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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本颇有意思的书,是两位著名藏书人艾柯和卡里埃尔关于书籍命运的深度探讨,很值得一读。
1、书永远不死
文章开头,就提出一个震撼人心的话题——书永远不死。
随着电子书、听书、短视频等以网络为代表的现代记忆载体不断涌现,不断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影响着阅读的人群,很多人不禁心存忧虑,书籍是否会逐渐被屏幕代替?有的人甚至预言书籍最终会消失。
这本书则告诉我们,“书永远不死”。因为书籍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是臻于完美的,尽管书籍在制作材料和印刷工艺上经历了数次革命性的突破,但书的本质特征却从未改变。“我们可以把书写视为手的延伸,这样一来,书写就是近乎天然的。它是直接与身体相连的交流技术。你一旦发明了它,就不再可能放弃它。”就像轮子一样,它一出现就是尽善尽美,再无改进的必要,今天的轮子与史前的轮子,还是一模一样。
文中说到,阅读需要一种载体,但它不可能仅仅依靠一台电脑,或一部手机,那是不完美的。“在屏幕上花两个小时看一部小说,你的眼睛会肿得像网球。”这跟拿一本书惬意地翻阅的体验感是不一样的,书是一种更灵活的阅读工具。
书中还告诉我们:所谓永久载体,其实也是最暂时的。虽然,自有电脑以来出现的种种数据存储方式,都旨在更持久地保存信息,然而它们自身的寿命却因新技术的不断进展而越来越短暂。另外,所有这些新存储技术都有一个共同弊病——需要电源支撑。
想象一下,假如有一天,很长一段时间里世界没有电,那一切都会消失,无可弥补。反过来,当人类一切视听遗产均消失时,我们还可以在白天读书,在夜里点根蜡烛继续读。所以,书自有它不可替代的优越性,“书是唯一一种可在完全的自然条件下阅读的载体。”
因此,除非某种与书相似的东西发明出来,并能完全地取代书,否则书永远不会消失,它永远不死。
2、书的记忆与遗忘
在艾柯和卡里埃尔的对话中,聊到了书籍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记忆。
书可以保存一切对我们有用的信息,千百年来,它们将前人的智慧与经验教训代代传承,使得人们不断精进,为人类经验记忆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虽然在今天,科技的进步使我们多了很多记忆载体,但这些载体依然极不可靠。“我们已经看到,现代载体很快就过时。为什么要冒险和这些有可能变成空白、无法辨认的东西纠缠不休呢?”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人们在30年前曾广泛使用3.5英寸软盘来保存数据,但时到如今,几乎全世界的计算机均已不再读取这类磁盘了。一旦某种记忆载体在技术上被淘汰,它所负载的信息必须被及时转储,否则便会有遗失的危险。
而书籍,却不会有这种短命的危险。“5000年前的埃及文献在今天依然能够被阅读,莎草、羊皮纸和印刷纸张在某种意义上并无本质的差别。”相对于现代记忆载体,书籍更有它的优越性——它更自然也更持久,无需受技术性因素的主导而被迫重建其自身。因此,书作为记忆载体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
除了记忆,书籍也承担着遗忘职责。
比如一些暂时性的遗忘。一位历史学家也许可以查出滑铁卢战役所有参战者的姓名,但中学和大学不会教这些,因为这样的细节没有必要记忆,各种知识塞满我们的脑袋,甚至可能很危险。书籍会让那些暂时没用到的信息放心沉入遗忘之中,以免使我们不堪重负。“有人曾对法国国家图书馆的图书借阅情况做过一个统计,发现其中有约一二百万种的图书从未被人阅读过,它们像被遗忘了,但并非没有任何意义,也许其中存在着对某些未来的读者极为重要的矿藏,而对它们的发现和重新解释将使我们对历史和文明的认知被更新。”
当然,也有一些是公正的遗忘,“如启蒙主义时代的法国诗歌,今天已无法卒读,将来也许也没人愿读”。
还有一些是令人遗憾的遗忘,或者说是书的浩劫,例如战争和火灾所带来的书籍的损失。“中国古代有秦火焚书,使徒保罗在希腊传道时焚烧古希腊科学典籍;震撼人心的亚历山大图书馆渐渐消失于大火中,这座空前绝后的图书馆藏有荷马的全部诗稿和阿基米德的手迹……”
理论上,我们是可以保存世界上的所有书籍,保留所有数字载体、所有档案。然而,倘若出现一次文明危机,致使我们用来保存这一庞大文明的语言突然变得不可传译,那么这份文明遗产将无法挽回地消失。
埃及象形文字就是这样的下场。“自从公元380年狄奥多西一世颁布敕令以来,基督教成为国教,是整个罗马帝国的唯一和强制性的宗教。埃及神庙(还有别的宗教场所)一律关闭。祭司作为象形文字的专家和保管者,从此不再能传承这项知识。他们不得不埋葬那些几千年来共同生存在一起的神,与神一起消失的,还有行仪式的器皿以及语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的文明,其实是幸存的记忆。因此,当今留存在世间的书籍,特别是古籍,是我们幸运且珍贵的财富。
3、书的过滤与筛选
在两位藏书人的讨论中,重点提到书籍还有一项鲜为人知的功能,就是在千百年中履行着过滤和筛选的使命。
在人类历史上,书不仅象征着智慧和精神丰碑,同时也记录了人类在知识领域的虚妄和愚蠢,或者说记录着历史的深刻教训。
“人类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造物。他发现火,建就城市,创作美妙诗篇,解释世界万物,创造神话形象等等。然而,与此同时,他从未停止与同类战争,铸下大错,毁坏环境。在高等心智与低级愚蠢之间的平衡,最终形成某种近乎不好不坏的结果。”当然,我们所得知的愚蠢历史,也是有赖于书籍来保存的。书籍为我们保存了多少人类的愚蠢,也是值得探讨的一个话题。
文化一边进行过滤,一边提供给我们某种共同的理解基础,也包括谬误在内。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今我们奉为经典的古希腊三大悲剧家,在谈论悲剧的《诗学》里却无一被提及。被亚里士多德反复征引的那些佚失的杰作已经永远被排除在我们的文化之外了。”艾柯和卡里埃尔在对话中列举了欧洲出版史上各种无知、愚蠢、疯狂和虚妄的例子,“中国读者所知道的近代欧洲文明更多是其辉煌的一面,而这愚蠢的一面和那些杰作一起,才构成了欧洲文明的真实面貌。”
有时候,那些无情的过滤,让一切都进入遗忘的深渊。比如诗歌的沉寂,恰恰发生在法国最光荣的年代之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个时代会选择这种艺术语言而不是别种艺术语言?文艺复兴时代在意大利有绘画和建筑,16世纪在英国有诗歌,17世纪在法国有戏剧,接着有哲学,下一个世纪在俄罗斯和法国有小说,诸如此类。
从另一角度说,文化,只是通过书籍保存下来,从焚烧图书馆的大火中幸存下来,从当时人类社会的审查制度中逃离出来的剩余之物。
所以,我们损失了多少文化,而我们幸存的文化中又有多少谬误呢?人类保存下来的所有书籍中,有多少是愚蠢之书、虚妄之书呢?是值得我们思考的。“我们对书总有一种崇高的理念,自愿把书神圣化。事实上,只要浏览一下我们的书架,就会发现有相当惊人的一部分书出自毫无才华之人,愚蠢之人。”
为此,艾柯才会精心收藏托勒密地心学说的珍本,这是一种态度,必须竭力挽救那些在我们看来不应半途丢失的书。“有些书可能会让我们的后人感兴趣,有些书则有可能帮助他们,或让他们取笑我们。我们还必须在适当的时候小心给出指引方向。”
与之相对,如今的网络时代,恰恰是其鲜明的非过滤性,这如同一把双刃剑,不用太担心内容被过滤,却也令我们的时代充斥糟粕与平庸。
在以前的书籍时代,唯有少部分的人从事书写,“书籍仿佛具有某种沉重的灵光”;与此同时,阅读也被赋予相应的神圣性,因为它几乎是透过文字来理解世界的唯一方式。而现代社会以网络为载体的读写方式则带来了根本性的变化,由于写作变得空前普及而轻逸,“书写”这一动作的神圣意味被取消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普遍的大众品味、一种混淆而壅塞的状态,知识的等级则渐趋消失”。
如今的人们,一边怀疑着网络上未加分辨和过滤的信息,一边又随时随地有条件添上新的信息。这是人类的进步还是退步呢?无论如何,“谬误和愚蠢像影子一般忠实地追随着我们。”
如书中所言,“今天的读书是一趟艰险的旅程”。当今世界上每年的出版物,恐怕一个人一辈子都读不完。你将在充斥大量垃圾书籍的海洋里面游走,找不到出路。“网络提供了一种未加工的信息,毫无区别,也没有核实出处,加以分级……为了在这个喧嚣的知识海洋靠岸,我们需要某种观点,或至少某些方向标。”
4、别想摆脱书
读完这本书,我们不妨再问问自己,在未来不确定的世界,书会消失吗?艾柯和卡里埃尔的对话给了我们这样的信心:“书多方面证明了自身,我们看不出还有什么比书更适于实现书的用途。也许书的组成部分将有所改变,也许书不再是纸质的书,但书终将是书。”
书籍能发展到今天,其实是多么不容易。想想书在古代,何其的昂贵,“只有国王、贵族、富有的银行家等才有能力拥有书”。两人谈话间随意从自家藏书架上取来一本印刷初期的小书,断言它刚被制作出来时的价钱一定比今天更高。因为这书的每一页都印在上等犊皮纸上,也就是初生小牛的皮,“想象制作一本这样的书需要杀死多少小牛,就知道它的价值了”。
在我们国家,古时候用竹木简书写记录,各地发给皇帝参阅的奏折,加起来就是难以言说之重,常常得人抬马拉才能搬运。在那种情况下,书不可能得到大面积的推广普及,普通人也没机会接触到多数书籍。
在书籍昂贵的时代,为了能读到它,人们付出的代价也是非常大的。“有些学者穿过英吉利海峡或越过阿尔卑斯山到某个意大利修道院,只为了一本他们急需参阅的特别珍稀的书。”
所以,书中说,“印刷术的发明,不容置疑地代表了某种真正意义的民主革命。人类从未发明过比这更有效的传播信息的方式,即便具有再多千兆存级存储量的电脑也需要电源,书却没有这个问题。”
书来之不易,书永远不死,我们也别想摆脱它,所以,好好爱书吧。
《别想摆脱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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