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山冬天常年下雪，今年尤其特别，整个春节就没消停过。
小年那天，曹岚、王青海和女儿珂珂一起回到响岭头。结婚这么多年来，曹岚第一次回娘家过年，以前总是跟着老公去东北公婆家。
生在哈尔滨、长在哈尔滨的王青海平时在温州做生意，过年无论如何都要回哈尔滨陪爸妈过年。
王青海11年前大学才毕业时晃悠悠出来闯荡，结果火车就停在了温州。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里注定，从此在温州生根落脚，成家立业。
王青海学的是建筑设计，加上温州这几年发展特别迅速，所以在温州混得如鱼得水。
本来计划初三再回哈尔滨，结果大雪封路，在曹岚娘家一直住到了初十。王青海好在自己喜欢看书，一个春节把《明朝哪些事儿》看完了，也就没有太多其他想法。
王青海踏踏实实在自己娘家过年，曹岚倒也乐意，今年不用再去哈尔滨了。看着活泼可爱的珂珂天天长大，也是笑在眼里、甜在心里。再说过年亲戚来窜门，都说珂珂聪明，曹岚心里总是乐滋滋的。
看着王青海闷头看书，曹岚想起自己和这个男人十一年来坎坎坷坷的经历，五味杂陈，一股寒冷直刺心头。
曹岚祖祖辈辈生活在响岭头，爸爸在温州开工厂，高中毕业之前自己从没离开过响岭头。
雁荡山山水好出美人，曹岚从小就长得水灵灵，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总是笑盈盈惹人喜爱。
十一年前高考结束，曹岚和几个女同学就像脱缰的野马，跑到小龙湫戏水野营。特别喜欢建筑设计的曹岚和同学说，大学就要读设计专业，于是边玩边和同学一起畅想未来的大学生活。
也就是那一天彻底改变了曹岚的生命轨迹。
喜欢野外写生的王青海这一天一个人背着画架来到小龙湫写生。自从来到温州打工，王青海就在一家建筑公司做设计员。刚到温州，也没有朋友，同事之间交流也少，王青海经常在雁荡山转悠写生画画。
都说无巧不成书，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一天注定了王青海和曹岚一生情缘。
曹岚是一个高傲的小公主，初中开始就有小男生给她写信。高中时还有男同学经常在曹岚家门口打架，可是曹岚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这些男同学。
那天时近傍晚，天气依然特别热，闹腾了半天的曹岚，一个人拿着毛巾去溪边洗脸，碰巧看到一个戴着秸秆帽的小伙子在对着小龙湫画画，曹岚好奇地站在一边看，却忘了自己去干什么了。
王青海专注地看着画布，一点也没意识到身边站了个姑娘。天实在热，王青海拿起衣角擦了擦汗，左看右看觉得画中少了些什么，心里想着山水很美再有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在画里，才会有生机，可又想不出画谁。
王青海开始有些局促，随手拿了一支香烟点了起来，一个一个烟圈的吐腾，总希望此刻有个美女出现，好让自己的画有仙气。
曹岚看的出神，见王青海满头大汗，鬼使神差的把毛巾递给了王青海，脱口说出“你擦擦汗吧，别把汗珠滴到画上”。
王青海突然震颤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个天仙般美女就在自己身边站着，“有了，哈哈哈，有了！”把曹岚搞得莫名其妙。
王青海二话没说，也不问曹岚同不同意就拉着曹岚往前走了几步，“你坐在这里别动，一会儿就好。”于是就开始迅速在画布上勾勒起来。
曹岚此刻脑袋一片空白，就按王青海的说法，傻不愣登坐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居然呆呆地看着王青海画画。
没过半小时，王青海手舞足蹈的跳起来，“好了，就是这样，过来吧。”曹岚怯怯地走到王青海旁边，一看画“哇塞，这么像，你太厉害了。”突然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崇拜。
“送给我吧，可以吗？”
王青海说：“好呀，就给你了，不过你得过几天，我回去还要修正一下，可以吗？”
曹岚“嗯”了一声。
之后两个人像多年故知一样在太阳底下说了一堆儿话，直到同学来找，曹岚才回过神来，忘了自己还有好多同学在等她。
王青海给了曹岚一个电话，对曹岚说“过几天，我把画给你送过来，谢谢你做了一次模特，谢谢了。”
那天回家，曹岚一夜没合眼，满脑子都是王青海挂满汗珠的脸，心里暖洋洋的，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王青海就傻笑，直到第二天东方发白才迷迷糊糊睡着。
刚过了一天，曹岚就给爸爸打电话，说要去温州玩，曹爸知道女儿从没有来过温州，就让儿子开车回家去接她。
响岭头到温州也就是一个多小时车程，曹岚却从没去过温州。弟弟两年前就跑到爸爸工厂帮工了，每次回家就给曹岚讲温州的变化。曹岚都没有想过要去温州玩玩，一是陪着妈妈，二是一门心思想考大学。这次主动要去温州玩，着实让弟弟也兴奋了好久。
再说王青海回到宿舍之后，就开始忙工作，把修改画的事放一边了。出来打工不容易，老板最近又接了一个项目，自己只好没日没夜赶设计稿。
突然接到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是我呀，我在温州，你的画好了吗？我可不可以去拿。”
王青海这才意识到还不知道那个姑娘叫什么，把修画的事给忘了，就说“对不起，回来就忙工作，还没修改好呢？”
曹岚说：“不着急，我在温州爸爸工厂里，就在环城东路，你单位在哪里呀？”
王青海说：“我单位也在环城东路，就是瓯海装修设计公司。”
曹岚：“啊！那不就是我爸隔壁吗？我去你那儿吧。”从来不正眼睛看男孩的曹岚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自己去找一个还不知道名字的男孩。
还没五分钟，王青海就等在公司门口了，看着曹岚背着个小包，手里拿着一个马夹袋急忙忙的走来。
“给你的，我爸吸的香烟。”王青海都不好意思，带曹岚来到办公室。办公室不大，满桌子纸和书，只有一把椅子。王青海让给曹岚坐下，自己站着不知所措。
此刻王青海才仔细打量曹岚，发现曹岚真漂亮，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颊，像自己老家的女孩。一阵暖流涌上心头，暗暗下定决心“我要追到她。”于是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拿着画说开了。
时间过得很快，曹岚的大学通知书来了，不是建筑设计专业，录取的是生物医药专业，曹岚一下子没了上大学的兴致。就和爸爸说：“爸，我不想上大学了，到你工厂做工吧。”
曹爸很开明，从不干涉孩子做什么：“随你吧。”
可弟弟不乐意了：“你不是梦想上大学吗？怎么说不去就不去呀？”
曹妈死活不同意女儿放弃上大学这个决定，气得三天没吃饭。
曹岚几个闺蜜也轮番来劝说曹岚上大学，可曹岚就死活不想去。其实曹岚心里明白，自己就是要和王青海在一起。
在响岭头被妈唠叨得实在不行，曹岚索性跑到爸爸工厂里来住了。
两年后王青海辞职，自己成立设计工作室，开始单独跑业务，曹岚也自然跟着王青海一起了。期间反反复复让两个人难堪的事层出不穷，爸妈不同意，弟弟不同意，分分合合最后终于结婚，生下的珂珂都已经上小学了。
曹岚沉浸在回忆中，心里却并没有一丁点舒服。
想着想着，曹岚又进入了回忆。四年前王青海帮朋友担保，结果朋友破产跑步，自己背了一屁股债，只好把企业卖掉。之后天天喝得醉醺醺，回家不是骂人，就是摔东西，搞得曹岚心力憔悴。
那时候爸爸已经把工厂交给弟弟打理了，这几年橱柜生意也不好做，只是艰难的撑着，也帮不上王青海。
去年曹岚实在不想这样继续了，提出了离婚，可王青海死活不同意，两个人从此进入沉默的生活，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婚姻。
直到今年元旦之后，王青海不再酗酒，经常在家安安心心看书，曹岚只是觉得奇怪，但也没问什么。
去年夏天开始，王青海总是神秘兮兮往上海跑，一到周末就没人影了。每次回家总是捧着手机，有时候一打电话就说什么“死火啦，回看自己吧，此刻你有什么感受……”等等听不懂的话。
曹岚也懒得关心他在干什么，自己和几个小姐妹捣鼓起了环保超市生意，尽管没多少收入，每天能和小姐妹一起聊天说事，也过得挺稳当。不过心里总在想，“这家伙到底在干嘛呢？”
“爸、妈，吃饭啦！”直到珂珂来喊时，曹岚才回过神来。
晚饭时，一家人喝了点酒。晚饭后，外面的雪停了，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出去打麻将，珂珂和外婆在说今年收了多少红包，弟弟一家开车到隔壁村丈母娘家了。
房间只剩下曹岚和王青海两个人，王青海对曹岚说：“岚岚，我们说说话吧。”曹岚没吱声，一直看着手机刷屏，也没搭理，也没反对。
“岚岚，对不起！”王青海一开口，曹岚似乎觉得不对劲，因为王青海从来不说这样的话。放下手机说：“别在我妈家说，明天回去再说吧。”曹岚担心王青海又有什么事，立马阻止。
“我挺混蛋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好日子过，还经常冲你发火，想想实在不应该。那年我在这遇见你，就清楚这辈子你就是我最爱的人，你为了我放弃上大学，不要爸爸工厂的股份，在家照顾珂珂，经常给我爸妈寄东西，我心里很明白。尽管听你说‘这辈子嫁给你算是我瞎了眼’时，心里特别窝火，说实在的，我的确不应该这样对你。”王青海也不管曹岚阻止，自顾自己说。
“我在老家是长子，上下三村就出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总希望在外面混出个模样来，回家让爸妈和弟弟妹妹脸上有光。也正是我太好面子，那年帮朋友担保，你怎么反对我都没听你的，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本来你在家也能安心，现在搞得你也要出去赚钱，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那段时间特别消沉，总想快点好起来，结果做了几个工程又没收到钱，屋漏偏逢连夜雨，回家你都阴着脸，就和你吵，自己买酒自己醉。其实我心里苦呀，我不是要对你大吼大叫，只是太难受了。”王青海边说边点起了烟。
“去年你老往上海跑，回家又说哪些听不懂的话，你是不是外面找小三啦？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你答应离婚，你爱干嘛干嘛。”曹岚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了。
“岚岚，怎么可能呢？去年我有一次去上海出差，看到张融，你知道的，就是以前和我一起做工程的那个朋友。之前他的公司合伙人携款逃跑，差点跳楼。你知道他现在干嘛吗？”王青海很平静地继续说。
“那怎么啦？”曹岚似乎有些缓和，很想听那个张融到底怎么样了。
“他现在上海做工程，公司做得比以前还红火，企业做得有声有色。我就问他怎么缓过来的？他说因为接触一个课程，让他醒了，放下了过去的恩恩怨怨，一门心思搞企业。所以我也参加这个课学习，去年才经常往上海跑，不是你想象那样的。”王青海又接了支烟，继续说。
“在那个课程中，我哭了无数次，想起我们一起走过来的日子。你对我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现在想想这有什么呀，没了钱可以再赚，没有了你我就一片灰暗。一直没和你说，只是我担心你不理解。现在我明白了，有什么话不能和你说的呀，这个春节让我彻底清醒了，我们分开，珂珂就没了我完整的家，我也没了事业的动力。你应该也能看出我现在的变化吧，我已经不再毛糙，不再随便发火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岚岚，我爱你。”
曹岚已经泪眼婆娑了，抓着王青海的手不让他继续说：“是的，我也发现你变了，其实我也不好，你压力这么大，我还冲你火上浇油。只是我实在委屈，没了事业可以再来，干嘛老是冲我发火，我在家里多没面子呀，我们彼此冷静冷静吧。今天也别说了，明天回家再说吧。”
王青海搂着曹岚。这一夜，外面的雪景特别美，依稀还有爆竹声，曹岚和王青海心中的冰雪融化了，一夜温存，久违的激荡，又回到了初在小龙湫相遇时的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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