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 因为会死很久

第一次对死亡有概念是在我五岁那年。

好好活着 因为会死很久

五岁记忆经过了十五年的发酵，却依旧明晰。五岁的五月天，夏半阴气始,淅然云景秋，只是与往年不同的是：家里多了一位客人，一位健壮的中年男子，爷爷称他师傅，他没日没夜的赶着木活儿，木屑飘飘洒洒随风洋溢在四合院里，柳絮盘旋在地面上空，木屑混杂着柳絮让山村的空气瞬间变得混沌，像粘稠的浆糊落在炕头老母亲新纳的鞋底上，让往日空旷的院子瞬间变得拥挤，空气变得窒息。师傅娴熟的摆弄着大块的木板，各种形状的木材在师傅的工具下磨得光滑、精致，他小心翼翼的拼着一板一木，木头衔接的木头，紧致的相拥着，我幻想着公主的城堡，童话里说王子深情的吻向水晶棺材里美丽的公主，公主缓缓的睁开眼，丹唇未起，笑自萦，公主苏醒……这是一场我不愿苏醒的梦，梦里藏着发霉的脑补。日子在一天天的斜阳中赶过，那座城堡渐渐成型。师傅是个很好的人，兜里总遄着几颗糖果，我喜欢捡起他磨掉的木花，然后用彩笔涂得五颜六色，它编织了一位女子幼年的美好，我把木花放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奶奶手里，她细细端详着每一丝纹路，眼神呆滞，蜡黄的脸凸起的颧骨，眼睛像跌进了一个漆黑的洞，白色雾状的不明物盖在晶状体上，发青又略带发紫的唇结了厚厚的痂，一根细细的吸管掉在嘴角处，一双发黑又夹杂着青的手一层薄皮镶嵌在骨头里，一根细小的针似乎笨拙的戳在手背的骨头上。一滴一滴的液体透过骨头穿插在细小的血管中，像漏斗的沙，医生说，这是油尽灯枯的前兆，我看到，姑姑们面色沉重，爷爷脸色更是可怕，那是我第一次见爷爷的另一面，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胡茬布满了面颊，鬓角的发丝杂乱的飞舞在黄土中，毫无生机可言。

    门口的狼狗欢欢疲惫的爬在窝门口，干瘪的肚皮仿佛紧紧的贴在了背上，平日凶猛的狂吠变成了温柔的悲嚎，喉咙里像卡住了锋利的牙，每一声控诉都似自言自语。家里突然多了好多好吃的，客人络绎不绝，他们通常会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望着我，悲哀、失望、无措、我也不懂，大人的世界在我五岁的时光里我时常懒得猜测，他们仿佛是另一个物种，语言从来都不是他们得全部表达，不再喜于形，怒于色。他们一面朝着我奶奶说着好好养着，再撑撑病就过去了，医生说再输液几天没什么大碍，又别过脸仿佛布满了阴霾，一声声唉萦绕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一声接着一声，房顶簌簌作响，这悲叹要冲破房顶却又压抑到低沉，奶奶像一台机器一样扑闪着眼睛，气息太微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做着答复。

 

好好活着 因为会死很久

  公主的城堡完工了，家人请了当地出色的画家度上了一朵朵野花，城堡的门上化上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一位端着洗漱用品，一位鞠着盆，相向而立。我赖着师傅，天真的问师傅这是做什么的啊？师傅摸着我的头发，似笑非笑的说这是给你奶奶死后住的房子，以后你奶奶就再也不能陪你了……五岁的我突然像苏醒的狮子，用脚狠狠的踩向城堡，沙哑的哭声回荡在院子里，像突然发疯一般，我要毁了这无用的房子，我要摧毁所有会夺走我在乎的东西的无用之物，我要赶走这个“外表温和内心邪恶”的师傅，我憎恨他此刻虚情假意的安慰，我想向撕下贴纸一样撕掉他“温柔”的面具，我想用手抠进我的喉咙将他给我的糖果一点点吐出来，我发疯一样的爬向床头，被大人粗暴的抱到了另一间屋子，我撕扯着他们的衣服，你一定不懂，这世界怎么会有感同身受，祥林嫂说失子真痛，听众说真的好痛，读者说悲剧真惨，可谁也没有办法还原主人公揪心的疼。

      后来，上天眷顾了这位幸运的老人，同时也眷顾了一位五岁的孩子，公主真的苏醒了。

      可人啊，只要这一生经历过一次死亡，这一生就都在经历着死亡。

      我今年十九岁，奔赴在二十岁的年轮上。有人羡慕我正拥有着青春的大好时光，可谁不是曾经拥有过呢？我喜欢淋浴时将水龙头开到最大，细小的孔里迸发出丝丝热流，抬头，纹丝不动的站在浴头下方，水狠狠地打在脸上，空气瞬间稀薄，窒息的感觉，呼吸瞬间变得困难，我突然有一种很强烈很强烈的求生欲，我渴望呼吸空气，我渴望活着，哪怕只是为了呼吸一口被污染的空气，拥有的时候太习以为常，未曾想过，失去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或许痛苦二字根本不配也无力形容这种感受。

      我十九岁那年，得到了高中同学的死讯，是在黄河里打捞起来的。我在看你笑靥如花的脸时，未曾想过，我们今生，再难相见。同样的年纪，我为你悲恸，冬至如约而至，你将永远封尘在北方的黄土中，你高贵的躯体在黄土下渐渐地失去温度。如果你的存在是刷爆我的朋友圈，那我宁愿不厌其烦的翻阅你的每一个足迹，细细斟酌你的每一个情绪的变化，可惜这世间再也没有如果。我们都把自己还定义成一个孩子，逃避着和平年代世间的兵荒马乱，我不愿意承认你再也见不到阳光，也不愿意承认你这生也不能再像这世上普通的女孩儿一样穿不了漂亮的婚纱。我想这世人总是恐惧死亡的，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有着求生的本能与欲望。

好好活着 因为会死很久

      如果拒绝一条路与一条路的重复，那么离别只是自顾自言的商榷。人生纵有苦难万千，可远远掩不过一颗糖一弯笑容所能给予的欣喜。哪怕只是为了享受一刻一个拥抱的温暖，也有理由打败千万个能让你伤心的借口。

      好好活着，因为会死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