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想忘记我所有的痛,勇敢前行,为了她,为了自己。
———题记
第一次见她,已然忘了是哪年哪月,我只记得,那天风特别的大。
她,特别的美。
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刚刚毕业,不通世故,不懂人情,回到安城老家,与朋友聚了一会,便觉得兴致缺缺,准备离开,朋友却拉住我的手,说要带我去见识一下。
我原本以为,要去什么出奇的地方,原来是一家夜总会。
那时还有花标场,以赌博盈利,但我们去得很早,没有到开标的时间,便选了一个靠近舞台的位置,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表演。
从来没有这般无聊过,我情愿在家闷头看书,或者出去散散步,或者一个人去一场电影,都好过在这里的格格不入。
除了喝酒,我茫然四顾,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的女孩子,她们都穿得很少,而且腰间挂着一个牌子,标着不同的号码,像是货物一般,等着拍卖,等着场中的客人争风喊价。
无论是台上的表演,还是台下与客人聊天,她们看上去好像都红光满面,她们的笑容,一如桌上的啤酒,无味而廉价。
朋友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伏在我耳边,说:“怎么样?喜欢么?”
“喜欢不喜欢,重要么?”我摇头。
我不喜欢这样的场所,但都是讨生活,说到底,其实大家都一样。
朋友意味深长地说:“看到没?那几个……”
“挂银牌的是跳舞的,挂金色的是走秀的,你要是喜欢,叫下来坐坐,其他的怕你看不上眼,但这几个还真不错,可以叫去沙舞池,嘿嘿,一个小隔间里面,你想怎样就怎样,虽然贵点,但出来本就是找乐子的,又不让你花钱,你担心什么?”?
我不再说话,其实也无话可说。心想,当是应付,再坐几分钟就走。
“咚!”
正在这时,一缕空灵的声音传来,犹如清泉击石,激荡心灵。
刹那间,全场安静,整个大厅,随之黑暗。
忽然,舞池上,出现一束光。
灯光之下,那是一个紫色的身影。
她抱着一把琵琶,坐在一张椅子上,灯光下,她如幻似梦,犹若谪仙降凡尘。
万众瞩目!
瞬间,她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仰望着她的绝代芳华。
“咚……”再一缕琵琶声飘过,空气也随之流动起来。
“好美!”
望着那道朦胧的倩影,我的呼吸,不由一窒。
却在这时,她的手指动了,行云流水一般,犹如十个小精灵,在弦上舞蹈。
一时间,琵琶声不绝于耳,时而欢快,犹如江水滔滔、时而高昂,仿佛龙吟虎啸、时而奔放,恰似万马奔腾。
人群兴奋!
这时,节奏再变,变得更快了,更加热情,宛若春风抚过大地,焕发勃勃生机。
“金蛇狂舞!”
我心神一震。
没想到,如此鱼龙混杂的场合,竟然有人在演奏聂先生的金蛇狂舞,演奏得如此酣畅淋漓。
一个人,一把琵琶。
要知道,这首曲子,需大型乐队演奏,且得用多种乐器才能把那种欢快昂扬的气氛表现出来,而她,尽凭一把琵琶。
“咚咚咚……”
忽然之间,舞池之上,她的手,停止舞动。
全场安静了!
“轰!”
只是沉寂半晌,场下爆发出热烈掌声。
舞池上的那道倩影,也随那一束灯光的熄灭而消失不见,一如苍茫的夜,梦幻而迷离。
不多时,喧嚣声再起,再次变得嘈杂不堪,我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往后台走去。
很巧,刚转过大厅,我便看到了她,此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拽着她的手,像是在纠缠着什么。
我不由得苦笑,转身就走,也是,无缘无故,还能期待什么?
“啪!”
这时,一记响声,震彻我的耳膜。
我回头,看到她的脸,一只血红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妈的,给脸不要脸,一个出来卖的,你当你自己是谁?那几个老总点你的牌那是看得起你,还装什么清高,给老子滚进去!”
没等我回神过来,她已经被拽进一个包间里。
我握紧拳头,心中燃起莫名的火焰,直冲脑海,回到大厅,我随手抄了一只啤酒瓶,推开了包间的门。
第一时间,我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包间里,一个肥胖的男人,死死卡住她的脖子,按在沙发上,一边大笑着,一边拿着酒瓶,往她口中不停地灌酒。
她不停地挣扎着,不停地咳嗽着,但任凭她如何努力,始终逃离不了那只大手,豪华的包间,灯光闪烁不停,那张原本精致无暇的脸,变得越加惨白,仿佛将要淹没在浓烈刺鼻的烟酒味之中。
“喝!喝!喝!”
周围有男有女,不断地大叫着,她像是一只无助的羔羊,越是挣扎,越是咳嗽,人群越是兴奋。
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到我。
忍无可忍,我冲了过去,抡着酒瓶,对着那个恶心的胖子,对着他的头,用力砸了下去。
“砰!”
酒瓶破碎了,血流如注。
趁着所有人愣神的片刻,我拉住她的手,冲出包间,冲出大厅,冲出夜总会。
风很大,不断地席卷她的长发,清淡的发香,像是赋予我无穷的力量,我们一直跑,一直跑,穿过大街,越过小巷,直到后面再没有听到追赶声,我和她才缓缓停住脚步。
不觉中,我们来到了西水湖畔。
前方,波光粼粼。
这时,我才发现皎白的月光。
她松开我的手,坐到湖边,伸出两只脚丫,在水中轻轻晃荡。
夜,于此时此刻,静了下来。
我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红肿的脸,心里不由得一痛,我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许久,她终于开口,轻声问道:“为什么帮我?”
我想也不想便说道:“因为你弹琵琶的样子,特别好看!”
“噗嗤!”
她笑了,我看到她的眼睛,熠熠生辉,仿若其中,有无数的星辰,像是有许多心事,通过点点光辉,轻言细语告诉我。
“要不要去找点冰敷一下?”
“不用了,正好休息几天……小家伙,你知不知道,你那一瓶子砸下去,你心里是舒坦了,但我今晚所遭的罪,都白受了,而且回去,可能要被罚很多钱……”
“你可以不回去的!”
“没得选,我需要治病,需要很多钱,虽说人都会死,但能过一天是一天,干嘛这么着急。”
“可你回去……”
“没事的,他们需要我……”
“如果有人再欺负你,通知我,我打跑他们!”
“呀哈?小家伙,你真有意思,做什么的?”
“刚毕业,无事可做!”
“哟,什么专业?”
“哲学社会科学。”
“咯咯咯!你实践用得真好,用在打架上了!”
“其实,我想写点东西,写小说……”
“好呀!虽然专业不同,但也可以学以致用,出去多走走,多看看,多体会,才能写出好东西,现在生活节奏很快,没多少人愿意坐下来看书了,这条路注定很难走,但你还小,多闯闯是好事,终究是一条路,不是吗?”
“有点怕!”
“怕什么?怕写不出来,还是怕写出来没人看,还是怕挣不了钱?”
“不……我害怕未来!”
“未来……”
她喃喃细语,自然而然,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们安静地坐着,像是期待着什么,又想是在害怕着什么,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风停了,不见月光。
夜,变得沉寂,似乎没有一点声音。
所有的一切景物,逐渐被黑暗吞噬,远方,原本峻伟的山峦,只看到模糊的轮廓。
这时,灯亮了。
湖面上,出现一只小船,一颗百瓦的灯泡,在船头上,摇摇晃晃。
“刷!”
渔人收网了。
湖面上,终于有了声音,整个世界,仿若有了生气。
“噗通!”
一条小鱼儿,从渔人手中滑出,跳进水中,溅起点点水花。
“又跑了?哎,老喽!”
随着一声轻叹,夜,又活过来了。
“还有人打鱼?这黑灯瞎火的!”
“要生活,不是吗?”
此时此刻,我觉得现在的我们,就是那条孤零零的小船,在湖中静静地漂浮着,不知该泊在哪里,也不知飘向何方。
我惊讶发现,认识她不到一天的时间,竟使得自己曾经点点滴滴,变得无比久远,而我,很满足于现在这种状态。
今天,像是一条线,不断拉长,将我的人生,分成两半,一半在过去,一半在未来。
她,仿佛走进我的梦里。
夜终究过去了,她留下一个手机号码,默然离开,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我才从梦中醒来。
次日,我收拾行李,踏上去往成都的路,打算在成都逗留一段时间,便去西藏。
刚到贵阳,便收到她的短信。
“生命因热爱而精彩,小家伙,加油,我在家乡等你归来!”
我终究上了火车,只是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我走过很多地方,做过许多事情,在成都端过盘子,在上海洗过床单,在浙江进过工厂,在北京做过工地,唯独,没有写过任何东西。
我想她了,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她说,累了就回家。
我踏上归程,路上,我终于拿起笔来,顿觉得沉重无比,费劲力气,三天时间,大略捋了几千字的大纲和几章草稿。
再见她时,恍如隔世。
她胖了些许,却显得更加丰腴动人,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眼睛,很明很亮,能从她的眼里,清晰看到我自己。
她为我准备了一桌好菜,有我最喜爱的腊肉,她还开了一瓶红酒,说是为我接风。
“我结婚了……”她说,“不过又离了!”
“额……”
“他们都说我赃!”
“谁是他们?”
“他们就是他们,周围认识我的所有人,包括他!”
“混账,我明天去找他!”
“离都离了,你找他干什么?能干什么?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背着他偷 情呢!”
她说着说着,忽然笑了。
“小家伙,你说,我们算不算偷 情?”
“那个……不算吧!”
“其实离了也好,我还分了不少钱,不用去那种肮脏的地方了,也可以安心做手术了!”
“手术?什么手术?”
“没什么……”
我看着她,发现她眼神中的闪躲,但无论我如何问,她都不说。
最后她岔开话题,问我的书写得怎么样了,我把捋好的大纲和几章初稿,一同递到她面前。
她看得很认真,时而惊喜,时而蹙眉,我的心,也随着她表情的变化而忐忑不安。
“陈曦,晨曦……你写的是我?”
“我只想写你!”
她摇头,把稿子轻轻放下,没有说话。
“怎么了?”
“你写的是我,也不是我……”
“怎么说?”
她认为,塑造一个人物,如同孕育一个新生命,但它的生活轨迹,作者不应该过多干预,作者应该只是一个看客,看着它的成长,这样它才会变成她或者他,他们才能构筑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样的他们,才有灵魂。
生活本就这样,充满多变与惊喜。
她说:“陈曦第一次走进校园,坐在课堂的正中间,周围遍布一群陌生人看着她,她很害怕,而爸爸妈妈在她恐惧中离去,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伸到她面前,笑着对她说,我们是同学!”
“她的爱情,应该也是这样的,充满未知,却让她怦然心动。林荫小道中,她一个人,抱着书本,正纠结明天的论文怎么写,这时他出现了,告诉她,外面有家烧烤店!”
最后,她喝了一口酒,轻声地说:“你不能控制人物的生与死,甚至悲欢离合。自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小家伙,你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灵魂,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吗?”
我闻声,心神大震。
看着她晃荡着红酒杯,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唇,娇艳欲滴。
止不住想法,我想吻她。
但我刚起身,她却推开了我,笑个不停。
“小家伙,原来你真想和我偷情呀!咯咯咯!”
“我……”
她盯着我,目光炯炯。
“我想出去走走!”
“啊?去哪?”
“不告诉你!”
她浅浅一笑,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二天,不见她的踪影,她果真离开了,直到半年后,我才打听到她的消息,她在东北。
我到了吉林,却没有看见松花江。
天很冷,四周白茫茫。
长白山下,一片冰原,我找到了她,依旧那般,一个人,一把琵琶。
从这头到那头,一连串孤独的脚印,在茫茫冰原中,醒目无比。
“姐!”我呼喊。
她身子一顿,蓦然回首。
一时间,她笑了。
那明媚的眼睛,成了最迷人的标志,仿若是黑夜中的一盏孤灯,照亮了黎明。
我小跑而去,雪地上的脚印,连在一起。
于身后,我紧紧抱住她。
“听说山上有百年人参,我想去找来,看能不能治病!”
“我不想你这么奔波!”
“小傻瓜!能争一口气就争,争不了,至少这辈子没白活。”
她转身,吻住了我的唇。
轰!
一时间,脑袋轰鸣。
她的呼吸,宛若潺潺小溪,从我的心田上流过,一株萌芽慢慢生长。
她不停探索,让我欣喜若狂。
一如春风抚过大地,大地上,层层厚雪逐渐化开,地下的种子,要破土而出,不知道是麦还是黍。
我发现,长白山上,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树,好像长了新芽。
第二天,她又离开了,我像是丢了魂一般,不断寻找,从冬天到春天,但她,真的找不着了。
我开始疯狂写作,她的样貌,她的笑容,她的呼吸,我都写进了我的书里。
盛夏,一个女孩找到我,交给我一台手机。
我嘶吼着,一直跑,一直跑……安城,西水湖畔,我找到了她。
绿草如茵,一个人,一座坟。
……
吴开阳
2021年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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