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见
一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读到这里，我想起了顾小西。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吗？两个人再遇见的机率，就像宇宙中的两粒尘埃。
然而，当“我想遇见你”和“你还在这里”不期而遇，我和顾小西竟然奇迹般的重逢了。
沿着记忆隧道原路返回，过滤掉潋滟红尘中的风花雪月，沉淀出脚丫踩在雪花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用右手拍打我的左肩，我下意识地完成向左又向右的机械运转。他却是满脸无辜状意犹未尽，顽劣不羁的表情里写满了一千遍“不是我干的，你瞪我干嘛”！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天依姐姐，天依姐姐，语文作业写好了不？”作俯首帖耳状撒娇卖萌，真是没辜负了他爸妈给他取名时的一番心意。
仿佛是冰天雪地里的摇身一变，从那年稚气未脱的毛孩子幻化成眼前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对视了整整一分钟后，我才想起来刚从狂风大作里一路狂奔进来，尴尬地捋了捋已经一边倒的齐刘海。而刚才的意外，足够让我遗忘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二
命运是怎样安排重逢的。
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城市里，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未来。中间隔了一个刚刚好的擦肩而过。
或许我就坐在你的旁边，各自低头，看着两不相干的书，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我抬头看你一眼，在你笑得有些夸张的时候。然后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安静。
抵达不同的站点。去往不同的地方。在彼此最近的距离里又开始渐行渐远。
我曾想过最俗气的方式，就是一个人能在人海茫茫中一眼认出另一个人。
后来想想，这希望于我而言是渺茫的。脸盲加上眼瞎，致使地球人都长得通俗。一个十年不见的初恋情人，也不会变成外星人。
突然想起来，我和顾小西，真的有十年没见了。如果不是他的名字在我的耳膜里坚强地挽留，我应该不会明白错过就是路人。
想要寒暄一下却搜索不到什么提纲挈领的起始句。彼此怔怔地对望，想要说点什么却总是欲言又止。干脆就狠狠拍下他的肩膀，然后英姿飒爽地落下一句：你还真有良心，到现在才来找我！未经酝酿就胎死腹中。时光这把锋利的剑，在磨平你们身上飞扬跋扈的棱角的同时，却忘记将我修炼成干脆利落、从容不迫的女子。退一步幻想再见面时给你一个楚楚动人的拥抱，却被一个腼腆的微笑拦路打劫，绽放在空气中回应你寥寥数语中的别来无恙。
时间用彼此笑容里的生分来证明它的伟大。
而我们，只能用棱角分明的过往碾压时间的狂傲。
三
用什么来打破寂静。
跟他的朋友打了几声招呼，我们离开便利店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好久不见了，还住在这里吗？顾小西转过头来。
是啊，如果我搬家了，你还找得到我吗？
没去改名字吗？当初死活要去改来着……我邪恶地笑了笑，总嘲笑他的名字带着女孩子气。
没，怎么舍得改，我想有天你把我这个人忘了，这个名字总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刚才你朋友叫你的时候，不是一下就被我听到了嘛！我一脸傻呵呵地乐。
算你识相，他一把揽过我的肩，走，回去看看吧。
我想：有什么是能回去的呢？所有人与所有人相见，所有人与所有人告别。中间隔了多少个长长短短的消失的光年。只有记忆回得去。
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下雪了，在对它毫无期盼的时候。美的东西总是出其不意，学爱情一样蛊惑人心。但差了一分一秒，都不是当年下的那场雪了。
四
顾小西总是不做作业，也不完全是，他只是不做语文作业。
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个语文老师叫什么了，只记得她那个远射程人工式洒水机。她总爱花一整节课的时间对不做作业的学生进行思想教育，顾小西就是其中一个。一说起来就忘乎所以，我和顾小西就隔了一个过道，扫射的过程中难免殃及池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小西总是喜欢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天依姐姐地叫，可怜巴巴地央求我把语文作业借他抄抄。为了避免语文老师的攻击，我总是会答应，但我心里明白不仅仅是这样。然后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得到一根烤串儿作为报答。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小西总是喜欢粘着我，让我有种错觉他就像个女孩子，我叫他小西小西的时候，他还会脸红。
小时候你觉得誓不两立的人，往往是形影不离的人。
哎哟，小个子，你就坐第一排吧。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也不怎么样，要不咱俩一起凑合凑合。我冷冷地回道。也是后来才发现，这句话说得有点儿怪怪的味道。
然后，我们就各自挑了个座位，中间隔了个过道。用他的话来说，距离产生美。
顾小西最喜欢在我认真写作业的时候突然凑过来，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次喜欢在吃饭速度上和我一决高下，每次看我比不过他的样子，他都哈哈哈地笑得有点过分。
我第一次觉得他傻是因为我在数学老师的补习课上见到他。
明明语文这么差，还要来补数学，是不是脑袋坏掉了。我想着想着，一个大纸团飞过来，正中后脑勺，同步而来的是一阵熟悉的笑声。
姓顾的，你给我等着！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我甘愿被他捉弄，次大的优势就是跑得快。
五
可是他跑得再快，也没有时间快。
隔了一个暑假，就像隔了两个世界。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喜欢，那些不能称之为爱情的东西，能成为众人眼中的秘密，却成不了彼此心里的秘密。因为在开端的时候异常强烈，收场的时候异常平静。而这中间，永远少了一点当时的顺理成章。
角落里的我和隔壁班的他，都变得不爱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长的缘故，当他骑着车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会低下头去，而我知道，他一定会回头看我一眼。
当你不知道怎么去思念一个人的时候，该是最思念的时候。
该怎么看见你的眼睛。是在所有的教科书被蚕食鲸吞之后，度数蹭蹭蹭地扶摇直上，最终臣服于五花八门的玻璃镜片之下。还是将一个阳光小孩儿必将进化为忧郁少年的心路历程写进铺满深邃的意境里，成为花季少女春心荡漾的一贴兴奋剂。蓝色大门下跋涉的鸟群，抬头仰望湛蓝，永远无法逃脱的宿命。黑色瞳孔里会是怎样的迟疑与笃定。
这些，都是我，隔了一堵厚实的墙壁，对你的揣测和想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长的缘故，顾小西不再捉弄我，不再粘着我，也不再对我撒娇卖萌。
圣诞节那天，顾小西跑到教室外的窗下，递给我一张贺卡和一块德芙巧克力，看着他写给我的祝福，仿佛看到了冰天雪地里那个屁颠屁颠的身影。
而之后的很多年，都没有再下过那么迷人的雪。
我听说，他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了很多年，好像还是跟他一个班。但我没有去问他，最终也只是听说而已。
后来，我恋爱了。再后来，顾小西也恋爱了，不过不是传言中的那个女生。但从那以后，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六
想什么呢，不会是想着和我再续前缘吧！那也不是不可能，我可以勉为其难接受你一下。顾小西吐吐舌头，开了个似是而非的玩笑。
续你个头，我不自觉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还没醒呢！
从学校溜达完，我们沿着小路散步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里？
我小时候可是跟踪过你的，笨蛋。
我在想，人为什么会重逢，也许是因为需要。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当初没能说出口的，我多说几遍。手机屏幕上顾小西发来的消息。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我在心里多说几遍，替曾经的我回应曾经的你。
也是很多年后的今天，那些关于喜欢的线索纷纷从凌乱的记忆里整合串联成一个谜底。
当年我是故意不写语文作业的。
我去数学老师那儿补课，还不是因为你笨。
向你砸过去的那张纸团里面，写了四个字。
我送你的那张贺卡背面，写了四个字。
谜底就是：顾小西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人叫陈天依。
而我回来，只是想见见你。
七
不是所有离开的人都会回来。
不是所有做过的梦都会开花。
不是所有未完的歌都能继续。
重逢的意义，只能让遗憾不那么无所适从，让谜底揭晓地顺理成章，让曾经的相遇更加纯粹。
多年以后，我们重逢在熟悉的地方，彼此记得，彼此怀念，彼此珍重。这样就很好。因为我知道，你回来了，仍是当初的少年。
我们在彼此交错的时空里爱过一些人，受过一些伤，被拿走了什么，被改变了什么。只是在面对你的时候，依然可以笑得纯粹，就是这个快要到来的春天里最好的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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