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困境>
小半日的功夫,一行人已经到了骊山脚下的誉王亭,点起火堆,今晚便要在这歇息了。
吃过自带的干粮后,甘罗和他的儿子躺在亭内歇息,月明星稀,天朗气清,暮色早已被暗夜吞噬,从山中吹出带着阵阵凉意的风,甘季掖了掖自己的铺盖。
甘罗望向浩瀚的星空,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阵阵月华流动,“季儿,知道何为月华吗?”
“父亲之前说过。日月光辉,皆有能量,大地万物,皆倚此运转生长、休养生息。所谓月华,不同于炎华的汹涌强盛如江海一般,月华是溪流,是滋养修补之能量,也正是因为月华是涓涓细流,我们才能取而用之而不至于承受不了。”甘季一脸的认真。
“也对,但只是教条。”甘罗眼皮微动,调整着自己的气息,顺应着月华的脉象仿佛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炎华我们不去采攫并不是因为它过于强大承受不起,而是炎华为基础能量,托举万物之生命,承载江河湖海之运转,但巨量的能量也使得炎华无法顾及很多微小但却至关重要的裂痕,白日里万物为争夺能量而进行的剧烈的生命运动,多少都会留下伤痕,以及不择手段的汲取能量致使无法完全将炎华吸收,造成反噬。而月华则在夜间,万物休眠,润物无声,将世间能量之裂痕修合,如手轻抚过,理顺能量脉络,使天地机体变得健康,简单而言,炎华如父,月华如母。人体既已长成,炎华对于肉体凡胎便只是维持作用,而主动调整自己的脉象吸收月华,则能使人体内的杂质、创伤逐渐修复,有洗经易髓之功效,炼丹亦是同理。成年之后的身体,都是在不断地走下坡路,身体素质与机能均在缓慢的下降,月华之功并不是提升,而是维持。如逆流而上,不退便是进。如果善于根据月华运行的脉象调整自己气息使自己与万物融为一体,月华即可为我所用,抵御时间岁月的侵袭。”
图片来自网络甘罗说到此处,徒然长叹一声,“唉……此话若是被陛下听得,不知我甘家命运几何啊。”体内气息一顿,烦躁之气泛滥开来,甘罗索性散去气息,抬手把胳膊垫到头下,望着远方的明月,良久没再说话。
“季儿”甘季已是睡意朦胧,渐入住境之时,听到声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父亲还是之前的那个姿势,意味深长地望着夜空,表情沉重严肃,但语调依然轻柔。“你得抓紧时间学习些阴阳术法了,尽快培植起自己的势力,风雨飘摇,为父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撑了。”
甘季印象中父亲好像还从用如此语气给自己说过话,像是倚重,又像是拜托,甘季后背一热,胸中一股洪流激荡,突然觉得自已也能替父亲分忧,不能再以孩子自居了。
“孩儿,谨记!”
甘罗转过头来,眼里又恢复了住日的慈爱。“好了,快睡吧。”语毕起身走出亭外,放轻脚步走到放哨的身边,“张左怎么还没回来?”
放哨的看是甘罗,略微放松下紧绷的神经,“按时辰看是要回来了,可能府中夫人还交代了些事情吧。”一展地上的草席,“甘公,坐下等吧,恐怕是还早。”两人一起盘腿坐下,“甘公怎么还没睡,张左我来等就好了”。
“不碍事的,每次进山之前我都思潮起伏,辗转反侧根本难以入眠。”正欲打坐调息,吐纳吸收月华之时,后面传来一声,“我知道你的心病。”说话的人是司马粟,是甘罗门下亦师亦友的门客,他也起身拉起铺盖,坐在了甘罗身旁,“既然睡不着,索性不睡了。”
“甘公,你且不说,听我言之一二看对否!”甘罗一笑,转头看了看另一人,颔首应允。
图片来自网络“自那跳蚤卢生得了皇上的重视之后,我阴阳家在朝中就越发势微起来。那厮卢生,拿出一本妖书《录图书》,非说灭秦者,胡也。听得皇上大为所动,先让良将蒙恬领我三十万精兵北击胡人,归期未知几何,伤残之数也绝无止境,后又耗费巨资人力依山筑了长城,强征数万劳力,死伤亦是无数。我大国始立,当今皇上也才一世不过,战国时期连年战争,百姓流离失所,如今立了国,不让百姓休养生息,恢复耕种,反倒热衷于劳民伤财、自损战力的行动。这还是当年那个力排众议推行变法,意气风发的秦公吗?
自从皇上开始遍求长生不老药,欲得永生之道始,他就变得越发孤僻阴冷,离朝堂国政越远,离小人方士越近,朝纲早已荒废数年,而我阴阳家,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研究万物之理,天文历算的阴阳家,成了皇上练就长生不老丹的希望和工具。”
甘罗嘴角的一丝微笑渐渐冷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眼里带着些许的寒光冷冷的看着司马粟。司马粟一脸坚毅,“甘公,我知道如今我们阴阳家之困境。我也明白你心中之纠结,你对万物运转之道,身体之理研究颇深,可研究越深,越是明白长生不老绝无可能,越是明白再无丹药能炼就不死之身。此话万不能让皇上或是卢生那帮知道,若如此我阴阳家失去利用价值,再加上党羽众多,各派林立,必会遭到各方势力清洗和屠戮。但此刻我们也只能是拖延而已,待皇上耐心耗尽,阴阳家仍然拿不出长生丹,依然会遭到灭顶之灾。所以,甘公你心生焦灼,我们在无限期的接近那个日子,无论我们做出什么改变,改变的都只是时间,改变不了结果。”
甘罗感觉额头略微冒出了些冷汗,内心震咤不已,司马粟若是卢生一帮中人,恐怕阴阳家早已灰飞烟灭,覆巢之下了。“司马兄竟然对我心境察觉的如此明晰,实属厉害。不过此话也只能在此地闲谈,万不可与他人提起,这一番言论,哪一句都能扣上一定欺君罔上的帽子,置你于死地啊。”
“司马兄所言正是我心结所在,苦思不得解决之法,只能愈是加紧练就术法,扶植更多势力,但如此一来,却又加重了方士派势力的猜疑和忌惮,皇上愈是信任他们,我们的日子怕是一天不如一天。”甘罗恢复镇定,也将心中抑郁一吐而快。
正聊得起劲,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三人顿时神情紧张,“怕是张左兄弟回来了。”说着话却也谨慎的拔出长剑,严阵以待。过不了多久,一见果然是张左,去时他只是只身一人一马,回来时他骑着一匹还牵着一匹,背着个大布行囊,另一只马上又是甲胄,又是器械,又是干粮,被塞得满满的。
甘罗看着一脸疲惫的张左,又看了被塞满的行囊,楞了一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压住笑意向张左一拱手,“辛苦了,张左。”
“甘公不必如此,都是应该的。“张左顿了一下,喘了两口气,喝了口递来的水接着说:”只是夫人实在是爱子心切,一回去拉着我就要上马一起赶来,我好说歹说才告诉她来只能添乱,帮不上一点忙,让她对你要放心。可正当我要骑马返程的时候,才发现夫人早已准备好了各种防护器具、甲胄行衣和数十天的干粮馒头。不好再说拒绝,只能背着行囊,牵着另一匹马,紧赶慢赶也这个时辰才到”说完又抓起水壶牛饮一番。
三人被张左逗得忍不住要笑,又怕声音太大吵醒亭外睡熟的一众人,只得闭着嘴浑身颤抖。甘罗赶忙卸下行囊,另两人帮着铺起草席招呼着张左睡下。甘罗回到自己的铺位,看着早已睡得香甜的甘季,心中暗笑,“回去的这顿板子,怕是有的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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