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失恋后的泥泞时光

那一年失恋后的泥泞时光

那一年，我跌到了人生的谷底，既失业，又失恋，所以后来，每当我回想起“那一年”时，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当然，让我毛骨悚然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当时，我被前女友一脚蹬掉以后，只好暂时先搬到我们龙城西边的一个老小区里去住了一阵子。说起来没什么可丢人的，就是图老小区的房租便宜。我住在401室，是一个小通户。而从一楼爬到四楼却连一只电灯泡都没有，狭窄的楼道里整天黑咕隆咚的。上下楼梯时，就像穿行在阴曹地府中的一条鬼路上。

我后来想，在这种显然大大拉低了社会平均幸福指数的恶劣环境中，不闹腾一点事情出来才怪呢。

事实上，刚搬进来的那一天，我就向房东抱怨过，说应该在楼道里装上几只电灯泡。可房东却振振有辞地反驳道，这一栋大楼上上下下的几户人家都不愿意出这种安装费用，总不能让他一家出吧？！我一听，只好不响了。妈的，一群吝啬鬼！反正都是出租给我们这些外地人住的，他们才不会觉得哪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呢，他们只要到期过来收到房租就行了。

尽管失业了，但我并没有打算立即去找一份新工作，因为一个朋友说想和我一起创业开公司，打算做某一种品牌葡萄酒的代理商。但这个朋友暂时还不想辞职，他说，反正还有三个多月就到年底了，等年终奖拿到手再辞职也不迟。我只好眼巴巴地等着他把年终奖拿到手再一起张罗着前程。

我暂时不能动弹，哪里都去不成，只好一直待在家里上上网，看看视频。每天看得天昏地暗、眼泡虚肿。早饭通常不吃，中饭、晚饭都是在小区门口的一家快餐店里解决的。事实上，我更喜欢去吃当时在我们龙城刚刚兴起来的日本料理，抿一口清酒，搭一口蘸过芥末酱的三文鱼，那滋味、那腔调真是没话讲。但现在穷，只好吃得粗犷一点，不讲究了。何况又没有女朋友从旁温存地侑殇，我一个人吃闷酒也是没劲啊。

晚上当然睡不着觉，可以说是“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对一个刚刚失恋的男人来说，床上陡然空出一半真叫人神魂俱悲、生不如死啊。那种大涝之后的大旱滋味，哪个男人都会受不了的，心有戚戚焉。

有时候，长夜漫漫实在睡不着觉，我便会默默地披衣坐了起来，又默默地坐到了电脑的面前。不好意思，我的电脑破归破，但CPU的存储量还行，足够下载、存储一批值得反复观摩的视频了。这些视频基本上都是日本女人演的。你懂的。

因为从小到大深受过无数抗战电影电视的教育，所以，我一直非常讨厌日本男人——他们都是鬼子的后代嘛。可我怎么也讨厌不了日本女人，尽管她们同样也是鬼子的后代，但她们演得实在是太逼真、太好看、形神俱佳简直绝了！非常具有艺术感染力！——真的叫人讨厌不起来。我喜欢她们安安静静地待在我的电脑里，等我需要她们时，可以即刻召唤出来。

我这么说，搞得自己像那个哈利·波特似的，真是惭愧。

而后，我把自己彻底看累了，看松弛了，就想去睡觉了。这办法还真灵！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往年底飞速滑翔过去。

有一天，我在小区门口的快餐店里吃晚饭时，忽然看见坐在我隔壁的一个女孩长得真心不错，瘦瘦的，白白的，头发长长的，竟有一点我前女友的影子！我只好鬼鬼祟祟地多瞄了两眼。

自从被前女友一脚蹬掉以后，从此，我看到任何一个女孩，都试图从她们的身上找出一点前女友的影子。这样的努力既让我倍感欣慰，也让我倍感心酸，因为最终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

后来，那个女孩大概是察觉到了，便转过脸来，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还带着一丝微笑。哦，她的笑容很甜美很甜美，竟然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而且她的眼神很温柔很温柔，像极了一个日本女人，竟然比我的前女友还要像！

我的前女友尽管笑容很甜美，但一点也不温柔，她的性格十分强势，十分剽悍，有一次和我吵架发起火来，竟然差点儿就把我从我们公司那十七楼的阳台上给直接踹下去了。幸亏我一贯珍爱生命，且身手矫健，在那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说时迟那时快，我不顾众目睽睽，飞身向前，疾舒猿臂，一把抓住前女友的一只胸脯。然后，趁她一个分神，我即刻夺门而逃……

当然，我也就从此失去了“夺门而回”的机会。

唉，也不知道她以后的男朋友能不能受得了她如此的剽悍气质？会不会有我这样的矫健身手？……

可惜那个女孩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男孩，想必是她的男朋友吧。我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女孩的身上挪到了自己的饭碗上。

那一顿晚饭，我吃得非常慢，非常文气，不像平时一通狼吞虎咽、三扒两扒就吃完了。你知道，她们女孩吃饭都是非常慢的，讲究吃相好看，所以，我要陪这个女孩一起慢慢地吃完。尽管我的目光不在她的身上，但我的心一直在她的身上，几乎寸步不离。

其实，这决不是我花心，见一个爱一个，而是我必须这么做，才能把自己的心思从前女友那里慢慢地矫正过来。你知道，要为一颗好牙齿腾出个地方，就必须把原先的那一颗坏牙齿彻底地拔掉。可拔牙的时候，真的很痛很痛，几乎痛不欲生、生无可恋。所以，我要试着让自己花心起来、轻佻起来、愉快起来，我不要那么专情、那么忧郁、那么痛苦。

女孩和她的男朋友终于吃完了，肩并肩走了出去。我立即连扒了几口饭也吃完了，也立即走了出去。我跟着他们的背影一直往前走。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

事实上，我知道这样傻乎乎地跟着是毫无意义的，除非那个女孩会突然发起疯来，飞起一脚蹬掉她的男朋友，就像我的前女友那样，我才有机会冲上前去，装模作样地自我介绍一番，顺便趁虚而入、插上一腿。但这种事情通常不会发生，要不然，这大街上得有多少买彩票中大奖的人啊。或许，我这就叫吃饱了撑得慌吧。

而搞笑的是，我跟着他们的背影竟然一直跟到了自家的门口！女孩和她的男朋友竟然就住在我的对面——402室！真是太巧了！

可我前一阵子怎么就没有看见过他们呢？转念一想，或许人家是这两天刚搬过来的吧。

当时，手机上还没有那种照明的功能，所以，我们上下楼梯时，总是会随身携带一只打火机。要不然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知道爬到几楼了。同时，还可能会踏空楼梯，从而闹出人命。那样一来，这栋大楼就要变成鬼楼了。可届时，那些因鬼楼难租而损失不少租金的房东们不仅不会同情你，反而会恶言恶语地诅咒你，让你做鬼也不得安宁。

而你知道，那种一次性塑料打火机不能一直用手揿着冒火，要不然就会烫着手。

那一晚，当那个男孩一边爬楼梯，一边不时地揿一下打火机时，我跟在后面也不时地揿一下打火机。假如我不这么做，就好像我不是住在这栋大楼的上面似的。而如此一来，他们回过头来看到我也同样高高地举着一只忽明忽暗的打火机时，就知道我不是一个特意跟踪、意图不轨的坏人了。

走到家门口，我刚要开门的时候，那个男孩突然转过脸来说了一句：“你好！”我一愣，连忙回了一句：“你好！哦，应该是你们好！”然后，我看见那个女孩笑了一下，一排洁白的贝齿在微弱的光亮中煞是醒目。哦，这应该是一个很爱笑的姑娘。

就这样，我和他们算是正式认识了。邻居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一想，真是叫人开心啊。我自然而然有了一种和他们休戚与共的亲近之感，因为大家都是外出闯荡江湖、流寓不定的异乡人。

那一天晚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坐在电脑的面前，而是上了床以后很快就睡着了。不过，在进入梦乡之前，我的脑海里频频闪现着对门女孩那甜美的笑容、那可爱的梨涡、那温柔的眼神……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却被一阵女人的笑声给惊醒了。

那笑声时高时低，时断时续，听不真切。不过，毫无疑问，这肯定是从对门女孩的嘴里发出来的。我的401室和他们402室只隔着一堵墙。而这种老房子的墙壁显然不太隔音。我和他们就像分别睡在一块布帘的两侧似的。何况，对门女孩又是一个很爱笑的姑娘呢。我的眼前即刻出现了那一排发光的贝齿。

还有，人家小两口恩恩爱爱，如胶似漆，情到浓时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不像我形单影只，孤衾独枕，想笑也笑不出来啊。唉！——

我忧郁了一会儿，但也并没有多想，枕着那一片笑声又继续酣睡了。

可问题是，接下来连续好几天，深夜一到那个点上，我就被对门女孩的笑声给惊醒了！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你们自己快快活活，整出一点什么幺蛾子，却也不能影响人家隔壁邻居睡大觉啊？！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我不禁有些愠怒，很想立即冲出去敲敲他们402室的房门，提醒一下。可转念一想，我觉得自己反正也不会一直住在这里的，哪一天说搬就搬走了，现在去管人家小两口快活干什么呢？做人要有气度嘛！我只好把头一蒙继续睡大觉了。

尽管有些不爽，但白天一看到对门女孩那甜美的笑容，一点小小的不爽即告烟消云散了。

也不知道对门的一对是干什么的，反正我每天下去吃中饭时准能遇到他们。每次遇到，他们都会非常友善地朝我笑一笑，我同样还之以笑脸迎迓。大家都是邻居嘛。不过，我每天下去吃晚饭时却再也没有遇到过他们。

有一天下午，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的面前，不怀好意地抚摸着那一只圆滚滚的鼠标，一会儿打开一个视频，一会儿又打开一个视频，同时把音量调得低至又低，以防那一阵又一阵不雅之声传到隔壁，乃至传布整个小区。我可不想被那些整天爱管闲事的老头老太们给抓到派出所去。

忽然，我听到有人在敲门，赶紧手忙脚乱地关掉了那些不适合用来待客的视频。打开门一看，竟是对门的男孩。他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脑吗？”“没问题。”我赶紧让他进来。可惜他的身后没有跟着那个长得很像日本女人的女孩，否则我就可以立即趁热打铁，在心中来上一局“笑脸连连看”了。

男孩一进来就向我不断抱怨他们的房东是个吝啬鬼，连电脑宽带都不愿意装一下，说初装费是很贵的，要装就让他们房客自己掏钱去装。男孩说他们顶多住三个月就搬走了，才没有必要自己掏钱去装呢。

我很理解男孩的这一套说辞，他毕竟和我不熟，一进来先解释一番，套一下近乎，好像立即消弭了我们彼此之间的那种因陌生而产生的怪异感觉。不过，我有些好奇他怎么会知道我这边可以上网的呢？男孩回答：“我经常听到你这边电脑上登录QQ的声音。”

哦，我忘记了，我们的墙壁不太隔音。也不知道我放那种视频时有没有对他们小两口的生活产生过什么积极、或者消极的影响？事关双方的隐私，我也不便就此和他进行一番深入浅出的讨论。

男孩用我的电脑也是为了上一下QQ，我只好主动让贤，坐到对面去了。

男孩上了QQ之后，一双手开始不断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两只眼睛始终兴奋地、牢牢地盯着电脑的屏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声色世界中，再也没有闲暇工夫和我聊上两句了。我一下子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既然他抢走了鄙人电脑的使用权，鄙人只好想一想他的女朋友了，那个女孩此刻在哪里呢？在干什么呢？……

我苦思冥想了一阵，却毫无头绪，始终不得要领。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便大声地咳嗽了一下：“哎，你女朋友哪去了？”

男孩头都不抬，只是“啊”了一声。看来，他聊得太投入了。我只好又问了一遍，男孩这才听清楚了：“她上班去了。”

“她在哪里上班呢？”我穷追不舍。

男孩似乎犹豫了一下：“小区对面的‘金碧辉煌’。”

“金碧辉煌”？我当然知道。我们小区虽然是一个老小区，但一路之隔的对面却是一爿很繁华的商业区，“金碧辉煌”位列其中，是一家很有名的桑拿浴室。而一家桑拿浴室能在码头众多、高手林立的江湖上混出名头来，除了硬件设施相当豪华之外，按摩小姐的软件素质自然是重中之重、头号招牌了。

也就是说，我这阵子一直心心念念的对门女孩很有可能是一个按摩小姐？！我不由觉得眼前一亮，不过，随即又黯淡下来，觉得有些伤感。唉，又是一个没有出路、没有办法的人啊。不是万不得已、无路可走，哪个女孩愿意去做一个按摩小姐呢？

我估计这个男孩也是在那里上班的，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嘛。男孩今天下午之所以没有去上班，可能是因为今天刚好休假吧，因而趁着女朋友不在身旁的大好良机，赶紧和QQ上那些经年累月所积攒下来的女网友们胡歌野调一番。

这个社会，哪个男人的QQ上不是囤积了一大堆头戴红色蝴蝶结、脖子上扎一条红色围巾的雌性小企鹅呢？有时候运气好，这些雌性小企鹅还会主动来泡我们男人呢。

我一阵浮想联翩。同时，我又想到，怪不得每天下去吃晚饭时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因为他们一吃过中饭就会去上班，直到深更半夜才能回来。而小两口回来以后说说笑笑也是很正常的。可你们每天都把我给吵醒了就显得不那么厚道了。

想到这里，我一阵冲动，想马上提醒一下男孩，请他们夜里下班回来之后动静务必要小一点，尤其是他的女朋友，不要每天深夜都笑得那么欢，那么没完没了。万一把小鬼什么的招惹过来就不太好了……

可我一直把话头咽在肚子里，没好意思说出口。毕竟人家小两口也不是故意的。要怪只能怪我们的墙壁太不隔音了。

后来，男孩忽然问我：“你的女朋友在哪里工作呢？”很显然，他是想试图寻求一下心理平衡。

我本想说，已经是前女友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她在一个公司里做销售部经理。”

“哦，那是蛮好的！”

事实上，我并没有瞎说，我在原先那家公司时，我前女友确实是我们公司销售部的经理，也是我的顶头上司。

一个能当上销售部经理的人，当然都有两把过人的刷子。我前女友的性格一贯比较强势，比较剽悍，处处咄咄逼人，就是对待客户你也甭想她会迁就一点。她总是说：“我们一定要靠卓越的、过硬的产品质量说话，要靠贴心的、细致的售后服务说话，不要搞那些歪门邪道、虚头巴脑的！我们和客户的关系永远是平等的关系、合作的关系、双赢的关系！……”

而每个销售人员都有自己独特的工作方式，我和前女友就不一样，我喜欢什么事情都顺着客户，喜欢和他们打成一片，喝酒、打牌、唱卡拉OK，什么都来，样样精心伺候。当然，我还喜欢陪他们一起去洗桑拿……

吊诡的是，尽管我对客户千依百顺，差点儿就要给他们磕头下跪了，但他们似乎并不买账，并没有给我贡献过高的销售额。这就被我的顶头上司——前女友很是瞧不上，她说我根本就是缘木求鱼，本末倒置，形同一个拉皮条的！……

后来，在一次末位淘汰制的月度销售竞赛中，我竟然被前女友给杀鸡儆猴、无情地淘汰了！唉，她工作起来真是六亲不认啊，连和她夜夜睡在一起的亲夫都不认！一气之下，我便和她大吵了一架，还当众羞辱了她一番，然后，我就光荣地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她……

唉，真是越想越没劲，不想我的前女友了，还是想一想对门的女孩吧。

那一天，对门的男孩走了之后，我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搞得心痒痒的，身体也跟着痒痒的。我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去洗桑拿了，以前跑销售时，我可是隔三差五天就请客户一起去洗桑拿的。

那一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体内那一股万马奔腾似的躁动非得释放掉不可。后来，我再也憋不住了，只好一个骨碌爬起来，掂了一下裤兜里的钱包，心一横，牙一咬，靠，大爷我到年底可就是一个开公司当老板的人了，还能在乎这一点洗桑拿的小钱？！

于是，我像一只发情的野狗一样，一溜烟地穿过黑咕隆咚的楼道，穿过阒寂无人的小区，穿过大海一样茫茫的夜色，迅疾跑到了马路的对面。好像那里有一堆香喷喷的肉骨头在等着我。

我隐约记得那夜的月光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白色的果冻，我两脚生风，似乎跑出了一片嘎啦嘎啦、无比欢快的声音。

“金碧辉煌”四个硕大的发光字正朝我微笑呢。好热情的呢。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对门女孩那甜美的笑容，心情一下子愉快起来。

果然是桑拿名店啊，人体雕塑、罗马立柱、大理石瓷砖……一切都配得上享乐时代的高消费标准。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先脱光你的身体，然后再掏光你的钱包。当然，没有人强迫你，你是心甘情愿的。

沐浴区的进口处有一面长长的镜子墙，我特意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尊容，只见这家伙丰标折损，精神涣散，一脸晦气，确实是应该洗一洗了。洗洗更健康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雾气腾腾的沐浴区里竟然簇拥着一大片裸体的男人！看来，大家深更半夜来洗桑拿的目的都是一致的，空前的一致！好像选举时全票通过一样。

我觉得自己一下子来到了那个风气开放的古罗马时代。不过，古罗马的男人泡爽了以后通常会兴致勃勃地去搞个选举，搞个谋杀，或者搞个远征小亚细亚，再不济也最起码搞个同性恋什么的，不像我们，泡爽了以后只会兴致勃勃地去搞个按摩小姐，显得很是没有出息。

我迅速跳进浴池里，而后像凯撒大帝那样神色倨傲地仰躺在浴池的中心位置，祈祷似的摊开双手，同时睥睨群雄。靠，那些裸体的男人也看不出他们哪里比我有钱嘛，一个个看上去倒是比我还要猥琐、还要好色。如果做起俯卧撑来，我敢保证他们都做不过我。我一口气可以做到五十个，歇一口气可以做到九十个。当然，再歇一口气我就会直接瘫倒在地上了。

这么一想，我感觉十分自在，没有了任何心理负担。本来我还是有点自卑的，毕竟我是一个既失业又失恋的人，现在咬咬牙，还想跑过来失身。

等把自己的身体泡得像一根软绵绵的面条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穿好浴袍，跟着一位看上去很像银行大堂经理的领班，走进了一个包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包厢里什么都有，像是为那些高级贪官们准备的豪华单身牢房一样。

领班帮我打开了闭路电视，又帮我倒了一杯茶，然后问我，要不要找个按摩小姐放松一下？领班柔声细语，笑容可掬，显得彬彬有礼，专业有素，好像在为我介绍一种收益可观的银行理财产品一样。

我赶忙说，我要找那个瘦瘦的、白白的、头发长长的女孩，她的笑容很甜美，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而且她的眼神很温柔，像极了一个日本女人……我唧唧咕咕地说了一大通。

领班果然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她马上领会了，满脸堆笑地说：“那一定是我们这里的小爱了！请您稍等一会儿，先喝口茶，休息一下，我马上去叫她来为您服务！”

哦，原来她叫小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艺名。我们这些闯荡江湖的人通常都有一个艺名、花名、绰号什么的。譬如我就叫小蛋、蛋叔、蛋爷，真名不告诉你。

大概过了五分钟，一个瘦瘦的女孩推门而入，果然是我对门的那个女孩！

顿时，一股幽幽渺渺的香味在包厢里漫漶起来。开着热气的包厢变得愈加灼热了。我的身体也变得愈加躁动了。

小爱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把身材勾勒得曲线毕露。我想，这应该是她们统一的工作服吧，如果再戴上一顶粉红色的帽子，就俨然是一位护士了。连衣裙不长，那两条雪白的大腿根本包不住，灯光下，一片莹然！看上去，形势十分逼人啊！

小爱先是叫了一句：“大哥，您好！”而后一看到是我，便稍微愣怔了一下，但也并没有显得特别的尴尬。看来，做她们这一行的，见过的男人多了，心理素质也就变得相当过硬。

寒暄几句过后，我便熟门熟路似的翻了个身，任凭小爱的两只手像两把螺丝刀似的把我的后背当作一台破无线电去瞎捣鼓。对于一个洗桑拿的老手来说，我自然明了这是一个必要的序幕。就像你在电脑上写小说时，必须先建立一个Word文档一样。而好戏永远在后头。

天啦，我竟然和对门女孩一下子靠得这么近！她那因用力敲背而略显滞重的喘息声像热水开锅似的不断撞击着我的耳根！一时兰麝扑人，热香四流，我不由一阵怦然心动。

我倏地想起，我离开女人的身体已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于是，一股强烈的躁动像一头猛兽似的突然狂暴地拱开我身体的栅栏，我再也忍不住了，便反手一把，摸上了小爱那雪白的、诱人的大腿。大腿就像一条路，引导着我去探赜索隐……

我的手却被小爱一把推开了。她说：“你老实一点！”听上去，好像一点也不温柔。

“怎么老实呢？大美女在边上我老实不起来嘛！……”我心里却想，你不是做这个的吗？装什么装呢？难道你喜欢慢慢来……

我只好耐着性子，虚与委蛇地和她调笑了一会儿。后来，我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重新一把摸上了她的大腿。这一次，我卯足劲杀了个回马枪，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她的大腿，就像大章鱼伸出吸盘牢牢地吸在一艘小船上一样。靠，这下看你还怎么装？！

不成想，小爱竟猛地一下扭开了自己的大腿，而且像弹簧一样立刻从按摩床上跳了下去，然后气喘吁吁地说：“你实在想要，我就帮你重新找一个女孩吧？！我们这里有专门的女孩做你想要的那一种服务。我只做正规的敲背！”很显然，她有些生气了。

而漂亮的女孩一旦生气起来，就非常像一个气质冷艳的杀手，颇有看头。

“我谁都不想要，就想要你！”我挑衅似的吼叫起来。靠，你是不是嫌弃我穷啊？给不起小费啊？大爷我今天可是带足了按摩之资的。

“你做梦吧！如果你想敲背，我就继续给你敲，不过，你的手不要乱摸乱动！如果你不想敲，我就立马走人！……”靠，又是一个性格剽悍的女孩！

唉，我的命真是不太好，尽遇到这些外柔内刚、倔头犟脑的主儿。

可我偏不信邪！不等小爱把话说完，我就立即扑向她，把她整个儿扑倒在那一张按摩床上。按摩床刚好可以放下两个人，不过要上下重叠放置。我的身下，立时涌动着两股起起伏伏的雪浪。那一瞬间，我像一个真正的强奸犯一样。看来，每个不阳痿的男人都是可怕的，都是有当强奸犯潜质的，都是值得女人警惕的。

小爱被我紧紧地压在身下，两只手却死死地掐着我的后背，羞愤难当地对我一阵低吼：“你赶紧放开我，要不然，我就叫人了！……”

看着她那又气又急、又羞又怒的模样时，我体内那一股强烈的躁动却突然松弛下来了。

靠，我可不想搞得那么一鸣惊人、万众瞩目！我兴致勃勃地跑过来洗桑拿纯粹是想取乐的，而不是真的想当一个千夫所指、十恶不赦的强奸犯。再说了，我从来就没有做过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我虽有点好色，但也不至于变态啊。这一次，纯粹是一个意外而已。

唉，谁叫你的身上有那么一点我前女友的影子呢？！哦，现在看来，还不止一点。

想当初，我追求我前女友的时候，她还没有表现出那么强势、那么剽悍。当我后来知道她是不那么好惹的时候，看在她长得还算不错的份上，我也就只好认命了。可她却不能连亲夫都不认啊！这也忒不讲江湖道义了！……

一想到江湖道义，我便立刻松开了双手，放开了小爱，然后乖乖地趴在按摩床上，听凭小爱的双手重新在我的后背上瞎捣鼓。

我静静地体验了一会儿，小爱的那些捶打、揉捏、挤压等按摩手法好像确实很专业，按得我一阵昏昏欲睡。也许，人家确实是一个专业的按摩技师，我是错怪、非礼人家了……

遗憾的是，那天晚上，我非但没有看到小爱那甜美的笑容，反而讨了个大大的没趣。看来，我和她的关系算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希望这个长得很像我前女友的女孩是一个正宗的“按摩小姐”。

我也不知道小爱后来有没有把我去找她按摩的事情告诉了她男朋友，反正，从那以后，我再见到他们两个人时总觉得有些心虚，有些难为情。不过，他们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每每相遇时，还是会一如既往、非常友善地朝我笑一笑。

还有，每天深夜一到那个点上，我还是会被隔壁的一阵笑声给惊醒了。当然，自从非礼了小爱过后，我更是彻底打消了提醒他们一下的念头。理不直气不壮，我只能自己吃点闷亏了。反正到了年底，大家就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了。

小爱的男朋友还是会时不时地跑过来借用一下我的电脑。看来，他工作起来肯定没有小爱那么勤奋，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看过小爱无所事事地休假在家。这一点，他们倒是和我，以及我的前女友非常相仿。

有一天下午，小爱的男朋友突然从电脑的面前侧过头来问我：“怎么每次来，都不见你的女朋友呢？”

我一愣，随即撒了一句慌：“她比较忙，是一个工作狂，早上出去早，晚上回来晚，跑销售的嘛，所以，你不大容易见得到。”

我的眼前即刻出现了前女友每天工作时风风火火的模样，不免一阵心痛。

日子终于滑翔到了年底。城市里到处弥漫着一股赶着回家过年的独特气氛。

有一天，我吃过中饭回来时，忽然看到对门的两个人大包小包地拎着一堆东西出来了。我连忙问了一句：“春节过后，你们还来吗？”

小爱抢着回答：“不来了！再见啊！”她还笑了一下，笑容仍旧很甜美，眼神仍旧很温柔。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小爱的男朋友紧跟着来上一句：“说来也怪，我们天天夜里下班回来之后，刚一躺下来休息，就会听到你女朋友的笑声，可白天却一次都没有和她碰过面！真是遗憾！……”

“啊，什么？！……”我惊得目瞪口呆。

直到小爱和她男朋友那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滚下楼道，滚出这一栋黑咕隆咚的大楼时，我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也就是说，每天深夜一到那个点上，当我被一阵女人的笑声给惊醒时，对门的小两口也同样听到了那一阵笑声，他们还以为是我的女朋友发出来的呢……怪不得那一天下午小爱的男朋友会特意问我：“怎么每次来，都不见你的女朋友呢？”或许，他也是想提醒我们一下，不要每天深夜都笑得那么欢！……

可你知道，我一直是一个人住的，哪里来的女朋友呢？真是太诡异了！

也许，也许是对门的小两口在临别之际故意吓唬我一下，算是为我的那次非礼之行而略施一下小惩吧？！……

纵然如此想，一团惶惶不宁还是像一块巨石似的重重压在我的心头。

就在那天深夜，我竟然又被一阵女人的笑声给惊醒了！

我急忙拉亮了灯，靠，这诡异的笑声显然不可能是小爱发出来的，更不可能是我的前女友发出来的，难道是那一堵不太隔音的墙壁自己发出来的？！

我不禁浑身哆嗦起来，瞪圆双眼，惊恐地望着那一堵斑斑驳驳的墙壁，墙壁的里面仿佛正囚着一个爱笑的女鬼，而她那一头黑黑的长发正噼噼啪啪地伸了出来……

你知道，像这种上了年头的老房子，囚着一两个怨气难消、不肯散去的阴魂也是很正常的。

我再也不敢睡大觉了！一直惊惊恐恐地瞪圆双眼，坐等天明。好在这个阴魂只是爱笑，并没有隆隆重重地跑出来和我大闹特闹一番，要不然……

第二天一大早，我立即通知房东过来退房。

显而易见，流年不利就会很容易遇到鬼，可我并不想去弄清楚那一阵诡异的笑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暂时还做不了哈利·波特。也许，等我日后从我们老家孙庄的五道人那里学到了一招半式，再来一探究竟吧。

房东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后，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再继续住下去了，还蛮横无理地说按照先前的租房协议规定，押金是不能退的。靠，他们这些可恶的房东从来都是只认钱，而毫不顾惜我们房客的消费体验！

我急忙争辩道：“每天深夜，我都被隔壁一阵女人的笑声给惊醒了！……”

房东立刻打断我的话，不耐烦地说：“你睡你的觉，人家笑人家的！”

“可是402室的小两口昨天已经回老家了，隔壁根本没人啊！”

“什么402室？哪里来的402室？你瞎说什么！”房东忽然指着对面，怒气汹汹地对我说，“你自己瞪大眼睛，好好看一看！”

我定睛一看，顿时傻眼了，因为对面根本就没有什么402室，只有一堵墙，一堵污迹斑斑、泥皮剥落的白墙！

房东继续说：“对面的房子都是上下打通的，三楼和四楼是一户人家，但大门是开在下面的三楼上，四楼是没有大门的！也就是说只有302室，根本没有什么402室！所以，你不要胡说八道！被别人听见了，我还怎么出租？……”

天啦！我一阵脚底板打滑，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墙根瘫倒在地上。而往下一看，下一层楼梯的拐角处，小爱和她的男朋友好像正影影绰绰地朝我笑呢！就像从前那样！……

房东到底没有把押金退给我。我无心恋战，只好灰溜溜地逃之夭夭了。

后来，那个原本想和我一起创业开公司的朋友，等拿到年终奖过后，却开始嫌弃我的本钱不够多，又嫌弃我的性格比较软弱，不适合当老板，所以，他就一脚蹬掉我，和别人一起奔着大好前程去了。唉，害得我眼巴巴地苦等了三个多月。

看来，这个世界上什么都靠不住，女人、朋友什么的翻起脸来比翻书还要快。当然，也许是我的脸根本不值得人家一赏再赏吧，只好翻过去了。

没办法，自己当不成老板，我只好继续帮别的老板跑销售了。销售的工作是最好找的，但也是最难做好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无时不刻地想念前女友了。即使想念起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痛彻心扉、生不如死了。

事实上，我前女友除了性格有点强势、有点剽悍之外，基本上算是一个好女孩，是我配不上人家，辜负了人家。总之，两个人缘悭分浅，走不到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还会偶尔想起那个叫小爱的女孩，想起她那甜美的笑容，温柔的眼神，以及她那又气又急、又羞又怒的模样。当然，还有深夜那一阵诡异的笑声……

我常常觉得，那或许只是我的一场梦、一场幻觉罢了。

是不是每个失业、失恋的人，都会有过那样一段犹如五马分尸一般惨不忍睹的泥泞时光呢？一个人苦苦跋涉、泥足深陷在自己内心的滂沱大雨中……

事过境迁，我也觉得前女友说的那些关于如何正确对待客户的话不无道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在客户的面前就是硬不起来，还是喜欢和他们打成一片，还是喜欢陪他们一起去洗桑拿。

有一天，我又陪一个客户去洗桑拿，他说想去城西的那一家“金碧辉煌”，我当然要舍命陪君子了。

那一天，当我人模狗样地躺在“金碧辉煌”的包厢里，急不可耐地等待按摩小姐时，一个瘦瘦的女孩推门而入，她说：“大哥，您好！”

妈呀！这不是小爱吗？……

（完）

孙锐于常州大运河畔

2019年终稿

★作品编号：sr-czs 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