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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婴是云山里的一种怪蛇。阿竹是一条很小的又喜欢到处浪的九婴,还没修出什么正果,就趁着秋天别的蛇在忙着准备冬眠物资的时候偷偷逃出师门离家出走了。
阿竹有三个脑袋。为主的那个是它从蛇蛋里破壳出来的时候就有的。第二个是后来长的,阿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修。阿修比较能说会道,就是可惜他总喜欢与阿竹对着干。第三个头是再后来长的,不过没长脑子,阿竹也就没给它起名字。
三头蛇出没于山林可是件很拉风的事情,小鸟小兽们都对他敬而远之,这让不学无术的阿竹内心充满了优越感。然而到了晚上,阿竹觉得又冷又饿,才发现原来自己只顾着浪,已经一整天没有捕到食物了。
然后,阿竹收到了阿修的一顿嘲笑。
“你个小没良心的,”阿竹说,“你不帮我,反到还嘲笑起我了?”
“哈哈那谁叫你不好好学习呢,”阿修反问道,“你都不会捕猎,怪我咯?”
“我是你的主身,我负责思考,那些术法什么的是你们这些副头要学的!你看看咱师父,人家那八个头又会吐水又会喷火啊,简直十八般本事样样精通。别人长的头,张嘴一团烈焰朝猎物喷去,哗——,一顿美餐就做成了,还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再看看你,整天除了怼我,还能干点啥?”
“谁说的?”阿修朝着路边一株蔓英草吹了口气,那草便伸开出了红色圆圆的小花。阿修又吹了一口气,那朵小花便慢慢地向他们飘了过来。
“大哥你看这花。长得比你美多了!”
阿竹要是有手就一巴掌乎过去了。
“咱能来点实在的吗,比如变个烤鸡?”
“这我做不到啊,而且你也捉不到鸡嘛。要说你那第三个头么,本来也许可能大概还能有那么一丢丢出息,但你当时非要哭着喊着求师傅让他别长脑子……”
“老天爷呐……我那时是被你吓怕了,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要是再长出你这么个只会动嘴皮子的脑袋给我来个两面夹击……”
“大哥,我们是男人。”
“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光你一张嘴就能顶她们三个聒噪了……”
“哈哈哈哈,”阿修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所以,这就是你只留我一个的原因么?”
“闭嘴吧你这个死鬼!苍天呐,我们九婴为什么要长那么多头啊......”
秋天的夜晚对小蛇来说有点冷凉,一阵风吹来,阿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爬到树上掏鸟蛋,看到林间不远处有间小屋。阿竹化作一个白衣少年,想去讨点吃的东西。
然而走近了看,这小屋已经年久失修,屋顶缺了一块,门也关不牢,该是被人遗弃了的。阿竹轻轻推门进去,只见里面有一个土炕和小灶台,地上和台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些杂物。屋外长着些红薯,阿竹拔了几个出来,又捡了些柴火生炉子,烧着吃了。炕上有几床破旧的被褥,阿竹整理了整理躺了上去,火焰的温暖让他感觉很舒服,然后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半夜里有狗在外边乱叫,阿竹被吵醒了,嘟囔了两声,然后翻个身又睡了过去,一直睡到早晨山林充满鸟鸣声的时候。
阿竹伸了个懒腰,推开门。秋天里的空气很清爽,夜里好像下过一些小雨,地面还有点湿。阿竹摘了点果子,到小溪旁找水冲洗。小溪对面有户人家,两个孩子在门前打架,圈里的几头猪也在嗷嗷地叫,吵闹得很。
“滚一边去!”高个子的孩子喊,手里还举着根大扫把。“你个没人要的野娃子,又来偷我家的肉,我要把你的狗子炖了!”
“我没偷!你把小黄还给我,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小个子声音细细的,还带着些哭腔。
高个子挥着扫把追着小个子打,小个子连滚带爬地趟过小溪,躲在树后面哭。
“滚远点!你要再敢过来,等会阿爸回来打死你!”高个子在对面喊着,然后回家去了。
小个子低着头不做声,抬头看见了另一棵树后的白衣阿竹,先是一愣,然后挂着泪珠的小脸上突然绽放出像看见救世主一般的神色。
“哥哥,能不能帮我救救小黄,它被那个坏孩子关在猪圈里!”
阿竹这才发现,原来这灰头土脸的小个子是个女孩。
救,当然要救!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狗该也差不多。
看那个大孩子进屋了,阿竹用阿修的悬浮术把狗从猪圈里飘了出来。狗不大,但狗生第一次起飞十分惶恐,加上阿修操作不当,中途狗被掉地上好几次,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女孩把他当做神仙一般仰慕的目光,阿竹十分受用。
狗子终于飘过来了,只不过被摔得有点神情恍惚。
女孩把它裹进怀里。
女孩要请神仙哥哥到家里吃饭。
女孩说自己没啥亲人,家比较小比较破,还希望神仙哥哥别嫌弃。
女孩说她真不是小偷,昨晚和小黄回家比较晚,屋里不知是进了生人还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小黄在门外直叫,不让她进。她带着小黄去对面那户人家屋后躲雨的。
女孩带着他向小屋的方向走去。狗子现在也清醒了,看着他嗅了嗅,然后又叫了起来。女孩摸摸它的头,乖,就是这个哥哥刚刚救的你呀。
阿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心想这狗子可别记我仇啊。还有,为了蹭饭,还是不要告诉她昨晚屋里的人就是自己吧……
后边的几天,阿竹帮她把小屋翻修了一遍,补了屋顶,换了木门,安了门闩,女孩很开心。女孩说她姓黄,没有名字,以前认识的人就叫她黄黄。阿竹嬉笑说,咋跟你狗的名字差不多。
晚上阿竹就像普通的蛇那样缩在地洞里过夜,跟黄黄美其名说他们神仙不用睡觉,晚上出去巡山。然后就出去找那种三五米深的田鼠洞,缩在里边大底还是能保持足够体温的。
阿竹白天爬树的时候在乌鸦窝里发现了一些钱币,那种鸟儿喜欢捡一些亮晶晶的东西装饰自己的窝。他把钱给了黄黄。黄黄很开心,说七日后就是中秋节了,想跟神仙哥哥一起去山下的集市里玩,那里有许多好吃的。阿竹爽快地答应了。
可他后来才想起来,中秋的月圆之日该是他褪皮的日子,每一年都是,前后三天需要静养休息,他还没有足够的灵力化作人形。
如果他想陪她一起赶集,只能求师傅助他一日灵力,或者用药物把自己的褪皮期延后。
那时,离中秋还有五日。
阿竹仔细地盘算着两种方案的可行性。
第一种方案,如果要找师傅,自己必须主动回云山去。见了师傅首先会挨一顿骂,然后还可能被关起来闭门思过。如果被关起来就麻烦了,不过如果自己态度好好地认错,应该还不至于。
之后就是找个理由让师傅答应帮自己,等时间合适的时候再溜出来。刚一回去肯定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但他出走一遭,自己在褪皮日前返回去也不算很异常。只要师傅对他的理由不怀疑,他还是能溜出来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两天的时间就够了。
但什么理由能让师傅同意而且看起来很正当又不会露出马脚,阿竹还没想好。
至于第二个方案呢,阿竹知道有那么个药方,但他记不清内容。他也需要回云山一趟,但只需要偷偷查看一下药方就行,之后再自己找药材来配。自己配药会比较慢,而且这类药会有抑制生长的作用,对他这种小蛇来说,如果配不好可能以后就长不出九个头了。他也可以回去偷药,但这样很容易被发现,而且也不一定就有现成的。
阿竹感觉头要炸了。可这些方案他都没有足够的把握。
又过了一天。晚上阿竹钻进洞里,这事具体怎么做还没拿定主意,但心里觉得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回去一趟,见机行事吧,不然离中秋还有三日,怕要赶不及了。
是夜,阿竹浑身冰冷地醒过来,一看洞里竟然全是水。水流仍在不断地流淌进来,难道外面下暴雨了?阿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老鼠洞一般都打得很讲究,雨水难以淹进来。
寒冷让阿竹的身体变得有点僵硬,他起身查看情况,踉踉跄跄地从洞里爬出来。抬头,却看见洞口伫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阿竹要哭了。
“师父,我……”
“不知好歹的小子。过些日子要下霜了,晚上气温会比这水还冷。还不快点回去,想在外边冻死不成?”
“……”
然后阿竹就被捉回去,关小黑屋了。
……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转眼,时间过了五百年。
阿竹已经是条六个头的大蛇了。虽然还有很多术法没有修习到位,但他终于能够全然控制自己的身形,也可以自由地出入云山了。
又一年中秋,阿竹化作一个白衣公子,重游故地。
五百年风云变幻,朝堂更替。云山外的那方土地,山洪淹过,战火烧过,蝗群飞过,瘟疫蔓过。
白云苍狗,岁月蹉跎。昔日的小木屋早已化作尘泥,小溪也改了方位,旧地是一座落寞的古城,城墙已经斑驳开裂,人烟也不甚兴旺,像一个拄杖驼背的老妇人,染满了岁月沧桑的皱纹。
阿竹站在城外的山坡上,像是一个时光之外的看客。面对着眼前的景色,旧时的回忆如涟漪般一层层涌来,另他慨叹不已。
天道虚渺莫测,假如生命有轮回,不知那个女孩和她的小黄狗现在会在何处,可否有良田美宅供你入住,可否有良人护你左右,为你修复漏雨的屋檐,与你一同在月圆的夜晚提着花灯赶集?
我有点想你。
你们会说一个很厉害的人有三头六臂,可我长了六个头,却依然挽不回光阴。
我想你了。
可是人妖总归殊途,你也早该忘了云山里三头的蛇吧,祝你幸福。
“唉,好傻啊。”
我好傻啊,阿竹也这么觉得。
但刚才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也不是阿修或其他头说的。
“你跟女孩子约会都迟到这么久的吗?”
阿竹寻声抬头看去,只见有个女孩坐在老树的枝丫上,晃着腿,依稀是黄黄的模样,怀里还裹着一只小白猫。
“啊?”阿竹一阵恍惚。
女孩咯咯笑了。“怎么,是不是没见过成了精的小黄狗?”
阿竹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还真没见过,除了你。阿竹说。我们那边只有成精的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个头的。
其实我也没见过。女孩说。
我从小是被猫捡了养大的。灵猫,有九条命,能长九只尾巴的那种。可是我们犬类天生没有那么有灵性,我经了好久才修炼出一点门道,可除了能拥有一张人形和千年的岁月,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我的朋友越来越少,那些灵猫慢慢都抛弃了我。我徘徊在人间聚落的边缘,捡一些流浪的小狗来养,想遇见一个像我这样的同类。
这些年我前后养了一百二十六只不同种类的小狗了,可我不会训养他们,帮他们通灵。他们终都是些普通的小狗。
后来我又开始养猫,觉得这样可能会容易些。
她抚弄着怀里的小猫,猫儿咪咪叫着,表示很舒服。
阿竹看着那猫不禁泛起一丝醋意,你乖乖当只家猫就好,成什么精呢。
“你现在还养狗吗?”阿竹问。
“还有一只,在家里。家在那边,有座石头盖的房子,比那些土的木头的强多啦。你要去看看吗?”
“好啊。”
黄黄从树上跳下来。
“你现在也是猫狗双全了呢!”阿竹说。
黄黄嘿嘿一笑。
“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妖精还是挺不容易的,特别是像你这样没啥本事的,”黄黄说,“看起来跟我差不多。”
阿竹脸一红,说:“这样你才配得上我嘛。”
黄黄:“哈?”
“不是,我是说,我这样的才看得上你嘛。”
“……”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哎呦别打我……”
“别跑喂,你走错路了,往这边呐!”
“哎,好,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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