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车祸

【小说】

              作者——王者飞鸿

有智者说：人的优良品质是在关键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但却是在最无关紧要的时候形成的。

孟子在《孟子·告子上》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

普通人很难会在生死与义之间做出选择，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生活在人世间的普通凡人怎样对待利与义？在对金钱与道义的取舍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谓成功人士他们有多少原罪！

大书法家民国元老于佑任在国民政府办公楼阴角处写上“不可随处小便”，被求字不得的小职员揭下装裱为警世名言“小处不可随便”，看来普通人人性的优劣正是体现在细微之处！

在作者看来，主人公陈明道的所作为不失良心的话，大家从中若看懂了普通人的人生观中人性的真善与丑陋，也算作者心血没白费——作者

                  一

今天是周一。

九月份的一个星期一。

九月的天，正值秋雨绵绵，咋寒还暖时节。

天空下着细细丝雨，这样的雨应该是下了一个晚上，路面有些积水。路上车很多。

陈明道骑着电动车送孩子上学，周一学校升国旗，要提前到校。开车在这个四线城市这个时点是会堵车的。送完孩子，他正准备回家换成汽车去工地，这时手机响了。

  “高工呀，我一会儿就去工地了，正准备换车哩”明道接通电话没等高工说话先开了口。

“陈经理呀，138*********这个号是你叔的吗”高工急切地问。

“是呀，咋了？”

“刚才医院打来电话说你叔出车祸了在县医院急诊室！我从工地去，你现在走，咱医院见！”

陈明道愣住了。

陈明道，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自从几年前从市建设银行出来自己做事，可谓事事不顺。做过商贸，搞过工程，但屡战屡败，几乎无一成功。

最惨的时候是前两年做o2o电商平台，投入近170万元。结果，虽然在这个小城业务开展得不错，无奈上家总部无后续资金投入，平台倒掉，这边的业务也摧枯拉朽全部完了。170万元除去运作费用和员工薪资，就剩下了一仓库的酒。春节将至，而两岁女儿喝奶粉的钱都没有。

坐在自己车库改成的仓库，喝着剩余的价格不菲的酒，陈明道不觉悲从中来：唉！我陈明道不管怎样在原单位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为朋友为同事做了多少好事，不论是在社会还是在单位人缘好，朋友多，为人处世说不上伟大高尚，但也光明磊落。与人为善，重情重义，处处事事做得对得起朋友、同事。人品极佳！

从单位出来也有为同事不公而愤然请辞的因素在里面：信贷科一同事长年在基层工作，陈明道在基层锻炼时曾和他共处几个月，一很好的同志。后罹患肿瘤，因家庭困难，几乎到了无钱医治的境地。

一次，科室里的几个同事和陈明道一起去医院看他。陈明道看到了一个无助的、几乎绝望而又无限留恋的眼神。看到了他爱人送他们出来站立医院门口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伤、绝望、无奈、感激的眼神。

同事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又如此善良，可老天常常是如此的不公。记得和同事相处时，同事知道陈明道刚参加工作不久，工资低，就常拉着陈明道让他去他家吃嫂子做的手擀面，陈明道常带上瓶行领导的招待用酒，同事俩喝得有滋有味。酒罢，吃着嫂子做的手擀面，活神仙一般。

是该为朋友做点什么的时候了。晚上，回到行里，陈明道一宿未眠，奋笔疾书，把同事的事迹写成了报道。更把员工都缴的有大病救助基金可到用时行里却不能对员工进行救助，救助基金成了省分行领导及老干部疗养的补助等等一股脑地全写了出去，然后投向了中国建设银行总行的《金融时报》。

几天后《感动建行》全文发表了这篇文章。建设银行北京总行领导派总行工会三处的处长到本市落实情况，并责问下属省分行大病救助基金的事和领导干部疗养补助的事，更是在省分行展开了此项基金的审计工作。

同时，也处理了一些人，其中就有市行行长的亲哥哥，他省行工会副处长也免了职。

同事被树成了爱岗敬业、无私奉献的全国建设银行学习的榜样，当然从总行到省分行再到市行慰问金、救助金及全国建行上下捐款有了几十万元。同事的病得以及时救治。

而陈明道却因此被老一行长认为是给本行扒了豁子！虽然总行工会三处的处长在市行召开相关会议时一再强调陈明道同志给你们行挖掘出了全建行学习的好典型好榜样，敢于说实话说真话，敢于责问、勇于监督等等，不能给陈明道同志穿小鞋等等。

但行长的态度是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陈明道有通天能力，我不搭理你行了吧。

陈明道觉着这工作干到这份上实在无意思，不管怎样也算对得起同事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刚好一同学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正想让陈明道去当副总，行，就这吧！走！

陈明道辞职了。同事和朋友都认为陈明道太率性，不值当！但陈明道认为，人不能见死不救。一边是过度医疗浪费医疗资源，一边是无钱医治，求钱保命。何况这里面有甚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式的不公！更不能不知恩图报，那怕是别人曾给你了一点点的恩惠。江湖话说是滴水之恩报以涌泉。

陈明道就是这样的人品。

陈明道的能力同样也是相当厉害。原先陈明道基层锻炼后就调回到行机关办公室，那是因为陈明道那只笔杆子。

上大学时，陈明道就已经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发表过很多很多文章，参加工作后，基于专业的认识和了解，又在国家级专业性杂志《金融前沿》上连着发了几篇有分量的论文，连市行人事处的处长都要给陈明道说好话让他暑上她的名字，评职称可是要有有分量的论文的呀。

行长的讲话、总结、报告等等公文更是写得紧扣近期工作主题，直指要害，又别出新意，用笔独到。每逢开大会做报告，行长的讲话如果不是陈明道起草，行长就着急了。

班子调整后，有一段时间，陈明道去省城学习一段时间，半年后回来，人事处让他去下面支行报到。

陈明道很纳闷，但他不想细纠原因，哪都一样干。可没过多久，人事处又要把他调回办公室。陈明道脾气上来了，就是不去！无奈主抓人事的副行长来给他做工作。

“……当时新班子开班子会时我就说不能让你陈明道下去，截至现在，别说咱行了，就是咱市金融系统，能与你陈明道比肩的人也没有……”副行长说：“陈明道，今你哥亲自来给你做工作，你说你回市行不回？”

“回！”陈明道说：“没有其他，只因尊重！走！”

在同学那里当副总，陈明道接的第一单就是魏昌市的电子警察工程，工程总价2500万元。陈明道第一学历就是电子，第二学历才是金融。你想，在这方面他可不外行，从施工组织、方案设计、器材选型、成本管控以及去给市公安局协调沟通等等，那可是相当厉害。没少给同学挣钱。

可惜同学后来出车祸死了，公司也就完了。

就这样陈明道自己折腾了几年，可越走越困了。陈明道有时也纳闷：给别人做得那么好，咋自己做却弄不成了？

坐在自己的车库里，算是闭门思过。人往往在经历困惑而又百思不得其解时，会在精神领域找到绑绳的地方，算是给自己一个答案。迷信由此产生，也许这就是宗教的源头。最终陈明道给自己的总结是：医不自治？可能。

其实，陈明道的人品和能力朋友圈都知道，也早有朋友想用他。今年春节过后，机会来了。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人品和能力。人说：你只管做好你自己，上天自有安排。真的！

先是省城的同学在魏昌市的西部颍阳县出2000万元投资了采石场。这事陈明道知道，同学曾三番五次地来过魏昌市，陈明道也帮着为他在市里找人办过事。

“跨行业投资，你胆够肥呀”，陈明道说过同学，“想必是一定有该行业的合伙人，不然依你的谨慎性格怎么会这样做，小心点”。

事实证明，同学投资失败，确切地说是找错了合伙人！同学找陈明道想在魏昌市找个人能接手他在颍阳县的摊子。投资的钱是收不回来了，算成股份也行。刚好，陈明道有这样的人对此项目有兴趣。

这个人正是陈明道的老乡加兄弟，母人星，一个在魏昌市建材业做得风生水起的大老板！

陈明道与母人星两人是老乡，一个镇中出来的，算是初中校友。母人星长陈明道三岁。母人星毕业闯社会了陈明道刚上初中。但同学中流传他在校打伙夫、揍保安等等赫赫有名的流氓壮举对刚入学的陈明道来说还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没有正确的是非观的学生奉他为英雄，在当时也算是人中之星了，对得起他的名字。但在陈明道看来，借用苏轼的一句话，世无英雄虽使竖子成名！下三滥的手段为人所不齿！

陈明道更看中那种贵族精神，如秦末被推为魏王的魏咎和西楚霸王项羽。

公元前209年，陈胜起义称王，魏咎前往追随。同年九月，陈胜派周市夺取魏国故地，拥立魏咎为魏王。秦将章邯打败陈胜后，进攻魏咎。魏咎派周市前往齐、楚两国求援。齐、楚派兵随周市援救魏咎。章邯击败援军，杀死周市，包围临济。

公元前208年，魏咎为了魏地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全，提出投降条件。谈判成功后，魏咎就自焚而死。而西楚霸王项羽，更是可歌可泣、虽败犹荣的悲壮英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母人星个子不高，小眼，透着一股枭气，打架很下得了手。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又因为打架差点没被判刑，后来投奔在省城已经做海鲜生意风生水起的老乡堂哥。怎奈时运不济，贩羊猪快，贩猪羊快。最后混到在市场卖卤肉的份上。

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人星打听到在魏昌市水利局老一局长是自己的表舅，就缠着母亲凭老脸找他。其实说是他表舅人家比母人星还小几岁。母人星嘴甜，又会来事，刚好魏昌市搞水上城市，要建“五湖四海”形象和政绩工程，表舅就安排他干起了水利工程。

也别说，人家母人星时来运转，先从包工开始，越做越大，成立了魏昌市明星建筑建材有限公司，现已经成了大老板！

陈明道与母人星的交往是从母人星包工开始。当时母人星才起步没钱，听说陈明道在建行工作，就与陈明道建立了联系。而陈明道对母人星不生，算是老乡和校友。建行不能办理贷款，陈明道就在农村信用社同学那里给他办理。

随着交往的加深，也就成了朋友。陈明道的贷款帮助也成就了母人星。去年陈明道的积压酒，母人星帮着用了二十多万，对陈明道来说可真是雪中送炭。陈明道很感激母人星，觉着没白相与这个朋友。

对同学采石场有兴趣的正是母人星。陈明道约了同学和母人星，谈转让采石场的事。

席间，陈明道埋怨同学并感叹道：“说你不听，非要跨行业搞……说白了，你不是投资资源类行业，而是投资人，可惜合伙人找错了……你当初你要对我投资200万，今天的收益也不会是这样，现在你哥穷途末路呀！”

同学很惭愧说：“哥，真不知你现在是如此困境……这样吧我原电子行业正在做物联网智能家具这块，魏昌市的市场就交给你了，一分钱不让你投，你跟着收益就行！哥的能力我知道……”陈明道说我考虑考虑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其实母人星早有用陈明道之意，一是知道陈明道的为人和人品，二是更了解他的能力。只是想着陈明道心高气傲，志向高远，而自己的工地都是没啥技术含量的粗活，怕陈明道看不上。又加之自己大多做事是暗箱操作不是那么光明正大，怕陈明道观点和做事风格与自己相左，所以一直没敢给陈明道说。

现在看来如果自己不出手，陈明道就会被他同学所用，赶紧的。第二天一早他便给陈明道打电话说，兄弟呀，我思来想去是哥不好，对弟弟照顾不周，今年我接手几个工程，弟弟如不嫌弃我这些粗活，你就来给哥哥负责着吧，你也知道我忙不过来……

陈明道考虑了考虑，觉着以同学的水平和能力并不缺他一个，倒是母人星确实需要自己，也就答应了。

高工打过来的电话，正是这个工地。

陈明道顾不上回家换车，电动车飞也似地向魏昌县医院跑去。好在离这不远。

电动车没让看车的存好，陈明道就冲向了急诊室。没人。医生说你去磁共振室看看。在医院后面。陈明道飞奔过来。没有。出来碰上高工。

高工五十多岁，是工地的领工，堂叔正是跟着他干。高工说五点十五老陈打电话说今天下雨问还干不？高工说雨小，预报白天雨就停了，来吧。谁知道七点四十医生用老陈电话重拨说机主在一0七国道上出车祸了，在人民医院急救，让速来人！

陈明道意识到很可能是堂叔在来工地的途中出的车祸，魏昌县人民医院没有，很可能是在颍阳县人民医院！

交待老高先回工地招呼着，先给甲方水利局施工员及总工汇报，再给母总汇报，这边有甚情况及时联系。

然后给老家堂弟和本家人打电话，让他们速到颍阳县人民医院，毕竟他们离得更近。自己换车向三十公里外的颍阳县人民医院赶去！

              二

车开得飞快！陈明道心神不宁，万一堂叔有不测，可怎么给老家婶子和堂弟交待？

途中经过魏昌市和颍阳县交界处，看到路边一场车祸现场：两辆大货车追尾，旁边散落着撞击的碎片，很惨！莫不是在这出了事？陈明道不敢往下想。

堂叔叫陈长善，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了，淳朴、善良，实在、能干。家里穷，婶子身体不好，就堂弟一个儿子，堂弟下面有四个孩子。日子常常是捉襟见肘，才出来打工，以补贴家用。

在农村出来的陈明道深知农民的不易。堂叔为人很好，积极乐观，六十多岁了身体一向很好。本家奶奶在世时常听老人家说，五十年代家里日子很不好过，本家爷爷在解放时因家庭是地主成分，去新疆劳改了。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十三岁的堂叔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母亲牵着牲口，还没犁把高的堂叔在后面扶犁！受了多少罪呀！历次运动开批斗会，“地、富、反、坏、右”的家庭都不会漏掉，已是成年的堂叔站在主席台上挨批，怎么能找到对象呀。

后来会木匠活的堂叔走西口去了甘肃，已届四十的堂叔在那里娶妻生子，稳定了下来。八十年代携家回到了故乡。

一九八九年陈明道考上县重点高中，开学时堂叔送给他五十元钱。五十元呀，陈明道记得清楚，当时学费才三十八元！又套上自家的牲口车给陈明道往学校送粮食，一车拉一年的，千把斤呀！坐在堂叔的牲口车上，陈明道想，一定不能亏待堂叔。

参加工作后，陈明道时不时对堂叔进行帮补，三百五百，一千两千的。前两年陈明道生意惨败，回老家时与堂叔聊天解忧，堂叔和婶子拿出一万元存折，让陈明道先用着。陈明道看着两位老人，泪水模糊了。

他给堂叔保证也是安慰道“……放心长善大、婶儿，我陈明道自有办法，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到时您二老跟着享福吧……”

今年母人星的工地一开始，婶子就向陈明道说了好几回，让你长善大去工地打工吧，他身体倍棒，好着哩！你长善大的脾气你知道，他不会白拿不劳而获的钱……你想照顾他，就给他安排些不那么掏力的活。一歇着，你大浑身不自在……

陈明道想想也是，就答应了。可到了工地，什么重活他都抢着干！陈明道说过堂叔几次，堂叔笑笑说，不能让侄儿丢脸啊，陈明道很无奈。

高工打过来电话，说医院催着快去家属，伤者危险！

陈明道加速飞奔。

到了急诊室，看到眼前的一切，陈明道腿软了。堂弟和弟妹在急诊室门口凄声痛哭！

陈明道抱着堂弟失声痛哭。

医生出来了，要求家属把逝者送往太平间。陈明道意识到还有很多事要做，还不是悲伤的时候。问120接诊医生，谁打的电话？车祸地点在哪？哪个车？车祸是怎样发生的？医生不知情况。

陈明道懵了。恍过神儿来，对，先打电话落实，看是魏昌市还是颍阳县交警出的现场。先打颍阳县交警，没有。再打魏昌县的，是这。

事情很快了解了大概：车祸是发生在魏昌市和颍阳县交界处，魏昌市魏昌县交警大队出的现场，颍阳县人民医院去接的伤者。

陈明道在医院这边安排好堂弟和本家的人后，和本家大哥开车向魏昌县交警大队赶去。

魏昌县交警大队院内，办事的、办公的来来往往；警车闪着警灯出出进进；有事故双方在相互责骂的；有受害者家属声泪俱下与不耐烦的交警哭诉的；有蹲在角落里唉声叹气抽闷烟的；有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咕嚅着商量事的。一片杂乱、紧张而又充满着繁忙的气氛。

做电子警察工程时陈明道曾有几次来过这里，对魏昌县交警行政工作区域并不陌生。四科是事故科，在一楼。陈明道径直走了过去。办公室门是开着的，里面的人也很忙碌。

陈明道询问正低着整理案宗的警官今天早上在魏昌县与颍阳县交界处的大货车严重追尾事故哪位同志在处理，那人说，是这。抬头一看，陈明道认识，那警官也认识他。

“是陈总呀！好久不见，你来这儿问事故干啥？”

陈明道认识他，但一时叫不上名字，一脸懵圈。

“我～！陈劲！当时你们施工时我还多次问你电子警察方面的技术问题。”陈警官接着说。

“对了，对了，当时我还说咱们一家子呢。”陈明道伸过来手，两人握手致意。

陈明道说明来意，陈警官解释道：“两辆大货车发生追尾是次生事故，没俩货车的事。正是因为前面有交通事故，人们围观，前面货车减速慢行，而后面货车因路面湿滑刹不住车才撞了上去。报警的正是前面的货车司机。

你叔的事故发生的早，你们颍阳120去时后面货车虽然撞得不轻，但司机并无大碍，120就把路边满脸是血的你叔拉走了。我刚问过两货车司机并做了笔录。”

“小许！把俩货车司机叫过来！”陈警官喊着办公室另一侧的警察说道：“陈总，你在这咱再详细问问前面事故情况，你不来报案正不知前面事故受害者情况呢。小许，准备新笔录”。

两个司机表述：前面司机七点三十左右，看到路边的交通事故，路边有二轮电动车和电动车几米远处一个六十岁左右的人穿着雨衣。衣服已挂破。地上有车辆破碎物，人抱着头坐在地上，脸上有血。

旁边几个人在围着，有人拍照好像在发朋友圈，有人可能打120电话。他减速避人，后面货车就撞上了他。后面司机表述与这基本一致。

陈警官又问了其他问题，让他们签字按押，先让他们出去。

陈警官说：“陈总，你叔五点十五打电话要去工地，那么，就从五点十五到次发事故七点半查卡口监控录像，现场没有肇事车辆，很可能是肇事逃逸。你放心，有监控，跑不了他！你叔怎样？我们要去询问笔录”。

陈明道悲伤地说已经不在了。陈警营愣了一下，马上打电话向领导汇报，说有大事故，让领导派车派技术人员，去现场和监控中心拷录像，力争尽快破案！

陈警官安慰陈明道几句，并交待说，回去让你叔直系亲属明天过来，签委托书，拿户口本和身份证，准备往下进行。

从交警大队出来，陈明道和大哥一起愁眉不展地抽着烟。案能不能破？司机能不能抓住？怎么回去给婶说？不说明天要让她来办手续。

陈明道问本家大哥，大哥说，不说不行，不如直接先拉婶子到颍阳县人民医院，一能让她见堂叔最后一面，二她心脏不好，听到噩耗受不了打击承受不了守着医院能直接抢救！陈明道打电话安排老家亲属按大哥说的办理。

陈明道又回去找陈警官，见陈警官说：“事发魏昌县和颍阳县交界，陈警官你看颍阳县方面的卡口监控要不要拷？”

陈警官说：“你说得对，这样吧，魏昌县这边好进行，颍阳县还要层层协调，你有熟人的话我和你一起去，省去很多程序，效率更高”。

陈明道给颍阳县公安局当副局长的同学打了电话。并把电话交给了陈警官，让陈警官官方公话给同学说了一下。陈警官带上警察小许和相关设备，向颍阳县公安局赶去。

有同学的交待，交通指挥中心进行得很顺利。不过，两个多小时的录像要拷贝很长时间。拷完已经下午近两点。

陈明道过意不去，非带陈警官他们去吃饭。

陈警官说：“吃饭免了，现在整顿工作作风，别让兄弟犯错误，还要马上回去要组织技术人员分析监控。既然人没抢救过来，这样吧，下午让法医来颍阳县人民医院做个鉴定，你安排家属在医院等着。司机说有人拍照发朋友圈，你回老家在事发附近的村庄帮着找找有没有发朋友圈的人，找到最好……”

下午，分别陈警官，陈明道和大哥在事发地的附近村庄找线索，真找到了发微信朋友圈的证人。陈明道把照片及时传给了陈警官。陈警官交待，明天带上证人和家属到事故科。

晚上，陈明道和妻子一起回了老家。

法医鉴定完，堂弟和本家爷们把堂叔拉了回来。

长善大的家是一个典型的豫中农家小院。三间平房堂屋，两间厢房带门楼。厢房是用彩钢瓦搭成。只是非常破旧。无言地显示着长善大家的贫困。但院落十分整洁、干净。又无不透出长善大一家虽清贫却和睦、温暖、向荣。

灵堂设在堂屋。

妻子在族人的安排下祭拜长善大的亡灵后，去里屋安慰躺在床上的婶子。陈明道在外面与本家爷们交流案件进展情况。

听到里屋撕心裂肺的哭声。陈明道再也忍不住了。他冲进里屋，抱着打着点滴的婶子，放任泪水恣意地流淌。

“明道侄儿啊！恁长善大没享一天福就这样走了呀……恁婶的命真苦呀！啊～啊～啊～！你长善大要强啊，下着雨我不让他去他非去干呀！五点多天不亮他就起床了，说老板人好，在工地干活还发的有雨衣呀，就这样走了呀！”

啊～啊～啊～！

婶子是甘肃康县红石崖镇人，也是个苦命人。

七十年代堂叔走西口在当地做木工，一次在当地一个子石厂厂长家打家具，婶子是厂长家里的远门亲戚。自小死了爹，弟弟是个傻子，婶子上山砍柴，娘去找疯癫的弟弟，结果俩人全掉在了山崖下。

无奈才投靠了厂长家。厂长看堂叔是个靠得住的人又有手艺，就把婶子许配给了堂叔。婶子勤快、麻利能吃苦，勤俭持家，俩人相依为命。虽寄人篱下，在日子过得也还可以。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联产承包开始，堂叔携家回了故乡。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来到了魏昌县交警大队。办完手续后，陈警官把陈明道叫到一旁小声说“……目前的情况是魏昌市该路段的监控摄像头坏了，没有有价值的录像。

再远的录像在两个多小时内有几千辆车通过，加上最近的摄像机刚好在超限站外侧，由于查车所以聚的车辆很多，通过监控的车辆更多，所以在几千辆车里面查找起来确实很麻烦。短时间难以查到，更难以取证。你做好破不了案的准备。

当然我们会尽力而为的。跟据专家对车辆和现场分析，很可能不是大货车撞的，因为电动车受损不严重，大车的车胎都要比电动车高。不排除小车、机动三轮甚至自己摔倒的可能！

我让小许先准备材料，实在破不了，只能申请救助基金。最高五万元，也算是政府对家属的人道援助吧！”

陈明道一再哀求陈警官不要放过一丝机会和线索。

陈警官道：“放心吧！这是我们的职责，何况我原来是刑警出身，会的！陈总，本村的一个堂叔你竟如此卖力跑事，我办理这类案件太多了，不久前一个类似案件，当事人母亲出了车祸，去他们家办案时，当事人父亲瘫痪在床，浑身恶臭，亲属说让当事人给父亲洗洗。

当事人在地上拉着父亲便投到院中洗衣池中，也不管凉不凉！他把他母亲的车祸赔偿当生意来做！成了他发财的机会！赔偿到位他能给他父亲？！人渣！

陈总，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助人与善良，感恩与回报！自己出钱出力为堂叔跑事，够义！冲这，兄弟敬佩！

“还有，你就当我没说，你回去组织家属拉上孝布上路上拦车，时间不要长，一天时间，有人举报的话出警的还是我，我自会应付！一不能硬截，二要见好就收，三一定小心不能发生失控事件！也能收几万元钱，算是对贫困的家属一点补偿吧！事后，该殡人殡人吧，尽快让逝者入土为安吧！千万记着，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陈明道打心眼里感谢陈警官为此事打擦边球的帮助。忙从钱包里拿出两千元钱塞到陈警官手中说：“陈劲，你和科里同事连轴加班办理案件，连饭都吃不上，哥太忙不能请你们，你代我请请朋友们吧”。

陈警官面带愠色道：“陈总，我敬佩你，可也希望你尊重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收起！”

陈明道他们从交警队回去，本家人商议陈警官的提议。最终，陈明道把这事否决了。

理由是：一、这样做给陈警官找麻烦，让人家担了风险，二、在一0七国道上拦车，如再发生车祸更祸不单行了，三、堂叔已经走了，再难也不能做这亏心事！四、陈警官既然冒风险让上路截车，看来案子成悬案的可能性很大。

婶子和堂弟困难，本家人就共同帮助，陈明道自己表态承担一半，包括丧葬费和婶子今后的生活费！众人皆诺。

陈明道给陈警官打电话说明了情况，陈警官在电话那头唏嘘不已！感慨万千！说恁可真是好人家呀！

葬礼第二天举行。

三

办完丧事的当天晚，高工打来了电话，问情况如何，陈明道说人已经殡了。

高工唏嘘长叹。说前几天中午长善哥他们还在一起喝着小酒，真是想不到啊。说明天自己就和工友们一起到家给长善大家人慰问。然后给陈明道汇报那边情况：水利局方面施工员根本不管，总工更是说不是在工地出的事与工地无关！

施工方母总也说知道了，这事他会当面问你，并交待高工说别对你说给他打过电话。陈明道十分恼火！

年初陈明道负责母人星的第一个河道照明亮化工程中，陈明道表现出的才能让母人星佩服！在电缆选购和穿线管材大宗用料上，母人星已经通过亲戚找好供货商，要陈明道去签订合同。

陈明道说，别急，我再联系同品牌的厂家。陈明道直接从广东区域代理采购，4×35的电缆一米整整下降一元九角！用量一万多米，整整便宜了两万多元！穿线70pe管材更是每米下降近四元，仅此两项节省近六万元！加上其他共节省十万余元。母人星大喜！

在开年中会上，陈明道有事去得晚，入席后听其他项目经理说：明道，你历害啊！一个人顶我们一群，一个项目创造的价值抵我们好几个。

陈明道测到肯定是母人星在他来之前在众人面前把持不住夸他陈明道了。陈明道谦虚地说：“……要想要多少工资首先自己要值那么多钱……感谢母总给我的平台，人要有感恩之心，滴水之恩，报以涌泉……困难时母总照顾了我，第一自己不能表功，第二更不能邀功……以打工的心态当老板，以当老板的心态来打工……”

众人鼓掌。母人星很感动，认为找陈明道真是找对了人！年薪十万值！

高工就是在第一个工地认识的。他已经跟母人星干了好几年了，算是母人星手下的老员工。

陈明道看老高干活实在，认真负责，为人正直，又有组织能力，就让他负责在工地领工。

用人不能唯亲，母人星也同意了陈明道的安排。高工也很感激陈明道。这次双凤湖升级改造工程，也让老高来领工。

陈明道与本家人商议下一步的事，谈到了关于工伤的事。大哥、婶子和堂弟的意思是：

第一长善大不是找老板去的工地，是找明道你好多次你才答应叫你长善大去的，况且甲方水利局不知情，施工方由你负责，老板待你不错，人家也不知情，不能去找工地的事。

第二，即使找工地说道，还是由明道你来承担责任，你长善大感谢你对他的照顾，出了事又跑前跑后的，只有这样了，算了。

陈明道不太认同，他别有一番心境。加之高工打电话给他反映的工地方面对此事的反应，他心情很复杂。总感觉这样对长善大有许些不妥和不公，有点憋屈有点冤。毕竟是因为去工地才出的事，有些许因果关系，而有些人似乎应有些许责任。包括自己在内不能因婶子他们的善良、感激、宽恕而免责。

但考虑到下一步还要办查找肇事逃逸车辆或救助基金的事，陈明道也没再表达自己的观点。

至半夜，大家准备散去时陈警官打来了电话：“陈总，案件告破！今天晚上突审到现在，基本确定了嫌疑人！……还是颍阳县的监控录像起到了关键作用……详细情况明天再说，……最终还是大货车，看来权威专家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明天让家属过来，办理相关手续……”

陈警官为打破专家权威定性破了案的那种自豪感、成就感而突显出激动、紧张的语气也使陈明道激动得不知所措，他说现在就赶过去，陈警官不让。

陈明道激动得一夜没睡，总算可以告慰长善大的亡灵了！

第二天，在交警大队。陈警官根据掌握的证据详细还原了车祸情况：五点二十分，从颍阳县道路监控中看到陈长善从必经之路上了一0七国道，到魏昌市和颍阳县交界处事发现场，电动车行使一分钟左右，从五点二十分到二十五分，共七辆车经过，颍阳县卡口拍的照片很清晰。

再找这七辆车，其中一辆大货车前保险杠掉的很小的碎片与现场的碎片痕迹刚好吻合……大货车前面撞人后没停车，肇事逃逸！致使陈长善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直到七点三十分次发事故发生，围观者报警，才来了120救护车，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致使受害者失去了宝贵的救治时间，导致受害者死亡……司机和车主已控制……”。

两个多小时啊！一百多分钟！当时长善大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无助！一个鲜活的、善良的生命就这样在阴风冷雨中一秒秒地苦苦挣扎中无限留恋而又无可奈何地逝去！

陈明道愤怒了！他发疯地要去打肇事者，被陈警官拦住，他紧攥的拳头狠狠地打在了自己头上，为自己没本事只能让长善大到了工地打工？为对不起逝去的善良的生命？为甲方施工员和总工对生命的冷漠？为母人星已经知道却连个电话也不打的不屑？为善良的婶子对自己的宽恕？为四个孙子孙女失去慈祥的爷爷的悲伤！……

太多的情感和激动在这一刻迸发！他对自己无法释怀和原谅！他嚎啕大哭！

众人劝住了陈明道。许久，陈明道才从杂陈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陈警官告诉陈明道，“……从前面撞人，驾驶室的司机和车主两个人不会不知道，其中一定有问题，人先拘捕，进一步审理，后面通知魏昌市征途货运公司，商议赔偿事宜”。

“陈总，你知不知道案件下一步怎样办理？怎么进行赔偿协商？我先给你说说，你好有个准备，怎样做，你和家属自己商量后掌握。

肇事逃逸，三至七年刑期。但你别忘了，公安交警侦破案件，检察院审察，法院审判。

检察院有关人员一般不热乎此类案件，因为这不是故意杀人罪等罪大恶极、社会影响巨大的案件，送到法院大多数最终审判的结果是判几年缓几年。一旦出现缓刑，要扣检察院有关人员的分。所以你别指望司法重判来施压车主和征途公司。

第二，你叔已经六十多岁了，如果公断都有标准，加上保险至多赔偿十三四万元。咱国现状就是同命不同价，没办法，国家出台标准自有从地方经济状况方面的考虑，都如与北、上、广大城市一致车主没有能力赔偿也是一纸空文，反而不利于保护受害者，理解就好。

第三征途公司一万多辆车，每年处理这事要有几十起，协调事故的人都成了专家，你与他们谈判一不能膛破，二让你叔家尽量得到最高赔偿，难度不小！

我现有的职责是只能拘捕七天，然后再加十五天，最多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你与他们谈足够！好自为之吧！”

“……还有，你叔在工地干活算工伤，我们从你叔电话通话记录中固定了证据，是一个姓高的让他去的工地……当然，这是下一步通过民事诉讼来解决的工伤赔偿，我们会提供相关证据……”

“……还有……”陈警官欲言又止。陈明道不解其意，用目光疑问。陈警官很犹豫地说：“算了，以后再说吧！”陈明道感到话里有话，但也不便细问。

手续办完，陈明道和本家人一起回老家商议下面的事如何处理。他把陈警官交待的事项向本家人做了详尽的说明。

本家人展开了充分的讨论。最终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失去亲人是最大的不幸，既然人已经不在，能使贫穷的家庭经济上得以最大的补偿也算是对婶子和堂弟一家进行了安抚。可怜的婶子后半生也能有生活费补偿。

处理赔偿事宜由村支书、村主任、堂弟和陈明道等与肇事方谈判。

五天后，陈警官打来了电话，说征途货运公司朱总及车主要与受害方见面。

在交警大队院里，双方展开了谈判。

陈明道在谈判中充分施展了自己的才能，情理俱佳，又充分为对方进行了考虑，使征途公司的朱总和车主心服口服。

朱总说与陈明道你的交涉简直是进行了一次人性灵魂的洗礼和升华，为逝者惋惜，为过失自责并致歉。他为陈明道浑身散发出的人性的光芒及人格魅力所折服！

车主感动得当场跪向善良的可怜的婶子叩头谢罪，痛哭流涕！乞求原谅！最终自愿把赔偿提高到了罕见的三十五万元！原定要五轮的谈判两轮即达成了协议。

未经官司，其实就是在更为神圣的无形的道德的法庭上为道义而战！陈明道深知这一点，更知道大多数人都是有良心和良知的。

无形的道德的法网是对人心、人性最有资格的裁决和审判！它捍卫了道义，谴责了邪恶，抚平了善良者的创伤，驱走了无道者的恶念，迷途者得以知返，失落者得以救赎。它使人们有了向上和向善的冲动和力量！它彰显了人性的灿烂和光辉，也浇灭了丑陋的冷漠和麻木！道义的力量是巨大的，人性的光辉是灿烂的！这是优良的人性的品质的胜利！这是无处不在的天理的胜利！他陈明道不敢妄贪道义之功。

达成的协议也大大出乎陈警官的意外。陈警官富有哲理地感慨道：“……当庸俗冒充崇高招摇过市时，崇高便羞于出门躲了起来；当人性的善良王者归来时，便如阳光一样驱走了仇恨的黑暗……，

建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其中的‘和谐’、‘友善’正在有素养的公民身上体现出来……截止目前，我经手的此类案件中这样的结局是最令人满意的，无论是赔偿上或是当事人双方的处理结果上……”。

在量刑上是会对肇事者有所考虑。

          四

二十天后，是长善大的三七忌日（也就是二十一天后为逝者举行的祭奠仪式）。农村致丧的规矩，三七当五七（三十五天）举行祭奠。

逝者的第一个七天、第三个七天和第七个七天，叫做“大七”。葬后三日为“祭坟”，七日为“小期”，二十一天为“三期”(也称“三七”)，三十五天为“五期”，四十九天为“断七”。

祭奠中陈明道在长善大坟前长跪不起，嚎啕大哭！堂弟和大哥众人把陈明道拉了起来。

第二天，母人星打来了电话：“啊！这个呀，兄弟呀！这半个月我出差在外考察一个项目……上次你约的李总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他说这个周末有时间，酒店我订好了，在凯悦大酒店，今天晚上就咱们仨，把上次找人家融资的事敲定……”

从母人星若无其事而又故作镇定的通话中陈明道似乎读懂了什么，他立刻觉着母人星是那样地虚伪、自私而又面目可憎。透过来的冷漠让他心寒。他想到了唐代李商隐的诗《贾谊》：“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母人星这么长时间没给自己打电话，他明明知道长善大因去工地出车祸的事却装作一无所知！而是考虑他公司的事，并且还要让他陈明道帮忙！

转念一想，也许我陈明道太过敏感了，既然高工说他要当面给我说，一定不会不闻不问，置之不理，也许母人星另有考虑，别冤枉了人家。

约李总谈融资的事是在这事之前陈明道就帮母人星找李总谈过好几次了。

李总名李刚，是陈明道的朋友。白白静静，玉树临风。原在魏昌市日报社做编辑，经常发陈明道的文章。后下海经商，陈明道在银行时曾为其帮过忙。他算是个儒商，喜欢写诗，与陈明道也是文友。谈吐儒雅，为人忠厚。

他对传统文化很有见地，尤其对孔子的《论语》及四书五经很有研究，能大篇幅地背诵《论语》原文。

闲时常约陈明道到他茶馆吃茶，两人一谈即昏天黑地，意犹未尽。他在魏昌市开几家商场，属成功人士，特别有钱。

生意做得大的人都缺钱。今年的几个工地同时开工确实让母人星在资金方面有些紧张。找朋友融资是生意场上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要看借钱者的人品和口碑。

一次闲聊中母人星突然问起陈明道，听你说原来你做项目时曾借过李刚一百万元？上次偶然我在一个饭局上遇到过李刚，闲谈中说到了你，说你项目惨败但依旧按期偿还了他的借款，讲信用！朋友圈内对你的人品都非常认可。……

我跟他不熟，能不能通过你与李总进行深交，生意场上么，多个朋友多条道……陈明道知道母人星在甲方水利局有近千万工程款还未到账，而马上进入秋口，正是要付农民工工资的时候，确实需要资金，也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近一个月了才约到李刚。

晚上三人如约来到了凯悦大酒店。

席间三人谈笑风生，陈明道把母人星的需求向李刚做了介绍。觥筹交错中，三人开怀畅饮。

母人星多喝了几杯，又急于想让李刚了解他为人的义气和豪爽，说自己虽然学问不高，但却知道忠义做人，便毫不掩饰地把自己如何年少时对兄弟感情盛过老婆，为了哥们儿把老婆狂打N次，最终与前妻离婚。如何在生意场上设妙计摆平对手！如何为报答表舅而鞍前马后忠心耿耿！

有些事情连陈明道都第一次听说，其中在他看来自鸣得意的聪明之计而在李刚和陈明道看来不过是胜之不武、鸡鸣狗盗之术。陈明道给他一边暗示一边圆称。

席间母人星如厕，李刚笑笑对陈明道说：“……明道哥，与此人为伍实在难为哥哥了呀，不行就到我这来吧……”

陈明道简要向李刚说明了自己的好心，希望能通过自己影响母人星，用唐白居易的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礼贤下士时。若是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来为自己辩护。

李刚深知陈明道的为人，也就不说什么了，只劝陈明道好自为之。

最终李刚改变了借给母人星500万元的想法，只承诺200万元，且要有母人星的房产抵押和陈明道的担保。不管怎样算是解了母人星的燃眉之急。

以后三天，陈明道去了工地。高工和工友们问及长善大的赔偿事宜，陈明道给他们做了说明。

大家伙连声说不赖！不赖！工友们七嘴八舌地说到了工伤，许多人说水利局也应当负一少部分的责任，逝者为大，毕竟是来工地出的事。

高工直摇头，说道：“……找水利局？先看母总这一关能不能过，别忘了前年他亲叔的事母总是怎样处理的？……”众人不再言语。

陈明道对此事略有耳闻，不清楚事情始末，便追问高工，高工说，抽空给他详聊。

傍晚收工时分，高工叫住了陈明道。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摊处，陈明道要了两个小菜，边吃边聊。高工给陈明道详细讲述了前年发生工地的事：

……清潩河清淤工程，时间紧任务重，工人们加班加点干。晚上十点多，清淤车侧翻，把躲闪不及的母人星的亲叔母三奎压在了车下。送到医院，伤势太重没抢救过来。母三奎四十多岁呀，上有老下有小呀……

你知道，安全事故一票否决制，为了不给他水利局局长表舅扒豁子，更怕断了他在水利局工程方面的财路，母人星封锁消息，说是母三奎突发心梗而死！回他婶那做工作，不让他婶子一家起诉水利局，自己赔偿他婶子家30万元……

四十多岁的壮年人赔30万元！跟你大六七十岁赔35万元没法比！啊！呸！呸！你看我这嘴！高工抽自己一嘴巴接着说……都是一家人，他婶子一家犹豫两三也没再告……

可怜三奎弟呀！死了还不能用真实的理由去死！人呀！没法说……

陈明道震惊了！他无法淡定了，满口忠义道德，实质却是如此丑陋龌龊！再想到母人星对长善大的事迟迟不给自己打电话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你不找我我找你！陈明道决定要去找母人星当面责问，被高工劝住，兄弟！三思而后行，想好再说，毕竟你们是好哥们儿。

回到家里，陈明道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把要找母人星摊牌的想法告诉了老婆，老婆的第一反映是不能找人家，人家对你不错，困难时帮你了多大忙！女儿没钱买奶粉时是人家伸出了援手！况且你处理长善大的车祸赔偿已经足以对得起婶子和堂弟一家了！

人要知恩图报！陈明道想说服老婆一码归一码，恩是恩怨是怨，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但不能错误地移花接木，张冠李戴！老婆说服不了他，侧身抽泣起来。

陈明道很犹豫。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他心里折磨着他。

凌晨两点，陈明道反复考虑，给母人星发了长微信：

人星哥：

你明道弟夜不能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一件事如果我不给你说我会对不起亲人，也无法对自己交待，更辜负了你对我人品及忠诚的认可。给你说之前先给你说一故事：

桓公四十一年（前645），管仲重病。临死前，他对齐桓公说，易牙、开方、竖刁三个人不能用。

易牙，齐桓公宠幸的近臣，也是专管料理齐桓公饮食的厨师。他擅长于调味，为了讨好齐桓公，居然杀死自己的儿子做成菜给齐桓公吃，齐桓公认为易牙爱他胜过亲骨肉，因此很以受宠。

卫开方是春秋时期卫国的公子，他见齐国强盛，愿仕于齐。开方对齐桓公表面上忠心追随，十五年没有回家，父母去世也不回国奔丧。桓公认为开方爱他胜过父母。

竖刁，为了表示对齐桓公的忠心，自行阉割，入宫做了宦官。桓公认为竖刁爱他胜过自己。

管仲死后，齐桓公不听管仲的话，重用三人，三人专权。后来齐桓公病重时，易牙、竖刁、卫开方等人禁锢桓公于室，筑高墙不准入，到了冬天桓公饿死。

以上这个故事与我要讲的有关：8月21日，为配合魏昌市市委市政府提出的“五城联创”国家达标验收，双凤湖升级改造工程必须在9月底完工。

水利局要求加快工程进度，要工地多上工人，咱们的工段至少要上80名工人。我通知老高多多组织农民工，这批民工中就有老家本家叔长善大。不成想9月4日，凌晨5点20分，长善大在来工地的路上遇车祸身亡。

对于这个事我思前想后，毕竟人是来工地的路上出的事，即便不是我大，我们也不会无动于衷。试想，如果因为咱们俩个好，你对我有恩我就不声不响、置若罔闻，那么我与上面故事中的三人何异？

你会想如果你哪一天出现危机，一个连自己大都不顾，只为朋友考虑怕给其找麻烦的人会为你去义无反顾、两肋插刀？我们不能因为长善大家人的善良、宽恕而免责！他们的宽容更让我们自惭形愧！

进一步说，这事的责任主体是水利局，与母哥你还隔一层手，你当我是兄弟咱们更应该找水利局协商。当然水利局那边你的关系我不是十分清楚，先争求你的意见，看如何处理更好。我初步的想法是：

一、交警大队有证据咱们私下找水利局协商，让水利局承担相应责任；二、母哥你说，算了，关键时候别给水利局扒豁子了，咱明星公司为此自己承担，对逝者家属进行安抚了事，也行；三、实在不行，母哥请先预支给我部分薪金，由我自己来解决。

以金相交，金耗则忘;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败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断则伤；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远。兄弟此番，是把你看成兄弟，以心相交！

做事也好，人际交往也好，都应珍惜缘分，珍惜时光；以善为念，学会感恩；以诚相待，以心相交！与高者为伍，与德者同行，必得善果！ 

期盼母哥给予答复！

                弟陈明道夜扰 

陈明道发出长微信后，长舒一口气。心中默念，但愿母人心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做出正确选择！

其实，母人星一早就看到了微信。信中三个人的例子正像他鞍前马后、低三下四、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地伺候、讨好表舅局长一样，为了表舅而瞒报亲叔死因！也正是这戳中他母人星阴暗心灵的痛处！

宁我负天下人而天下人莫负我！我是怎样铁着心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找水利局协商一谈崩不就要法庭上说事？表舅局长正准备向上升官，我花多少血本铺好的财路正要扩展！你陈明道一个本家大的死看得比我的财路都大！你陈明道是咋想的？！这三条建议哪一条都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别忘了当初我是怎样拉拔你陈明道的！你就是这样感恩我的？本来还想着陈明道是聪明人，不会在我面前提这事，等这事过去一段时间给你安排些钱偷偷地让你对你大进行安抚，非要和我撕破脸！好！那就走着瞧！

在母人星这里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没有对道义的尊崇和遵守！有的只是狭隘和自私。

当一个人内心里的庸俗冒充崇高招摇过市时，崇高便羞于出门躲了起来！当内心的恶性战胜良心时，人性中的罪恶便释放了出来，既害人又害己！

毕竟母人星在社会上混得久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稳住陈明道，平和解决为上！

慎重考虑后，他决定综合陈明道提出的第二条和第三条建议来处理：明星公司出钱，但绝不能以公司的名义，让陈明道出来解决。这样做也算是说得过去，对得起朋友了！

拿定主意后，他给陈明道打了电话，约陈明道在办公室见面。

陈明道一早就去了公司，但公司上上下下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让陈明道十分不解。

还没到母总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摔玻璃茶杯的声，紧接着母人星在那里怒气冲冲、破口大骂：“……算啥家伙！有本事冲我来，……本来想着按他的意思办，我母人星对得起人了吧！竟然把这事捅上了报纸新闻！……啥球人！”

陈明道一头雾水，不明就里，但觉着与此事有关，他快步走向了母总的办公室！

宽敞的办公室，硕大的老板桌后面，母人星气乎乎地背对着门口。

刘副总见陈明道进来，礼让一下后劈头盖脸地怼开了陈明道：“陈总，你这样做确实不对！母总已经和我商量好了，按你说的办，你怎么把水利局捅到报纸上了！”

陈明道正疑惑，刘总递给他了今天的《魏昌晨报》，头版大标题赫然在目《农民工上班途中遇车祸身亡，水利局佯装局外人坐视不管》！陈明道当场懵了！

陈明道要做解释，被刘总和文员先拉出了办公室。

事后陈明道得知，发微信朋友圈的证人为了100元的奖励向《魏昌晨报》提供了新闻线索。报社为此做了通讯报道。

最终在新闻媒体的报道下，报纸开专栏展开了综合讨论。诸如人性中助人为乐的道德风尚怎样发扬光大？老人跌倒扶不扶？公民良心、企业良知怎样体现？文明单位怎样才能名副其实？魏昌市这个文明城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一个单位的耻辱而是让全市蒙羞！……

水利局在舆论的压力下为陈长善做出了赔偿！陈明道与母人星的友情在这场始料未及的变故下恩断义绝！

              五

一年后，随着中央八项规定的推行，母人星的表舅是十八大后第一个在魏昌市主管农田水利的副市长位子上落马的官员！查出的腐败案例令人膛目结舌，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一年半后，失去表舅靠山的母人星公司倒闭！这个公司就是他表舅的影子公司。母人星打回原形。

陈明道离开魏昌明星建筑建材公司到了省城同学那里发展，为同学管理未向母人星转让成功的采石场，近两年的发展已帮助同学的总公司在新三板成功上市！

有时陈明道想到母人星两人的误会时会深深地自责。觉得对不起朋友，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因素，他认为与自己有关。

听说母人星现在日子过得很惨，陈明道按原来母人星给他打款的账号给母人星打去了五万元钱。

不久，手机银行短信提示，汇款退回！

看来只有时间才能消解一切恩怨！

    王国宏 作于二0一七年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