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家医院门口的时候,那个默默坐在路边,怀抱着吉他,低头吟唱的清秀男生的歌声触动了我的心。
他穿着一身灰色运动装,虽然很旧,但却很干净,脚上是一双普普通通的帆布鞋,露出的一节脚腕在太阳光下白的晃眼。
他始终低着头,稍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还有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
他旁边的双肩包和他一样,静静地躺在并不干净的水泥地上。
即使来往的人向他投来或嘲讽或鄙夷或同情或厌恶的眼神,再或者别人很本就没注意到他,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仿佛他的世界除了他自己,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轻轻地拨弄着琴弦,低声吟唱着。
那年初夏你们灿烂的笑脸
在我心里开满了整个春天
你的长发他的白衬衫
在午后的操场随风飘扬
街角飘着清香的水果摊
和那路边的小吃店
两块钱一碗的米线
还有陪我吃饭的那个姑娘
门卫爷爷满是皱纹的脸
班主任的眼镜挂在鼻梁上
操场的篮球架下
阳光中孤单的少年
可是忽然有一天
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般
那些人啊
一不小心就消失不见
那些人啊
一不小心就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低如蚊呐,如不仔细听,或许根本就听不见。
我就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极力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眼中一片迷蒙。
终于,我轻轻走过去,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放在了他的脚边。
然后我转身准备走。
吉他声和歌声,就像突然被切断的电源,嘎然而止。
猝不及防的,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同时伴着他异常冰冷的声音,“把你的钱拿走!”
他就像在下达一个命令般,不容拒绝。
我惊讶地看着他,手腕传来的疼痛感使我皱起了眉头。
他并没有抬头看我,但他迅速松开了我的手,然后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懂我歌的人,我是不要钱的。”
这是个怪人。
我把钱拿了回来,却觉得自己内心受了伤害,我心里并没有一点同情和可怜他的意思,只是单纯欣赏他的歌声,何况那首歌唱出了我心里所有的情感。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背上双肩包,把吉他一同挂在肩上,默默地起身,我震惊地发现,他起身的动作有些吃力。
他把一只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扶住身旁的一棵树,先把左脚踩在地上,然后慢慢地抬起他的右腿……
在那棵桦树的背后,竟然靠了一支拐棍。
他是个瘸子!
我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一瘸一拐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见了他隐藏在刘海下墨黑却冰冷的眼睛。
同时,我仿佛看见了他嘴角一抹冷漠的笑容。
直到他的身影只剩下一个灰色的影子,最终消失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我才缓过神来。
我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低低的歌声。
可是忽然有一天
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般
那些人啊
一不小心就消失不见
那些人啊
一不小心就消失不见
那些人,一不小心就消失不见。
他唱得多好。
我生命中遇到的那些人,茵茵,阿九,苏遥还有武一,不管是他们离开我还是我离开他们,但终究还是彼此天涯,从此陌路。
有些人来到你的生命中,就是为了在你的心中丢下一颗石子,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刚好划破表皮,让你觉得有些痛楚,但终究会过去,只是留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划痕,当你想起他时,只能摇头轻笑,比如苏遥。
而有些人来到你的生命中,就像心脏病发作,你所吃的那颗救心丸,他能让你瞬间觉得痛快无比,可下次发作而又刚好没有了他,那时你再痛苦也只能听天由命,比如茵茵。
再有些人来到你的生命中,他就像杯醇香而有毒的美酒,你始终沉浸在他的美好当中,当你一点点中了他的毒,而又以为永远都会有他的美好陪伴,他就悄无声息地从你生命中消失,而你却早已离不开他,从此你的心里就像被人揉了一把细沙,疼,却又无能为力,比如阿九。
我害怕离别,就像我害怕贫穷一样,那样深入骨髓。
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如果得到只是为了失去,如果相识只是为了离别,那我宁愿永远都是一个人,不悲不喜。
我希望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那样就可以藐视一切,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事而觉得痛苦,或者可以像鱼一样,只有三秒的记忆,三秒之后一切痛苦和快乐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第四秒钟又是一个新的人生。
可人生哪有如果?
我还是会思念他们,还是会在想到他们的时候觉得心痛,还是会掉下眼泪。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继续生活。
在这个城市整整跑了三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便宜的房子,我住的那个地下室的房东已经说得很明白,下个月她会涨房租,而且会收水电费,这个月她已经给我免了水电费,而且房租比别人的少收五十块。
她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所以我感激她。
最终,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找一个合租的人。一人承担一半,总会减少一些开支。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在房门前,隐约听到空荡的地下通道传来哒哒哒的拐杖声和并不协调的步伐,我惊愕地转头。
是他!那个在街上唱歌的少年。
通道里暗淡的光线下,他腋下的金属拐杖发出冷冷的寒光,和他眼里的光是一样的。
他低着头,一步步吃力地走过来,身上的双肩包和吉他似乎把他的肩膀压得有些倾斜。
在我房间隔壁的那个门前,他停了下来。
原来他住在这里。
他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拐杖从他腋下滑开,倒在了地上,他的身子失去支撑,好在他及时靠在了门上,才没有像那根拐杖一样倒在地上。
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拐杖,递给他。
他只是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打开们进去,砰得一声,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我再一次在心里说,这是个怪人。
躺在床上,看着已经斑驳的天花板,好几条排水管道在我床的上方不规则的穿插排列着,给人一种深深地压迫感。
明天得去买个蚊帐,或者床单,得挡住那些看了使人心里发怵的排水管道,因为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踏实过。
所以我只能整夜开着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开着灯,我害怕黑夜,害怕黑夜中莫名袭来的恐惧,甚至哪怕开着灯,只要稍有动静,我就会整夜失眠。
这也是我选择住地下室的原因。地下室那种远离喧嚣的宁静能使我觉得安全。
想着乱七八糟的一切,我渐渐困倦起来,灯突然熄灭,我也从迷糊中猛然间清醒,而于此同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巨大的金属碰击地面的声音,我吓得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彻底包裹起来。
可我忽然想到,隔壁住的不是那个男孩吗?难道不是我这里灯泡坏了,而是停电?他的行动不便,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来不及多想,我迅速翻下床,点了根蜡烛,我得去看看。
在敲了两次门还是没有动静时,我直接推门进去了。
烛光照亮了他震惊的脸,他坐在墙角那张低矮的床上,拐杖倒在地上,同时扣在地上的还有一个金属洗脸盆和一条灰白色毛巾,地上是一地的水泽,水已经流向了门口,甚至他的裤脚和鞋子,都已经被水浸透。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小塑料椅子。
他看见我,虽然震惊,但我可以看出,他脸上更多的是窘迫和难堪。
他别过脑袋,刘海依然挡着他的眼睛,他不耐和冰冷的语气充满了沮丧,“你来做什么?你出去!”
我看了看他,走进去,把烛油滴在他床边的一个矮桌上,然后放上去,捡起地上的洗脸盆,重新去给他打了一盆热水,依然放在他面前的塑料椅子上。
收拾好地上的水泽,把拐杖靠在他的床上,我走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说。
“白画。”我说。
他终于抬起脸来,脸色在烛光中更显苍白。
“我叫何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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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只隔一个世界的距离/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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