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帝”从二字柳千壑口中说出时,不单是柳千壑本人,整个厅内除了烎展一行和早已知晓内情的吴文彬,其余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再看柳千壑此刻更是两腿直颤,硬撑了几次,还是没能将自己瘫软的身子从地上撑起来。而吴文彬这时恰到好处地向前走了两步,柳千壑以为他是要过来搀扶自己或是为自己解围,还一脸感激地望去。
可谁知吴文彬走到柳千壑身前,冲着他和煦一笑,然后立即转过身去,向着龙帝躬身作揖道:“人境东华域吴淞城城主吴文彬见过龙帝大人,不知龙帝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其实身为人境官员,哪怕只是最低一级的镇主,见了其他境的首领大可不必如此恭敬,即使不予理睬那也无可厚非。毕竟身为官员的都是屁股决定脑袋,你坐在谁给你的官椅上,你就只需对谁效忠就是。
但眼前吴文彬这一揖到地,大有龙帝不应声,自己绝不起身的架势,一方面是无论在哪一境,逃不脱强者为尊这一共识,龙帝身为五境当中实力最为顶尖一拨人之一,更是寰宇评上仅屈尊于不死大帝的存在,吴文彬如此行大礼是发自内心的对于强者的尊崇。另一方面,那便是有意要当面恶心膈应一下自打入府以来就视是高人一等的柳千壑,顺带配合着龙帝,将这出戏演得更为精彩一些。
其实柳千壑如此目中无人也有一定的缘由,柳域此代域主的上位,并不像东华这般刀光剑影、手足相残,而是顺利的由嫡长子接任。因为上一代的域主柳长泉离世之后,只剩下一母同胞的柳万山和柳千壑。
二人的母亲自幼管教便是长幼有序,所以柳万山打出生之日便已定下了这下任域主的地位。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与猜忌,柳母早已定下了柳千壑不得在柳域担任任何官职,不得从事任何营商之事,不得豢养门客的“三不”规矩。
作为回报,柳万山对于柳千壑,这位只晚了自己不到半个时辰来到这世上的弟弟,则是溺爱有加,只要权职能及之事少有不从。
此次域主会盟,各域推举与沐域和东华都无瓜葛的柳域来担任这钦巡使,同时柳千壑又想着要来这君御府见识见识,所以就顺理成章地来到了这吴淞城。自小就没出过什么门,在域主府内又是一人之下的柳千壑,自然是走到哪都以为这天下都和他亲娘亲哥那般待他。
坐在一旁,此次跟随着柳千壑而来的柳域其他官员终于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失不失礼,没有立即向龙帝行礼,而是赶紧过去将柳千壑给扶了起来。龙帝再怎么厉害,但那也是兽族的龙帝,在柳域为官,柳千壑的话可比龙帝的话管用得多,这也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柳千壑再怎么不明事理,但也不是铁憨憨一个,也知道那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所以起身之后并没有继续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甚为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颇显狼狈的形象之后,也如吴文彬一般一揖到地,身子甚至比吴文彬埋得还要低。
“人境八域钦巡使,柳域柳千壑拜见龙帝!”
龙帝挑了挑眉问道:“这八域钦巡使是个什么东西?是双评双榜上新设的称呼吗?”
知道龙帝有意拿捏自己,柳千壑心里虽不舒坦,但也只能耐着性子把事情的缘由道了出来。
“你说你们人境,屁大点事都要搞个会盟,会盟之后就能解决了吗?我看不是。那能解决的事需要会盟吗?哼哼,所以说这会盟有个屁用!我看你们还是趁早再推举个天帝出来的为好,要不跟群无头苍蝇似的。”龙帝听了柳千壑的解释之后说到。
柳千壑听得心里直抽抽,但面上还是迎合地说着:“龙帝说的是,说的是!”
“按你这么说,你是打算要审一审我这小孙子咯?”龙帝努了努嘴,冲着柳千壑问到。
柳千壑心里那是万马奔腾,对于龙在天和狮震的千年情谊和天外那几年的过命交情柳千壑自是不知的。所以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你这龙族的老头子脸都不要了,非要认这狮族的小子当孙子我还能说啥?”
“哪里,哪里,怎敢,怎敢。”柳千壑回答到。
“那你是要审一审他的大哥,你们人境的那小子了?”龙帝接着问到。
柳千壑心里又是一万匹马奔腾而过,你孙子我都惹不起了,我还敢惹他大哥?
但想想不对,柳千壑看看了烎展四人,黄龙使那不必说了,烎展和小狮子动不得,那还剩一位黑纱遮面的姑娘,莫不是要从这姑娘下手?
柳千壑走到陌子衿面前轻声问道:“不知姑娘是何人?与这位两位是何关系?”
陌子衿一双湛蓝宝石般的眼眸深情地看向小狮子,小狮子突然觉得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在乱撞一般,怦怦直跳。
这时龙帝又开口了,“这位陌姑娘,跟他们俩小子没啥关系。”
柳千壑心中窃喜,看来柿子还得挑软的捏啊!
还没等柳千壑嘴角笑出弧度,龙帝的声音再次传来。
“关系是没啥关系,不过这陌姑娘的亲爹,那小子还是有点能耐的。”
“哦?多大能耐?”柳千壑心想,能耐?我这八域钦巡使算不上能耐吗?
“他爹多大能耐那你得问问他娘了,哈哈!”龙帝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了荤话。
除了不经世事的陌子衿,其他人都是忍不住跟着贱笑了起来,尤其柳千壑笑得最是得意。
但是笑着笑着,他的脸上马上就变成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阿爹叫陌尘尘。”陌子衿不解众人笑从何起,于是说到。
“嘶……!”
众人又是倒吸一大口凉气。
有了龙帝龙在天这前车之鉴,听到陌尘尘这名字,他们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那丰神俊朗,潇洒不羁的身影。
深渊领主陌尘尘,不死族千年不遇的无双天才,三十岁便已达到天级术法大宗师修为,被视为下一代不死王座的不二人选。更为可怖的是,他凭着一身通天修为和未尝一败的征伐战绩同登双评,既是寰宇评排名第十的存在,同时他和他的五十万深渊死骑还占据着四海评上实力第八的位置。
在两百年前的不死族的内乱当中,他所率的族内五十万深渊死骑一路荡平反叛势力,直接杀到不死王城,保下了当时被四大领主逼宫的不死大帝。后又在王城谈判期间,派人将当时四大领主的一千二百余名直系亲眷,全都绑至王城之下,逼得四大领主交出全部兵权,退隐不出。
柳千壑站在原地,一脸萎靡,谁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一柳域官员走到他身侧问了几句之后,柳千壑才缓过神来,一脸欲哭无泪的神情。
难,太难了,早知道这钦巡使这么难,老子当初还不如就待在城里熬鹰遛狗了,柳千壑如是想到。
就在柳千壑进退两难之时,院外进来一人禀告到,君御府来了几人,说是龙帝大人来之前吩咐的,将晚饭吃食送到这来。
“对对对,瞧我这脑袋,这个点是该用晚餐了。赶紧的把人引进来,引到这来。”柳千壑终于见到这救命的机会,于是也不等众人反应,无比殷勤地马上叫人把吃食送进来,还指挥着将偏堂的桌椅都搬到大厅之上,说是方便龙帝等人用餐。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还在后头。
吴文彬见状,也立马安排人,把大厅重新整理一番,摆出四张大圆桌,刚好够所有人坐下。同时安排府上仆人将备好的饭菜上桌,与龙帝他们一并用餐。
待到所有人入座,城主府的菜肴已经全部上桌,作为城主,款待钦巡使的晚宴肯定是用了一番苦心的,鸡鸭鱼肉、时令鲜蔬样样不少,三张圆桌,每桌合计十二个菜。
再看这边,君御府的伙计在厅外忙活了一阵,稍迟一些龙帝点的菜肴方才上桌,鲍鱼方鸭、银丝鲜贝、天岭生牛、百里松菌等等,整整二十四道菜肴,刚好比城主府准备的多出一倍,而且无一不是君御府的头牌菜色。光这一桌子菜就能顶吴文彬一年的俸禄不止。
“啧啧啧,这位小兄弟,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可没点这么多菜,你们别给弄错了,弄错了我吃完可不认账的啊!”龙帝看着将整个圆桌摆的满满当当菜肴说到。
“禀龙帝大人,错不了,这是我们两位掌柜专门吩咐的,说是答谢龙帝大人光临我们君御府。为此,掌柜的还专门备了四种美酒,说是请龙帝大人品鉴。”一位伙计一边回答一边示意其他人把酒送进来。
只见八位伙计每人怀抱一精致酒坛陆续进到厅内。
“这是天岭甘露,采自天岭主峰冰川融雪……”
“这是琼瑶清酿,取自万妖之海群岛上的天然碧潭……”
“这是金泉小曲,从精灵境不老神泉接取泉水……”
“这是天帝玉液,是当年圣天帝御前贡酒,也是龙帝大人那几年常喝的酒。”
伙计将四种美酒的名称和其中玄妙娓娓道来,龙帝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特别是听到最后一种天帝玉液时更是忍不住说出“好,好,好!”
其他三桌上的众人,看着龙帝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再看看自己眼前的这一桌子菜,不用动筷都应经食不知味了。
再听到后来君御府孝敬龙帝的那八坛子美酒之后,不少人更是惊掉了下巴,止不住地砸吧着嘴。这四种酒别说喝过,就是见识和听闻都是头一遭。光听那来头怕是每一坛都是黄金百两不止,关键是你有钱还得在君御府才能喝到,真以为那天岭主峰谁都去得,那精灵族的不老泉水谁都取得不是?做你丫的春秋大梦去吧。
到这时,柳千壑才彻底的觉悟了,这他娘的钦巡使老子是一天都不想干了,爱谁谁去。
反观城主吴文彬反倒是看得开得很,人家龙帝那是何身份?咱人境八域好歹还有八位域主,可人家兽境仅此一位兽帝,还是问鼎帝位千年的存在。难得人家出来走动,这点排场那是人家应有的。
想到这,吴文彬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怎么说自己也是这城主府的主人,这杯酒还是由自己来敬为好,于是他双手衔杯,走到龙帝右后侧。
龙帝见吴文彬走来,向他摆了下手,示意他稍等。
龙帝拿起桌上的一只碗,走到端着天帝玉液的伙计身前,一手拎坛,一手端碗,倒了满满一碗,然后向着厅外走去。
直到院子中央,龙帝将酒碗聚过头顶,仰天凝视,整个吴淞城上空响彻起一声长叹,“千年往事成辛密,如今只剩白头人!圣天帝、郁军师,狮震、熊烈、鹿鸣、虎啸林,今日我龙在天借这当年我等一同痛饮的美酒敬你们!”
龙帝一口饮尽碗中酒,接着又倒了一碗。
“这第二碗,我敬这代有才人出的万万里大好河山,后生可畏,使得吾辈从不寂寞!”
接着,第三碗,“第三碗,我请城中好饮之人随我一同举杯,敬那千年至今仍旧魂游天外,无处安身的八十万将士!愿有朝一日汝辈再战天外,迎回英魂!”
龙帝龙在天,让人何等敬仰的名讳,在龙帝的号召之下,吴淞城中大小酒肆餐馆,无论贪杯好饮与否,无论明白这第三碗酒寓意与否,无数人皆是举杯同饮。
据传当夜,城中十数万人皆以有生之年能亲闻龙帝言语,能与龙帝共饮而倍感荣幸,也为龙帝这等旷世豪情所折服,于是通宵豪饮,更有不少人将酒水洒在地上,以示告慰英灵,更是使得整个吴淞城上空顿时弥漫起阵阵酒香。
次日一早,备受打击的柳千壑就领着柳域一行官员匆匆离城而去,只留下借口还有要事的蓝龙使魏棱建一人。
待柳千壑回到柳域,向域主柳万山如实汇报之后,柳万山又向其他七域发出了询问,但所得到的答复均是“已知悉”,至于其他不作任何言语。这一场级别至高的钦巡调查,最终在八域共同的沉默中沦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与这场闹剧一并传开的,还有那一日吴淞城上空龙帝敬的那三碗酒,于是一些有心之人便开始猜测和打探,那天外是何处?那魂游天外的八十万将士又是何人?那些将士又是为何葬身在那几乎不被人提及的天外的?
一场波诡云谲的暗流似乎正在慢慢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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