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草
蝉噪林静,于是那赤着上身却显得越发单薄的少年汗水滴落的声音都那么明显。
提剑、拔剑、横削、撤步、归鞘。简单的动作已不知重复到第几万遍,或许除了那已颤栗到几近痉挛的肌肉外,少年都已数不清。他只是还在重复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倒。只是日渐西斜,那每一个动作已缓慢到极致,却依旧沿袭着之前的轨迹。
“为甚么练剑?”少年身后不远处的竹屋里缓步踱出一位老者。须发皆白的模样下,步履已有些蹒跚。他已经年纪很大了,却发现了这似天生为剑而存在的少年。他要雕琢这块璞玉,打造成绝世的神兵利器,这是上天在他弥留之际给他的机会,传承他的衣钵。
“不知,你让我练我便练。”少年颤抖的声音答道。
“为甚么练剑?”老者似又只是平常的又问了一遍,只是那聒噪的蝉鸣戛然而止。
“不知。”少年的回答更简短了。只是两个字已耗去他所余不多的大半气力。
“朽木!”老者稍显气恼地一甩袖袍,再也不看这摇摇欲坠的少年,折身向木屋方向走去。只是到了门口处才隐露笑意,喃喃道:“不知才好。”
“一炷香后吃饭。”
“知道”。吃力的挤出两个字后,林子里又只剩下蝉鸣和少年粗气的大喘。
满城风絮
苍城状元台。
林正雄看着眼前不到十五步距离的单薄青年,粗布的衣裳,普通的样貌,却连破青城、羊城、济城、昆城四城武林名宿,如今又找上了自己。朽木,这个自称朽木的青年。
生死契成,比试开始。拖长音的始字还未落下,林正雄便紧了紧手中的剑。自十年前在这台上称雄后他已许久未有过这般涉及生死的拼斗了,他有些陌生了。他看不透这奇怪的青年,他有些心慌了。只是他知道他的功力高过十年前,他知道为了女儿也要维系自己的地位,他知道他比十年前更不能输。
剑光闪动,已过三十招了。林正雄已感觉有些吃力,但青年的每一招还是如刚开始般精准,从发力到角度,无一偏差。怎么可能?擂台厮杀一招一式无不屏气凝神耗尽心气,稍有偏差立见生死。林正雄亲历的旁观的比试不下一百场,十招分胜负的,二十招分胜负的比比皆是,乃至两招分胜负的也不乏其人。拖到三十招往上的,太少了。而就算是三十招之后,双方也都已气力不济,拼得只是韧性,哪如这青年一般,似是还刚开始。
心思一杂,怯心一起,林正雄的招式顿时漏了破绽。青年未见犹豫,剑光直指,林正雄已是来不及闪躲,只道吾命休矣。也就在这时擂台下脆生生的声音喊道:“木头,不要伤我爹爹。”青年听后下意识间剑光一错,擦着林正雄咽喉处划过,留下浅浅一道血线。而林正雄的剑也在一错位间下意识插入青年的胸膛。
擂台上,青年躺在自己流出的血色里,看着大大的太阳,听着耳边灵儿喊着自己的名字,”木头,木头“,笑了。
老头子,我不在乎为甚么练剑了。心里住进了人,就不在乎剑了。你问了我那么多年,是想让我一直记着这个问题,一辈子把剑记心里吧!你这个怪老头,我就要亲自告诉你答案了。
梅子黄时雨
”小姐,那个怪人要挑战老爷了,时间定在一个月后“。苍城林府后院正摇着秋千百无聊赖的林家小女儿林绮灵看见派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正小跑着回来顿时来了精神,待听过小丫鬟这自称是顾念主仆之情、姐妹情深才冒死打探来的消息后更是雀跃不已。
哈,好玩得来了。嗯,不,我这怎么是玩,我这是替父亲打探那个奸诈小人的消息。这般一想,林绮灵只觉得浑身通透。而那正等着小姐夸奖的小丫鬟一抬头看见小姐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这感觉似曾相识。
难道小姐又要...,小丫鬟想到这一茬红润润的脸蛋顿时煞白,林绮灵已点点头道:”我就知道小红你冰雪聪明啦,没错,我要替父亲打探敌情去了,家里你帮我遮掩啊。“小丫鬟想到上次小姐离家出走后老爷差点把苍城翻过来,小脸彻底没了血色,还待劝阻两句,林琦灵已一跃墙头,没了踪影。
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这么一个甩不掉的跟屁虫。似乎从有一天他一夜打坐醒来,这个比他还奇怪的姑娘就出现了。
"你就是那块木头吗?"
“你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你这么年轻,功夫这么好,师傅是谁啊?”
“你怎么不搭理我啊?”
“你每天都练功这么久,你这么喜欢练功吗?”
“你很无趣啊,你真是木头吗?”
半个月的时间,青年没和姑娘说过一句话。但姑娘每天傍晚时消失,第二日清晨又会准时出现。而姑娘的话也从开始时总问他各种问题到最后自言自语般在他练功时独自在一旁吐露各种女生的小心思。慢慢地青年觉得白天的时间过得太快,傍晚来得太早,清晨来得太慢。
第十六天,青年说话了。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老头子总叫我朽木,我便把它做了名字。”
“我没有师傅,老头子不让我喊他师傅,老头子便是老头子。”
“我不喜欢练功,但我不知道不练功做甚么。”
“我不是木头”。
林绮灵没有想到在她已习惯了把青年当作后院那颗每天陪她说话的大树后,这块她以为不会说话的木头说话了。青年说话的那一刻,她的心顿了一下,似乎后院那颗自母亲去世后陪了她十多年的大树活过来了,砰然心动的感觉。
第二十天,青年叫姑娘灵儿,姑娘叫青年木头。姑娘还是话很多,喜欢看青年什么都不懂的窘迫。
第二十五天,姑娘话少了,她喜欢静静地看青年练功。青年练功少了,他喜欢看姑娘静静看他时的脸庞。
第二十九天傍晚,他们在苍城的洱海看了夕阳。临走前姑娘问青年,“为什么要挑战那么多武林名宿,为什么要挑战林正雄?”
“因为我要问他们为甚么练剑。”
“为甚么不直接问他们?”
“因为他们要练得比我好才能答好这个问题。”
“为甚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老头子问了我十多年我都不知道为甚么,我要知道为甚么。”
“木头”,姑娘最后喊了一声青年的名字后便走了。她想阻止青年和父亲的决斗,但青年说话时认真的样子让她知道她没办法左右。晚上她在祠堂跪了一宿,祈求神佛保佑,决斗只分出胜负,不要涉及生死。
第三十天清晨,青年打坐醒来没看见姑娘。瞬间的怅然若失后再拿起剑,青年感觉不一样了。为甚么练剑,青年仿佛看到老头子站在面前又在问他,只是这一次,青年知道答案就在嘴边。
青年去了擂台,不是为了那个问题了。他只想比武后在擂台上告诉那个姑娘:灵儿,我喜欢你好久了。
梅子黄时雨日更第十五日,无戒90天第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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