在的位置做上“记号”,然后再锁上扣眼、订上纽扣。
至于工资,是这样计算的,一个扣眼加一个纽扣,计价三分钱,每款衣服因扣眼和纽扣的个数不同价钱也不同。
听说柳云从没碰过缝纫机,老板娘担心起了自己家的机器。
老板娘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五十岁不到的小学教师。她有一张长方脸,眼睛挺大的,但是脸上却没有笑容。
老板娘一脸严肃的站在一旁,监督着柳云。她一会儿说柳云脚踏重了,一会儿又说机器的声音不对,一会儿说这样不行,一会儿又说那样不行……其实老板娘并不在行。
老板娘的行为和言语,让在一旁裁剪的小凤和小慧觉得过分。后来,小慧气愤的说,这样“啰嗦”,谁受得了啊?这个破工作谁还肯干啊?
但是,柳云始终面带微笑,虚心接受着老板娘的建议,她虚心请教,耐心的听她讲……因为她对这个工作,有“非要不可”的决心。老板和老板娘认为柳云脾气性格好,人也聪明,最终决定聘用柳云。
这天晚上,柳云将女儿哄睡着以后,拿出纸和笔,想了想,在纸上写道:老板家目前一共十款衣服,分别是……每款衣服的扣眼纽扣的个数分别是……记号的位置分别做在……最后,她提笔在纸上提醒自己,要反复实践,找到每款衣服最合理最高效的订扣顺序,并让这个顺序变成自己的习惯……
写完便签,柳云满意的躺进了被窝,她闭上眼睛,脑袋里再次想了想刚刚写下的东西,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这一晚,她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一觉睡到了天亮。
2
工作服厂生意兴隆,忙的时候,每天都有近千件的衣服送到厂里,为了不让衣服堆积太多,柳云每天早起,六点就开始工作,中间掐着时间点回去一趟,把女儿送上幼儿园的车之后,再回来工作,中午吃饭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不超过10分钟。
此时,婆婆又和海华柳云合在一起煮饭吃了。中午,柳云每次都估算一下,觉得家里的饭都熟了才离开厂里回家吃饭。
柳云在工作服厂越做越顺心。除了女儿,就是工作,柳云因为有了自己的收入,情绪不再大起大落,慢慢的,她恢复了她的本来面貌。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柳云得到大家的认可。
老板喜欢柳云,是因为柳云让他省心。他交代给柳云的“急需要赶出的货”,柳云都能提前完成,而且柳云脑袋灵活,会走一步看三步,每一款衣服她不等老板交代,会提前将各个码子都做一些备用。
柳云做事认真,一旦坐在机器前,就认真工作,不会跟别人闲聊,上班的时候,没见过她喝水,也见她上过厕所。老板没想到,瘦弱的柳云做起事来居然是个“拼命三郎”,他逢人就说,像柳云这样脾气好又能吃苦的工人很少了。
负责包装的美珠大姐也喜欢柳云,因为柳云在发现了衣服有脱线、破损、漏小配件等等质量问题的时候,会事先帮她挑出来,这让她省了不少的精力。
负责裁剪的小凤和小慧,之前对柳云有些偏见,她们听说柳云仗着多读了几年书,人很傲,不好接近。可事实并非如此。
小慧见柳云总是穿着同一双运动鞋,鞋子早就布满了灰尘,柳云也不换洗,她直言不讳的开玩笑说柳云邋遢,鞋子一穿就是好几个月,都不洗一洗。
小凤以一种看“好戏”的神态盯着柳云看,她以为柳云会不高兴,甚至会回骂小慧。
没想到,柳云听了小慧的话,哈哈一笑,说,我也不想邋遢,我家里就这么一双鞋子,洗了我就要光着脚来上班了。
小慧和小凤惊讶极了。她们想不到柳云如此苛待自己,事后,小慧“打抱不平”,背着柳云去责备了海华。
于是有那么一天的下午,海华拎着两个袋子来到了厂里,他帮柳云买了两双运动鞋,一双是白色带条纹平底的,另一双是全黑色尖头带内增高的。之所以直接拎到厂里,是为了让柳云试穿,如果不合脚他可以马上拿回去换。
这一次,柳云没有感动的感觉,海华带给她的伤和痛,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柳云早已把自己维持这段婚姻的理由,自欺欺人的归结为,前辈子欠了他的,今生就是来要还给他的。
3
柳云的家里人——婆婆和海华,起初并没有因为柳云去赚钱了,就高看柳云,尤其是婆婆。她看好的还是她自己的儿子。在她眼里,柳云终究是个外省人,是个没怎么花钱就娶进门的媳妇。媳妇不去赚钱她自然不高兴,去赚钱也是应该的,没什么了不起。
有一天,柳云废寝忘食的在长板桌上给衣服做着记号,婆婆一脸怒气地走进厂里,见到柳云,张口就大声嚷嚷起来,说:“你怎么连回家吃饭都不懂呢?!你让一家人都等你一个人啊?!”
每一天,厂里的其他三个人都下班之后,柳云便会关了机器,她要在长板桌上把很多衣服做上记号。此时“天宽地大”,她最喜欢在这个时间段“做记号”。
婆婆高八度的声音,足以让在二楼吃饭的老板一家人误以为楼下有人在吵架。柳云不敢逗留,她尴尬的把衣服丢在一边,赶紧离开了工作服厂。
回到家里,柳云板着脸宣布,厂里很忙,自己时间不够用,以后家里吃饭不用等自己吃饭了。
海华不以为然的说,忙不过来你不会叫那个阿燕的老婆帮你啊,她刚好在家里闲着……
柳云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到海华这样说,忍不住发了火,她说,帮忙!帮忙!自己家里的人都不帮!我不过晚点回家吃饭而已,也没让谁等我吃饭,就跟犯了多大的罪一样,还跑到老板家里吵吵闹闹的,丢死人了……
此时的柳云早已从“梦”中醒来。她原来以为,自己在海华心里会是个“宝”,在这个家也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可事实上,自己在他乃至周围人的眼里其实是根“草”。
海华家娶柳云这个媳妇,没有花一分彩礼钱,这让周围的邻居觉得不可思议。得来太容易的东西,又岂会看重和珍惜?人的本性如此,只是“不识人间烟火”的柳云,明白的太晚了。
海华这个人得过且过,连他自己的妈妈和姐妹都瞧不起,柳云作为他的妻子,自然就没有“妻凭夫贵”的命,生的又是个女儿,也不能借“母凭子贵”翻身。
吵吵闹闹的日子太消耗能量了,柳云知道,要对女儿负责,自己必须好好的活着。她不再跟海华频繁的吵架,自己赚了钱以后,女儿的学费自己掏,女儿有兴趣爱好,她自己掏钱培养,用不着跟谁商量。
4
海华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着“临时工”,他既没本钱和本事做生意,也不愿意进厂长期“打工”,要他做普工,他既闲工资低,又闲时间长,说是就算打死他他也不去做。
柳云担起了家里的大部分责任之后,他更是逍遥自在,他经常搓麻将搓到深更半夜,或者跟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凌晨一、两点钟回家是常有的事。
这很影响柳云休息,她前两年落下毛病,睡着的中途若被吵醒,就会失眠到天亮。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海华说,自己白天上班已经很累了,希望他不要影响自己休息,请他务必22点左右回家。海华答应的倒是爽快,但是从来都没有兑现过。
海华不回家,柳云不敢睡觉,她就像一篇文章里描述的等着楼上落下鞋子的老太婆,海华没回家,在柳云这里,就像那没有落下地板的鞋子。
有一天,快到22点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海华,提醒他回家,电话那头传来了海华的一声“哦”和麻将块敲击麻将桌的声音。
半个小时过去了,海华还是没回家。柳云再打电话,电话里传来则是海华不耐烦的一句“知道了!”
23点都过去了,柳云忍无可忍,再打电话给海华,准备臭骂他一顿,没想到,电话拨出去,里面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
柳云叹了一口气,她改变不了海华,也不想去改变他了。反正不敢睡,她干脆去整理起了对面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不像书房,房间里面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黑色的办公桌。它是柳云在怀孕期间,要海华给自己买一张桌子,再三要求无果,柳云“发了脾气”之后,海华没跟柳云商量,在某一天,就直接买回了家。
房间的角落里,那个海华设计的书柜,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上面布满了灰尘。
柳云一边用抹布擦着书柜上的灰尘,一边想,自己的心里同样布满了灰尘,是该正视自己的内心,清理清理了。
第二天,柳云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女儿的单人床挪到了书房。
自从以后,这个房间就成了柳云和女儿的卧室兼书房,里面除了桌子、书柜、一张单人床,还添了电脑。再后来,一架钢琴推了进来……
夜晚不再在同一个房间睡觉,“忙碌”的海华难得碰的到柳云,因为他连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都很少。柳云会因为孩子的事情找海华,于是他们偶尔会就有关孩子的事情交流一下。但大部分的时候,他们就像同住一栋楼房里的陌生人。
柳云不再管海华,海华去外面喝酒也好,搓麻将搓到天亮也罢,似乎都与柳云无关。柳云每天该上班就上班,该吃饭就吃饭,该陪女儿就陪女儿,该睡觉就睡觉……她的生活出奇的规律。
他们就这样彼此“相安无事”的过着日子,这样的日子一过就过了好几年。
小地方的人,总爱对别人的私事,津津乐道。
有人嘲笑柳云,说她傻不拉几的。她们说,柳云你老公不去赚钱你干嘛要去赚钱?你不“惯着”他,他怎么会这么“逍遥自在”?你老公之所以这个样子,都是你自己没用……
言外之意,海华的游手好闲,是柳云造成的。就连海华的妈妈和他的姐姐,都认为柳云有过错。
对于柳云既给女儿学画画又给女儿学钢琴这一举动,有不少的人,在背地里说柳云“穷讲究”,她们常常以一种嘲讽的口气窃窃私语,“预测”柳云手里飞不出“金凤凰”。
海华与周围人的想法一样。别人的“嘲笑”一般不会避着海华,海华听多了难免刺耳,于是他常常借着酒劲埋怨柳云,说她不懂得“理财”,也总会说,我们这样普普通通的家庭,要量力而行,没必要让女儿学钢琴,孩子顺其自然的培养,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好了……
柳云每每看着微醉的海华,大多数时候不与他争辩,偶尔也会平静的对他说,你的女儿喜欢玩电脑游戏你知道吗?照你的意思让她天天玩游戏好了。
柳云也说过,“我有问你要过钱吗?我不买护肤品,不买新衣服,我省我自己,你看不到吗?你哪来这么多意见?”
柳云也会在忍不住的时候,回敬海华,“你还好意思说,你家这个样子是谁造成的?你连一个孩子都没能力养,说出去也把不怕丢你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海华常常被柳云“回敬”的哑口无言。
面对不求上进,既没有责任心又无法沟通的海华,柳云无数次想过离婚,就连做梦都想。
但是,海华不肯离婚。不能协议离婚,做不到好合好散,女儿难免会受到伤害,懦弱的柳云只能作罢。柳云不是没想过上法院起诉离婚,她起诉书都写过好几回了,但是在女儿一声声“爸爸,爸爸”的叫声中,最终没有付诸行动。
她认为自己没有权力剥夺孩子的父爱,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尽量让她健康快乐的成长,是柳云心里最美好的愿望。
“就这样过完这辈子也不错”,柳云常常想,“女儿的世界里,有爸爸,有妈妈,爸爸妈妈不吵也不闹……”
柳云根深蒂固的观念是,既然生下了女儿,那么就要对她负责,对她负责就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自己尽量不让幼小的孩子承受,至于自己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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