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王国宏散文作品之
凌风傲雪
30多年前，1986年的严冬，我和表哥在家乡上初中。时逢期末，学校放寒假。表哥家在平顶山，放假要回家。我和母亲一再要求，说自己已经是十几岁的人了，又有表哥相伴，一起去平顶山没事的。最终母亲在我和表哥的软磨硬泡下同意了。我和表哥欢呼雀跃，全然不顾母亲那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反复嘱托。因为从小到大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对外面世界向往的心胸，已如充满灼热气体的气球，早就禁不住要向外飘飞了！何况在当时的我看来，平顶山市，那可是一个充满工业文明和现代化气息的“大城市”！
我们准备好行装，顶风冒雪出发了。先从石桥坐车到许昌，再从许昌坐车向平顶山出发！八十年代的公交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快捷，在石桥107国道（当时叫备战路，准备与修正主义、帝国主义打仗的公路），凛冽的寒风，没有吹冷我那激动不已的心，瑟瑟发抖中，巴望着公交车快点到来！望眼欲穿！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路滑车慢，车辆更少，我们焦急地等着，怨天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好久，才来了一辆如蜗牛一般爬行过来的公交车，急忙冲了上去，捂手跺脚，呲呲哈哈，也难掩激动。到许昌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又从许昌汽车站坐上仅有的一班开往平顶山的公交车，庆幸之极，根本没有觉着饿。
车如同蜗牛般爬行着，出了许昌，开向平顶山方向。一路上，车外面一片苍茫，雪如鹅毛般纷飞着，司机有几次停下车说要返回，让我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心中暗暗祈祷，走吧！走吧！千万别折回呀！好在一车人大多数都不愿意，而且车已经快到了襄县，折回和向前继续开路程都差不多。司机往手上啐口唾沫，连轰几脚油门，搓搓手说，走！我的心才算平静。
到了平顶山，已经是傍晚五点以后。冬天的天本来就短，下车出站，已是街灯怒放！好在大雪铺天盖地，到处都明若白昼，并不感觉到黑。表哥说，现在再往西区赶路，恐怕是回不去了，而且也没有车。最后决定，先去五矿找表姐，在她那里住两天，再回西区。就这样决定了。等城市公交车，太难等了，那就步行吧，反正表姐家离这也不远。
表姐住在五矿附近的棚户区，表姐夫在五矿上班，表姐没有正式工作，只能在附近厂里打零工。矿上没有自己的房子，在矿石山和大多数家属一样，盖了两间小房子。从小吃苦长大的表姐生活适应能力极强，扎根生存，虽清贫，但却幸福和睦，其乐融融。
雪很大，表哥说，只要找到矿石山，就能找到表姐家。我俩不顾寒风刺骨，空中雪片如刀子般打脸，在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路上不时有人因路滑而摔倒，笑别人的人也会因分心而摔倒。一路摔跤一路欢笑，不觉已是浑身是汗，饥肠辘辘。
雪中行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矿石山，表哥我俩围着矿石山转了一圈又一圈，怎么也找不到表姐家的房子，而且，这个矿石山好像是个废弃山，附近棚户区的房子也没有住人。几圈转后，我实在走不动了，原来的热情已如停下来后身体上的热量般慢慢减退，感觉开始发凉，变冷。
最后，我坐在背风处等着，表哥又找了一圈后，回到我跟前，失望地说，雪大，这里都因白雪的覆盖而失去了原样，找不到了。怎么办？我俩怅然地紧紧地挨着坐在背风处，相互取暖，但饥饿、寒冷和愈来愈深的夜使我俩感到无助和恐惧，我俩都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远处，前面矿上有个幢楼，像是宿舍楼，严寒中那里透过来的人气和温暖使我们决定去碰碰运气。我俩虽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起身向那里走去。
矿石山旁
楼是四层红砖宿舍楼，此时已经是夜晚九点多，通向楼上的一层半处楼梯口已被冰冷的大锁锁上。表哥喊叫几声，声音消失在呼呼的北风中，没有反应。我和表哥失望地下楼，沮丧、寒冷、无助、饥饿向我们袭来，不知所措。
刚下到楼梯口，突然，楼道口的灯“叭”地一声随着拉开关的声亮了，在一楼楼梯下转台处的一小间房子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来。见到我们，向我们打招呼，叫我们快进屋来！我和表哥相互看看，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约而同地冲了进去。
进屋仔细观看，才发现她三十岁左右，黄头发，红脸庞，大眼睛，穿一身大红色的袄，火红的艳色映衬下，她嫣然的微笑更如一朵红色的梅花，盛开在这严冬里，给人温暖，给人关怀。我们的心暖暖的。
屋子不大，楼梯下斜坡处下铺了张床，一个小孩正在睡得香，应该是她的儿子。靠墙放了个沙发，上面铺着很厚的垫子，挨门一侧放了个小茶几，上面挂一面镜子……。因为哺乳，屋里充满淡淡的奶香味，很醉人。一切干净有序，充满温暖、温馨。
远处的宿舍楼灯光
她把我们让到沙发上，我们不知该叫她什么，叫阿姨吧，她虽说大我们一倍，但看起来很年轻。叫大姐、嫂子吧，她又比我们大很多，没有叫长辈尊重。正在犹豫不决，她似乎看出来了我们的疑惑，笑着说话了：“我叫梅花，就叫我梅花姐吧！找人的吧，没找到？看你们像中学生，应该饿坏了吧，等着，我抽开门口外的火，给你们做饭。就下方便面吧！快！再加上鸡蛋！先喝着水等着！”
她一边给我们倒开水，一边听我们感激的回答，麻利地忙着，笑着说不要客气。
我和表哥感到一阵阵无比的温暖和感激，尤其是在穷途之中，在失望和无助之时，她显得更加高尚和伟大，她释放出的母性的慈爱，超越了血缘关系，对我们进行庇护和关怀，身处其中，浑身都感受到了满满的爱，那是多么美好的爱呀！至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乃难以忘怀，依然感受到她的存在。
一会儿，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方便面端了上来，她催促我们趁热快吃。我们饥不择食，也不再客气，边用嘴吹着挑起的香气扑鼻的面条，边狼吞虎咽吃起来。
我们吃着，梅花姐给我们聊着，从她的谈话中我们知道了她的情况：她家是南阳唐河的，公公婆婆都还在老家，身体挺好。一个儿子，刚两岁，她是享受了矿上的政策农转非，吃上了商品粮，来到矿上，暂住这里，等着矿上安排工作。她住不惯这里，自己也没多少文化，怕胜任不了领导安排的工作。想回家照顾公公婆婆，虽然公婆跟前还有两个儿子，但她还是想回到农村去……。
她的情况让我们羡慕不已，要知道，那时候能有这样的机会吃上商品粮，安排上工作，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呀！表姐都来这里近十年了，至今还没安排。
我们祝贺、恭维、安慰她，不知如何表达我们的感情。她笑笑，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们吃饱喝足，她收拾碗筷，一再强调不够再做。我们说真吃饱了，她才收起，又给我们添加开水。
聊了一会儿。她问表哥表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我的梅花姐呀！你好吧
问罢，她说：“你们跑了一天了，累坏了，坐这儿等着吧，我去帮你们问问。”并交待奶粉在床下，奶瓶在茶几上，如果儿子醒了，怎样按比例冲奶粉喂他。并说，一般来说不会醒的，他可皮了。说起儿子，她满脸的幸福。
随后，不顾我们一再的拦阻，穿上厚厚的军大衣，抄起门后的雨衣，走了。
我和表哥实在太困了，吃饱喝足后，在温暖的小屋里，不觉中香甜地睡着了。
当我们醒来时，差不多已经是凌晨时间，表姐和表姐夫在梅花姐的带领下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看到，梅花姐一身的黑煤泥，很显然是在找表姐的途中摔的！浑身冒着热气，像是刚从浴池里出来一般。
我们一阵阵心疼，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表姐和表姐夫一再对梅花姐表示感谢，梅花姐一再说没什么没什么。表姐给我们穿上了带来的厚厚的军大衣，我们依依不舍地和梅花姐告辞。走了很远，回头看看，还看到梅花姐的灯亮着，在楼梯口和我们招手，她是让我们走远，才关上不用再照亮我们归去的明灯啊。
梅花姐呀！你可知你那盏不算太亮的白炽灯，发出来的可是你高尚的人性中善良、慈爱、关怀的亮光，她照亮了人生有时会出现的漫漫的黑夜，送来了温暖、送来了关爱，送来了感动！我的好姐姐哟！
后来，从表姐夫那里才知道，梅花姐的老公是死于矿难，矿上根据相关政策，对她进行了照顾，吃上了商品粮，安排了工作！她是一个热心的人，一个开朗的人，一个浑身洋溢着人性光辉的人！难怪我们当时问到她老公时，她并没有回答。知道了她是这样的情况，我竟忍不住一下子失声痛哭了起来。表姐和表哥也跟着唏嘘长叹，一个劲儿地说：好人啊！好人！
过了几天，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准备了些礼物要去当面感谢梅花姐。又等了三天，到表姐夫歇班，我们满怀着感激的心情急不可耐地去了，可梅花姐已经于前一天搬走了。据说搬到了市区矿务局，具体情况不详。
我们很是失望，表姐夫说，他再去市区矿务局办事时打听到梅花姐的确切地址后再说。也只好如此了。没能当面对梅花姐再次表示感谢，很是遗憾，怅然而归。
三十多年过去了，
凌风傲雪独自开
今年（2017），同是在严冬的一场风雪中，看到旁边小公园里的几枝梅花，在风雪中傲立欲开，让我想起了一直未能再次相见的梅花姐，想起了王安石的诗《梅花》：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是呀！我的梅花姐，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吧！一定很好，因为好人一生平安！可是，你是否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弟弟，你是否还记得你那慈母般的善举，对于一个陌生人是多么地让他感动，并至乃今记忆犹新啊！你可知道，你如同梅花般的品行，在遭受痛失亲人的情况下，依然微笑着坦然面对生活中的凄风冷雨，依然如梅花般暗香涌动，惠及他人？
盛开在严冬里的“梅花”！我相信，你依然鲜艳无比！
王国宏
作于2017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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