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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好久不见，毕业七年多了，这么算起来，你和小曼结婚也快七年了吧。我刚回国，才知道家里破产了，可我竟没什么感觉，只是突然想起了你，想起当年大学的日子，你和阿金还会像念书时一样聚在一起喝酒吗？还是说小曼已经不准你和他鬼混了？婚后的生活和你预想的一样吗？是有一点失望，还是很幸福呢？也许不幸的只有我。如果说，人生是一瓶啤酒的话，那幸福就像是猛地倒进杯里，然后瞬间腾起的酒花，稍不留神就消下去了，就算立刻咬进嘴里也是一场空，剩下那半杯暗含苦味的液体才是我们要饮尽的生活吧。阿武，我想你了，想见见你，今晚我会在老地方等你。”——发件人：温宜。

“快，帮我拿个卫生巾！”小曼捂住小腹，坐在马桶上。

“马上......”阿武冷静地退出邮箱，合上笔记本。

“快点，怎么？趁我痛经，在网上跟女人聊天吗？”小曼痛得下巴都快贴到膝盖上还忍不住挖苦丈夫。

“没，没有。”阿武走进卫生间，从上方的柜子里摸出一包卫生巾递给小曼。

“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准的！”小曼从牙关里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我炖了汤，去给你热热，你喝了，暖暖胃，就不痛了。”每逢生理期，阿武都会给她炖一碗热汤。

小曼狐疑地瞥了阿武一眼，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卧室走去。

阿武见状立马去扶。

“别碰我！”小曼大吼，阿武愣住。

“蹲麻了，别碰我，站一会儿就好。”

待阿武把汤盛进碗里，放到床头柜上时，小曼才刚摸到床沿。

“是鸡汤吗？”小曼问。

“是。”阿武点头。

“闻着味道有点不像啊。”

“这次是乌鸡，我放了一些药材，补气活血。”

小曼凑上去，抿了一口就把汤碗推远了。

温宜和小曼的相识在阿武之前，她们的友谊像是秋天街道旁的落叶，厚厚一叠，拍起照来很美，却没什么具体用途，反而是通行的障碍。

小曼三番五次地规劝阿武加入文学社，一起咀嚼文学之美，但阿武对于大学生活丝毫没有热情，直到温宜的出现。她告诉阿武，生活就像是拍照，如果此刻不按下快门，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本可以抓住什么，所以，同学，要不要加入摄影小组？

最终，阿武选择了文学。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舍友阿金，作为哥们儿，他推心置腹地讲，买相机要花很多钱，而图书馆是免费的。普通人还是跟普通人在一起比较好，爱情是要相互付出的，温宜的付出，你回应不了。而小曼的好，你还能有来有往。

小曼赢得了阿武，不仅在社团的选择上，生活上更是如此。阿武答应了小曼，试着交往看看。从那以后，温宜和小曼的友谊也像是被行人踩过枯叶，再也无法复原了。小曼从没问过阿武，他是否真的喜欢文学，还是仅仅是因为图书馆是免费的。

二.

“果然，没有回复，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我送你的那本《国家地理》还在吗？还是说早就被小曼在收拾屋子时随手丢掉了呢？不知为何，对你总是很好奇，想听你描述你的生活，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活着也不是一件那么寂寞的事。

所有恋爱时的追逐到最后都是一场背负，我不想背，你呢？有时我在想，如果你当年加入了摄影组，今天的我们会不会不一样......我知道你一定收到了，只是假装没看见，装作不在意，故意不回复吧，我的直觉可是很准的！”——发件人：温宜。

“我们要个孩子吧。”小曼冲着卫生间的门说。

“为什么？”阿武立马退出邮箱，摁灭了手机屏幕。

“什么为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上厕所呢。”

“上个厕所关什么门？又没外人！”

“我没锁，你可以进来。”

“别狡辩，是手机里有小秘密吧！”

“怎么可能呢！”

“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准的！”

“对了，为什么突然想要个孩子？之前你还说生孩子会耽误你忙事业。”

“我想了一下，趁还年轻，生了，恢复得快！你在家带孩子，我就可以生活事业两不误了。”

小曼确实很忙，除了白天上班，晚上还坚持自己的文学梦，写各种小说，给杂志投稿。

“嗯…我想想。”阿武还是没有要从马桶上起身的意思。

“你有意见？”

“没有。你拿主意吧。”

“这是我一个人能拿主意的事儿嘛！”

“对了，你见过我的那本《国家地理》吗？”

小曼眉头一皱，久久没有回答。

三.

“阿武，上一封邮件一如既往地石沉大海了，我听说，人在完全无声的空间里，是会崩溃的。现在的我，就如同活在这样的房间里，我需要你的回音。”——发件人：温宜。

“为什么生活那么难？因为一切都囊括其中吧。”——发件人：温宜。

“听人说，找不到真爱，就赶紧去结婚，因为真爱总在婚后出现。”——发件人：温宜。

“最近，我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一次酒后我把我的烦恼一股脑地倒进了他的目光里，他上前靠近我，我差一点就以为他就是你了，还好最后我推开了他，推开之后又觉得可笑，我明明单身，又是在为谁克制自己？请回复我吧，至少让我知道你看到了这些邮件！”——发件人：温宜。

这些邮件连续轰炸着阿武的邮箱，催促着他想起温宜当年的直率与美丽，心底不禁涌起了一丝荒谬的涟漪。他决定回复，哪怕逃不过小曼的法眼。

“温宜，你好，好久不见，小曼也常常提起你，我们婚后很幸福，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可以随时告诉我们。同窗四年，小曼也不希望看到你生活得不快乐，159629****这是小曼的手机号。”——发件人：阿武。

再一次收到温宜的邮件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了。

“你太过分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我现在缺爱也缺钱，要么你出现，要么给我钱，对，我要钱，两万，你给吧！我猜你根本就没这么多钱，钱都是小曼管的吧，我看你怎么给！”——发件人：温宜。

隔了一周，卡号才发过来，持卡人也不是温宜。就好像是为了这次临时转账匆忙办理的一样。阿武琢磨了很多天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全盘托出。

小曼躺在床上对着笔记本浏览了往来邮件之后许久都没吭声。

“我问你两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小曼说。

“好。”阿武点头。

“这是全部内容吗？”

“是。”

“你为什么想帮她？”

“作为老同学，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了，没必要这样，如果是处心积虑地要钱，说明真的很需要这笔钱吧。”

小曼气得笑出声。

“好吧，你愿意给就给，我现在就把钱转给你。”

“如果你不愿意，就不给。”

“不不不，我成全你这个老好人的形象。”

第二天一早，小曼刚出门上班，阿武就把钱打到了温宜发来的那个账号上。半分钟后，床头柜里发出了嘀嘀嘀的声响。

阿武寻着声音，摸向床头柜，拉开抽屉，是小曼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中国邮政】20年11月12日08：32您尾号9983账户已汇入金额20000.00元整。

此时的小曼正手提着高跟鞋，赤着脚在马路上狂奔。她必须赶在阿武发现之前拿回手机。否则这场闹剧将会以穿帮收场。

阿武扫了一眼，并没有点开简讯，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了门。

四.

“我明白了，所谓的温宜来信不过是小曼设的局，故意借着温宜的身份来试探你的！”阿金一边说，一边把刚从火锅里捞出来的牛肉卷送进嘴里。“还好，你看到了那条简讯，不然......”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阿武说这话时眼神飘向店门口。

“吹牛，就你！蠢得跟驴似的。不被小曼耍得团团转才怪！”

“我真的早就知道了。”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此时店门被服务生拉开，阿武站起身招了招手，一个身穿风衣，脚踩高跟的短发女人径直走了过来。

“温….温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金的嘴张得比吃牛肉时还大。

“其实，她早就回国了，只不过我们各自都有伴侣，所以没声张。”阿武即便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一副老实人的嘴脸。阿金缓缓收起下巴，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这一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女。

温宜一落座就拿起阿武面前的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往锅一涮，又戳进阿武的蘸料里，筷头转动，肉被卷起，一俯身，肉就填进了嘴里。阿武夺回筷子，用同款动作，涮了一片牛肉，细细地嚼，汁水在口腔里来回滋润着味蕾，嗯，确实比小曼做的家常菜要好吃得多。

“钱我收到了，谢谢你和小曼，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幸福。”——发件人：温宜。

阿武掏出手机和身边的温宜分享了这封来自另一个“温宜”的邮件。阿金在桌对面伸长了脖子，也不知道他俩到底在笑些什么。而此时的小曼正在家里担心阿武是否发现了她手机里的收款通知。她不敢打电话给阿武，生怕他早已恼羞成怒。只好继续用温宜的身份编写新的邮件试探阿武的反应。不能立刻发送，得像之前一样，定时发送，这样自己才有不在场证明。

后记：

小曼正在为这篇名为《不在场证明》的退稿发愁。而阿武已经在床上睡着了。难道这篇稿子就这样一无是处吗？她突然暗暗地想，不，如果把小说中的内容照搬到现实中又会如何呢？

随即申请了新邮箱，又复制了一段小说内容，发送到了阿武的邮箱里。

“好久不见，毕业七年多了，这么算起来，你和小曼结婚也快七年了吧。我刚回国，才知道家里破产了，可我竟没什么感觉，只是突然想起了你，想起当年大学的日子，你和阿金还会像大学时一样聚在一起喝酒吗？还是说小曼已经不准你和他鬼混了？婚后的生活和你预想的一样吗？是有一点失望，还是很幸福呢？也许不幸的只有我。如果说，人生是一瓶啤酒的话，那幸福就像是猛地倒进杯里，然后瞬间腾起的酒花，稍不留神就消下去了，就算立刻咬进嘴里也是一场空，剩下那半杯暗含苦味的液体才是我们要饮尽的生活吧。阿武，我想你了，想见见你，今晚我会在老地方等你。”——发件人：温宜。

定时发送，凌晨四点。设置完毕后，小曼怀着恶作剧的心情在阿武身边躺下，等待凌晨四点的那一声响。

可这一夜静得出奇，一觉醒来，阿武已经不在床边了。小曼的脸瞬间僵住，抄起手机打给阿武，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她后悔了，后悔用这样的方式去试验自己的婚姻。

这时——门开了，阿武提着热乎乎的包子和豆浆，进了屋。

“你这么早去哪儿了？”小曼问。

阿武站在卧室门口晃了晃手中的早点。

“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电话在家里！”

“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昨晚关了静音，怕吵到你工作。”阿武走进卧室，一手提着早点，一手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丢到被子上，转身去了厨房“我把豆浆再给你热一下吧。”

小曼这才松弛下来，一耸肩膀，靠在床头。拿起阿武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打开邮箱——什么邮件都没有。她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那封邮件稳稳地躺在已发送的栏目里。可阿武的邮箱里是如此干净，一股凉意从小曼的脊梁蹿上耳根。

“对了，今晚阿金约我在老地方喝酒，可能会晚点回来。”阿武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

小曼盯着笔记本里那封已发送的邮件——“幸福就像是猛地倒进杯里，然后瞬间腾起的酒花，稍不留神就消下去了，就算立刻咬进嘴里也是一场空，剩下那半杯暗含苦味的液体才是我们要饮尽的生活吧。”

小曼死死捏着手机，拿手背截住滑落的眼泪，不让它流进微张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