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老秦，但愿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女儿。

1

秦丹丹一直都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意，从上小学开始，她一直闹着让她爹老秦给她改名字。

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父女俩的对话是这样的：

秦丹丹：我不喜欢丹丹这俩字儿，你得给我改名字。

老秦：咋啦，这俩字儿多响亮，人家一听就记住了。

秦丹丹：我不管，你不觉得这两个字很土吗？那你咋不给我取名叫山丹丹呢？

老秦：废话，你爹我姓秦，你也得姓秦啊。

秦丹丹：我就感觉在取名字方面，我爷爷就比你有水平。你看我大伯叫秦伯游，你叫秦仲游，我三叔叫秦叔游。多有历史底蕴，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书香门第，也能分清谁是大哥，谁是老弟。我这个名字啥都凸显不出来。

老秦：咱家就你一个孩儿，你还分个啥伯仲叔季的啊。

秦丹丹：我怎么就跟你沟通不了呢？我不管，要不找个算命的给我改也行，反正得改。

老秦：人家别人家孩子都是自己爹给取名字，从来不嫌弃自己的名字。我小时候，大院儿里还有叫二丫，石蛋儿，狗剩的呢，这名字能凸显啥，人家不也都喊的好好的。

秦丹丹：那你说你咋想的啊，这是我的大名啊，为啥这么草率？怎么说也得翻翻字典啊，听着霸气一点的名字也行啊。

老秦：咋地啦，你是觉得秦字典或者秦新华比秦丹丹还好听？想要霸气一点的是吧，要不给你改名叫秦始皇，你看咋样啊？

秦丹丹一时语塞，嘴越来越扁，脸越憋越红。于是整个胡同就想起秦丹丹悠扬的哭声，哭声还掺杂着一些杂音，模模糊糊的听着大致意思就是，秦始皇是男的之类之类的吧。

街坊邻里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都过来劝。

邻居张婶儿说：老秦，你咋又把你闺女惹哭了啊，这么大人了，就没见过你这么不懂事儿的爹。

胡同口儿老赵头儿说：丹丹，别哭了，上爷爷这儿来，爷爷这儿有水果糖，乖昂，一会儿爷爷去给你爹一拐棍儿。

老秦就站在门口一边笑呵呵地听着邻居们的数落一边说，丹丹这孩子，就让你们给惯坏了。

秦丹丹哭的鼻涕泡都破了，最后去赵爷爷那儿拿了水果糖，觉得自己在群众基础上赢了老秦，才跟着老秦回家。

后来秦丹丹想开了，丹丹就丹丹吧。反正老秦是铁定不给她改名，这辈子就认命了。

到后来秦丹丹再介绍自己的时候，开场白都是这样的：你好，我叫秦丹丹，秦始皇的秦，宋丹丹的丹。听起来既有历史底蕴，又有明星效应，有古今合璧的霸气既视感。秦丹丹为自己的才华点了一万个赞，虽说老秦取名字这方面先天优势不强吧，还好我秦丹丹后天努力靠谱。恩，不是靠谱，是非常靠谱。

2

秦丹丹从一出生，家里就只有老秦和她两个人，据老秦的回忆讲述，秦丹丹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秦丹丹对妈妈的印象，只停留在一张老秦和妈妈的黑白照片里。

秦丹丹从来不问关于妈妈的问题，因为她怕老秦伤心难过，把他老婆去世的这个责任推到秦丹丹的身上，她可顶不了这么大的雷。还有就是，家里没有女人的磨磨唧唧，简直不要太清净好不啦。这方面，她在自己唯一的闺蜜艾一蕾的身上，那是看的一清二楚。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饿，是你妈觉得你饿；有一种冷，是你妈觉得你冷；有一种恋爱，是你妈觉得你恋爱；有一种朋友，是你妈觉得是狐朋狗友。

秦丹丹在艾一蕾妈妈眼里不是狐朋狗友。这还多亏了老秦，因为老秦是民警，艾一蕾的妈妈一直说，警察叔叔的孩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秦丹丹每次听到艾一蕾妈妈这么说的时候，眼皮都快翻到天灵盖儿上去了，好吧，谁让你是艾一蕾的妈妈呢，我就权当好话听了。此时此刻，秦丹丹还得在心里感谢老秦一番，多亏了老秦，才没有让秦丹丹失去唯一的友情。

艾一蕾经常跟秦丹丹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个爸爸该多好，我爸在我们家里就是墙头草，我妈说啥，他都说好好好，搞的我一点人权都没有。

秦丹丹说，恩，反正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锄奸扶弱，替天行道，我们俩各司其职，这么一说，原则上也算给和谐社会主义做贡献吧。

秦丹丹的学习成绩，老秦从来没操过心。用老秦的话说，就是家有学霸，风景如画。不过这个话他也只跟秦丹丹说说。因为一般情况下，在外边的时候，老秦和同事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老秦同事杨叔叔：老秦啊，你女儿可真争气啊，每次家长会，看你指点山河的样子，还挺带劲儿的啊。

老秦（装腔作势的）：女孩子嘛，多读点书，名次成绩什么的都是其次，主要长见识，也有气质，最主要是为了有气质。

每次秦丹丹听见老秦这么说的时候，都撇撇嘴，小声嘀咕，哎，你们大人一个个可真够口是心非的。

为了提升秦丹丹的气质，老秦没少下功夫，在考察了多个兴趣班后，终于从这些兴趣班中，甄选出三个，一个是画画班，一个是钢琴班，一个是芭蕾舞班。

老秦拿着家里的账本算了半天，对着埋头写作业的秦丹丹说，闺女，我跟你商量一下昂，这仨班你想去哪个？你爹我刚刚算了一下，我这个民警的工资虽然不多，但是负担一个兴趣班还是没问题的。

秦丹丹看了看老秦，说，咱俩到底谁是家长啊，还商量啥，你定就行。

老秦给秦丹丹选了芭蕾舞班，因为他觉得，学芭蕾舞，第一可以保持身材，第二可以提升气质，一举两得，双管齐下。

可老秦这个选择却为秦丹丹打开了另外一扇门，他考察芭蕾舞培训班的时候，忽略了它旁边的跆拳道培训班，而且这个兴趣班正在打广告：只要是前三个报名的，免费加送一个学期的散打课程。

秦丹丹本着物美价廉，强身健体的原则，成功的说服芭蕾舞班的老师把学费退给她，然后转身去跆拳道班成功的拿到了免费加送的散打课程。

老秦：我不是让你去学芭蕾舞嘛，你怎么去学跆拳道了啊。

秦丹丹：不是你说你的工资不多嘛，人家还加送课程，我这秉承你一贯勤俭持家的风范，你还批评我啊。

老秦：还贫嘴，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跆拳道啊，我给你报班是为了提升你气质的，不是为了让你去闯江湖的。

秦丹丹：你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应该知道这个社会上，犯罪分子，不法之徒那是很多的，就连我们学校都有经常欺负同学的流氓无赖，我学跆拳道，一可以强身健体，二可以保护自己，三可以惩恶扬善，这有什么不好的嘛。

老秦看了看秦丹丹，没说话。秦丹丹得意的都快笑出声了，没想到，她也有赢老秦的时候。其实她肯定猜不到老秦的心理活动。老秦想学跆拳道又苦又累，还得摔摔打打，三天不到黑，秦丹丹就得哭着回来求他去上芭蕾舞。

不过老秦这次是想错了，秦丹丹不仅没哭着求他，还在跆拳道和散打的路上越走越远。最后秦丹丹还能在比赛中赢得奖金，然后再拿着奖金继续学跆拳道和散打，可以算的上是自给自足了。

3

秦丹丹高考结束的时候，老秦问秦丹丹想好要报考啥专业了没有，秦丹丹说，没想好，等成绩出来再说吧。

老秦说，行，那咱俩出去放松放松吧，给你一个大惊喜。

秦丹丹说，老秦你歇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从小到大，你给我最大的惊喜就是拿回来一条17斤的鱼。

老秦说，这次包你满意，我都安排好了，去草原，蓝天白云大羊腿，奶茶骑马篝火堆，明天早晨出发。

秦丹丹说，好嘞，这次我要放飞自我，老秦，凤凰传奇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对对对，‘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一路的方向，照耀我心上；辽远的边疆，随我——去远方……’

一到草原上，秦丹丹就像疯了一样，一会儿去骑马，一会儿去采花，一会儿去抓虫，一会儿洗脚丫。老秦瞅着秦丹丹的样子，心里犯愁，哎，我这闺女哪儿有一点女孩儿的样子，到时候真的嫁不出去可咋办。

晚上星空熠熠，老秦和秦丹丹坐在大帐篷里，边聊天边吃烤羊腿。

秦丹丹说，老秦，给我讲讲你智取威虎山的故事呗。

老秦说，你从哪儿听来的啊。

秦丹丹说，隔壁张婶儿。她跟我说你原来是个刑警，后来负伤之后回来就当片儿警了。

老秦说，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秦丹丹说，张婶儿说，她是听胡同口儿赵爷爷说的，说你当时执行的是卧底任务，打击贩毒团伙那种的。

老秦说，这你也信啊，要不你出去再给我拎两壶马奶酒，我能吹到你怀疑人生。

秦丹丹说，那你就给我讲讲你当警察的故事，就是铁血英雄怎么打击犯罪分子的。

老秦说，你就是电影看多了，其实警察办案根本没那么夸张，再说了，你爹就是片儿警，平时也就是抓抓小偷儿啥的，现在社会多和谐啊，哪儿那么多犯罪分子可打击的啊。

秦丹丹说，老秦，你可真没劲啊，哎，不说算了。

从草原回来，秦丹丹跟老秦说，经过自己的深思熟虑，决定报厦门的一所院校。

老秦愣了半天，没说话。

秦丹丹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咋的，你有啥想法啊，咱俩辩论辩论。

老秦说，学费不贵吧，你爹我就是普通民警，月工资你了解的。

秦丹丹说，放心吧，保证国家211工程里的，怎么能破坏您一贯勤俭持家的作风呢，再说了，凭我的成绩，去他们学校那算是给他们面子，还敢多收我钱吗？

老秦说，那行吧，你现在也是大人了，出去长长见识也好。

4

大学四年一晃就过去了，毕业的时候秦丹丹给老秦打电话说，老秦，我在厦门找到工作了，回头我站稳脚跟就把你接来啊。

老秦说，你把工作干好就行，你爹我也得坚守岗位呢。哪儿能说走就走。

秦丹丹说，行，坚守吧，人民的公仆。但是你早晚也得跟我一起生活啊。

老秦说，现在都流行老年自由了，谁非得跟你一起生活啊。你在外边，一定注意安全昂。

秦丹丹说，放心吧，我的爹，我的散打水平你还不知道啊，谁敢近我身，打的他满地找牙。

老秦说，行，不过不要随便破坏社会治安，要不我打你满地找牙。

老秦退休后，秦丹丹只要不忙，每天都给老秦打一个电话，最后打的老秦都烦了，说，你别总给我打电话好不好，我这棋刚下到最关键时刻，今天下午老张头儿都赢我三局了，哎，对了，还有，你说你工作这么长时间了，就没谈恋爱？我还等着抱外孙呢。

秦丹丹说，行，马上谈，等我忙完这段儿我就谈。

还没等秦丹丹忙完她那段儿，就接到了艾一蕾的电话。

艾一蕾说，丹丹，你爸晕倒了。

老秦睁开眼睛就看到秦丹丹红着眼圈坐在床边。

老秦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秦丹丹说，今天下午。

老秦说，我身体没事儿，你还不了解你爹我嘛，曾经追着小偷跑了五条街都没事儿，明天早晨买机票回去上班吧。

秦丹丹哇的一声，趴在老秦身上使劲儿哭，把老秦吓一跳，老秦说你哭啥，不知道的以为医院把你爹治死了呢。

秦丹丹哭的抽抽搭搭的，说，爸，我被单位给开除了，我设计的项目没通过。我没饭吃了。呜呜呜。

老秦说，啊？我就晕倒功夫，你就成无业游民了啊。

秦丹丹说，恩。咋办啊。

老秦说，算了，你一个人在外边我也不放心，要不你回家来吧。爸养着你。

秦丹丹重重的点了点头，老秦，还是你靠谱。

老秦说，放心吧，有你爹吃的就有你吃的，不过冰箱可能只有俩鸡蛋了，一会儿出院多买点儿，还有你最爱吃那鱼，买两条，一条红烧，一条油炸。

秦丹丹说，好嘞。

接下来的时间里，秦丹丹每天就在家吃吃喝喝，吃完喝完，只要老秦出门，秦丹丹就出门，跟在老秦屁股后面，看他下棋，打牌，然后再跟着老秦回家继续吃吃喝喝。

老秦说秦丹丹，你说你在家里吃吃喝喝，我不管你，但是你别老跟着我啦，昨天跟老张头儿下棋，你在我旁边指挥，他都生气了，不跟我玩儿了，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不懂啊。

秦丹丹说，我给你出谋划策，你还嫌弃我啊，我还帮你赢一包下酒的花生呢。

老秦说，赶紧上课去吧，高三任务重，就算你学习好，也不能一天天的逃课。

秦丹丹说，放心吧，老秦，你不是说家有学霸，风景如画嘛，我这成绩啥时候让你操过心啊。

老秦说，那倒是，一蕾啊，丹丹啥都好，不过你还是得替叔叔看住了她，她那个散打越练越厉害了，回头别真出去打架。

秦丹丹说，老秦，我没出去打架啊。

老秦说，一蕾啊，你都放学回来了，丹丹咋还没回来呢啊。

秦丹丹说，行，秦叔，你等会儿昂，我出去看看丹丹回来没有。

秦丹丹拐到胡同口，蹲在地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就跟当初她说不过老秦帮她改名字那次一样。

秦丹丹在老秦晕倒那次，已经和医生聊过了，医生说老秦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就是通常意义的老年痴呆。

秦丹丹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

医生说，这种病，病人的记忆会出现颠倒，错乱，慢慢恶化，到最后，病人完全丧失记忆，会完全陷入黑暗，直到死亡。这种时候，最好家人时刻陪在病人身边，多交流，这样就能唤起病人的记忆，不至于那么快丧失记忆。

秦丹丹说，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5

老秦走了。

办完老秦的葬礼，秦丹丹在家里收拾老秦物品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军绿色的盒子，里边有一封信，上面写着“丹丹收”，盒子里还整整齐齐的放着老秦的功勋章和表彰老秦的证书，证书下面铺着几摞人民币。

秦丹丹打开，读到：

丹丹，我是你爹老秦，我病了。医生说叫老年痴呆，我会慢慢失去记忆。所以我得把这些记忆写下来，要不我怕没有机会跟你说了。

丹丹，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骗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对了，那张黑白照片是我跟我们单位的一个同事照的。后来她去美国了，我才放心拿出来骗你。

你的亲生父亲，生前是我的同学，同事，兄弟。我们一起从警校毕业，那年他24岁，我也24岁，经过重重的选拔，我和你父亲被选中参加一项重要任务，有个犯毒集团，为了铲除他们，让我们渗透到犯罪团伙中去。在最后的行动中，你父亲牺牲了，行动前一晚他跟我说，如果你母亲生了男孩儿就叫建国，如果是女孩儿，就叫丹丹。你母亲经受不住这样的噩耗，早产生下你就去世了。我收养你后，就辞去刑警的工作，申请当一名民警。因为我怕我万一出了危险，没人照顾你。

现在你长大了，还完成了学业，我很欣慰，如果我哪天真的去见你父亲，我也可以告诉他，你很优秀，成绩很好，散打练的也好。

这些年我攒了一点钱，我都提前取出来放到这个盒子里了。你省着点花。

好了，丹丹，我不在了，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老秦。

秦丹丹想象着一个没结过婚的男人手足无措抱着婴儿的样子，笑的泪流满面。

再见，老秦，但愿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