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羽箭直直钉在门框上,溅起一阵灰尘和木屑,我摇摇头抖落尘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烽燧下边已经围满了敌方骑兵,气势汹汹叫嚣着:“投降吧,交出璟雯,饶你们不死!”
熊将军气鼓鼓对我说:“思远,你脑子灵活嗓门大,给我骂回去!”
本来两股颤颤、肝胆俱裂,听到有人夸我脑子灵活,瞬间就来了精神和勇气,我大步向前,举起盾牌挺直腰杆,冲着楼下大喊:“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给爷爷……留下买路财!”
将军一脚踢过来,说:“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是我们被围了,不是我们打劫,没用的东西,看我的。”
将军登上城楼,七八个士兵神色紧张地簇拥着他,他清清嗓门,挺挺肚子,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冲着楼下,喊:“去你妈的,滚!”
短促有力,气绝山河!我方士兵大呼过瘾,口哨掌声不绝于耳,纷纷赞叹将军威武。
敌方一阵箭雨,原本已经被射成刺猬的箭楼,更加摇摇欲坠。
谈不拢就打吧,我带着人顶着盾牌,掩护着弓箭手,飞蝗蔽日地射击。熊将军在下面杀得尘土飞扬,不见人影,只闻震天的喊杀声。
这样的厮杀,已经持续了很多天,夜里将士疲惫,但神情紧张盯着远处点点明暗。
熊将军走进阴暗的地窖,靠近一盏摇曳的烛火,一个清秀的面庞慢慢显现出来。
将军叩首说:“璟妃,恕末将护驾不力,令贵妃受惊,臣罪该万死!”
璟雯飞快打量着将军,忙去搀扶:“将军为保护我,舍生忘死,怎么会责怪!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你快起来,让我看看……”
将军退后两步,躲开璟雯伸过来的手,头买的更加低,说:“璟妃不可,你我尊卑有别,臣自己能起来。”
璟雯泪眼婆娑地盯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心疼地说:“好吧,你不需要我扶你,但你要答应我,给我活着,不能死。”
将军依然低着头,缓缓抬起手,慢慢地说:“有臣在,璟妃就在。臣不在,璟妃也在。”
“你若战死,我也不活了。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活,你更是为了……”璟雯声音越来越小,灯盏下一双明眸在闪烁,“你可以不叫我璟妃吗?叫我璟雯吧……,像以前那样。”
将军不再言语,再叩首,退出地窖,一双潮湿的注视留在身后。
将军和璟雯从小在西域的一座边城长大,互为邻居。长大后,将军成为帝国一位边防军将领,璟雯被选为皇妃。将军奉命护送静雯入宫,不巧路上遇到敌国骑兵入侵,激战数日,将军退守烽燧。
璟雯瞪着大眼睛问:“我们会不会死在这?”
将军不语,目光定在远处的云朵上,缓缓才开口:“不会的。”
“为什么你这么确信?”
将军微笑着说:“我就是这么自信!”
将军低头看着眼前美丽的姑娘,坚定地说:“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我是说我们!”
“有区别吗?”将军调皮地说道。
“好像也是。” 璟雯心满意足地笑了,像个吃到糖的小孩。
我知道将军如此自信的原因,按正常来讲,烽燧放烟定会有援军来救,可是我不确定,援军会来多少,什么时候来,来什么样的援军。
四天后,援军未到。
八天后,援军未到,军中缺粮。
十二天后,援军到了,可惜是敌方的。
十六天后,援军走了,走到了天堂。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被杀得全军覆没。
狭小的烽燧内,活人越来越少,死人越来越多。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味,往下深埋了好多尺都盖不住着味道,直到打出的井水中飘着暗红的颜色。
“将军,我们突围吧,在这么下去,大家都是死!”我跪在将军面前,恳切地说道。
将军看着我,又环视一周,满目萧然,城垛坍塌,旌旗破败,地窖的挡板上也被劈出几道大口。
璟雯坐在阳光下,黯然神伤,像一朵深秋的残荷。她流着泪,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恐惧的神色。
将军目光与她相交,心仿佛被刺刀刺中一般,整个人随之颤抖。他背过身去,打开残破的地图,端详许久,手指滑向一个地方,一字一句地说:“突围,这里!”
熊译大吼一声,带着人冲向黑压压的敌阵,像一束光波冲向黑暗,一时间对方乱做一团,纷纷抱头鼠窜,陷入混沌。将士奋勇搏杀,左劈右砍,杀到麻木,杀到满眼死亡。将军的锋芒将密密麻麻的包围圈刺穿一个缺口,三五人马迅速泄出,转眼绝尘而去。
烽燧随即被攻陷,落日余晖下,起了长长的烟,祭奠天上的英灵。
熊译看着璟雯,笑着说:“璟雯,你的样子好搞笑啊?”
我转过头去,璟雯穿着宽大的衣甲,带着穿越火线而来的烟熏妆,很像一种带甲的两栖动物,我很想笑但不能笑,硬憋着保持严肃,心里埋怨:封建礼法真他娘的害人。
璟雯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红着脸小声怒斥:“你讨厌……不对,你……怎么改叫我名字了?”
熊译仰天哈哈大笑,说:“你看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不叫你璟妃也没人知道啊?”
我去,这都是逻辑,我不是人吗?就算你们的这儿离我两米远,那我又不是聋子,将军我听见你喊了,我知道啊我知道啊。
将军白了我一眼,眼神里的信息很明显:滚,没你啥事!
我心领神会,屁滚尿流地走开,到高处去放哨。
璟雯看着我滑稽的离开,微微一笑对将军说:“那边有条小河,你陪我过去洗把脸。”
熊译躲开璟雯伸过来的手,后退几步呆着不动,璟雯一愣,眼眶渐渐湿润,熊译不敢看她,低着头跟随她走向小河。
熊译很害怕女孩子哭,特别是漂亮女孩子哭。一哭,所有的任性都能原谅,所有的斥责都变成爱怜。熊译不想辜负任何人,但是命运终究要你做出选择,选择辜负谁,选择对得起谁。
这一路上璟雯哭了很多次,恐惧的,害怕的,担心的,委屈的,各种各样的泪水,熊译能清醒地辨别出哪一滴是为自己而流。将军无能啊,让她担惊受怕,让她泪雨梨花,让她相忘天涯。
将军坐在河边,璟雯绕到她的身后,黄昏的太阳将熊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璟雯伸开手臂变换着位置,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停下,缓缓抱住那熟悉的暗淡,一抹幸福的剪影铺在金黄的河滩上。现实中不能牵手,璟雯只能在他不注意的地方,默默抱住他的影子,感受他的温度。
我问璟妃:“你还爱他吗?”
璟雯看着熊译的背影,笑笑说:“你觉得他敢爱我吗?”
我无话可说,只觉得心里很难过。
已经深入内地,各路州郡都派员护送,队伍一时浩大。给养辎重都跟上了,离长安越近,队伍却行进得越慢,将军一路沉默不语。
在抵达长安城前,璟妃找到我,拿给我一个长匣子,说:“远副将,麻烦你把这个帮我交给熊将军!”
我满心疑惑,不敢多问道:“臣遵命!”
熊译护送有功,封忠武将军,邑万户,辖边境三镇,统五川兵马。我也被提升正将,朝廷每个人都很高兴,但我知道有两个人不会高兴,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璟妃。
皇上说:“将军此去山高水长,还望保重身体,为国尽忠,为朕守住这大好河山!”
熊译跪下,抱拳道:“臣定不负陛下嘱托,自当全力以赴,把守边防,不让敌方来犯,请陛下放心!”
皇上心满意足地笑了,偏过头对璟妃说:“爱妃,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如今要走了,你也送他几句话吧!”
璟妃微微点头,上前看着跪着的熊译,双眸闪动着不易令人察觉的泪光,轻声说:“昔日将军为保护我,不惜性命,舍生忘死,令人动容。今当远离,我想与将军饮下这杯酒,愿将军此去经年,天长地久。”
熊译接过酒,郑重地说:“谢皇上,谢璟妃,臣定牢记于心,不忘重托!”说完一饮而尽,神情不定地看着璟妃。
璟妃拂袖饮完,面颊微红地说:“将军,我为你弹奏一曲,为你践行吧!”
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奏出美妙的音符,原野上开满小花,山间的风穿过竹林,一滴雨水滴落尘埃,一位女子思念归人。
将军起身上马,向着夕阳余晖的方向,挥动马鞭,耳边余音袅袅,渐行渐弱。
没有人留意璟妃的表情,我猜是很难过吧,因为身边的将军已经泣不成声。十里长亭,秋雁南飞,在长野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离别的伤口,刺痛离人自我安慰的神经。人想哭时,走到哪里天空都挂着泪水。
将军的幸福不在长安,在遥远的边塞,那里西风疾烈,那里黄沙漫天。那年一对孩童坐在门槛上,手拿柳条说着悄悄话。
“我喜欢一个人,但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女孩轻声说。
男孩一愣,故作倔强地说:“如果不是我,你就去说吧。”
“那我不说了。”
我看着将军的身影,心中颇有不忍,但却不知如何安慰。我从行囊中拿出那个长匣子,递给他,说:“这是璟雯让我给你的。”
将军打开匣子,见到一副卷轴一张古琴。他突然仰天大笑,关上匣子,扬起马鞭,绝尘而去。我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
这三个月以来,边境就没有消停过,将军不断出击,令敌方烦不胜烦。
每次就带亲兵卫队,人也不多,不用上报。打完就跑,抢完就走,比土匪还流氓。有时奔袭几十里都没见到人,晃晃悠悠地回来,就当出门散步了,回来就在在札记上写:军事演练,检验作战水平。
“将军啊,朝廷已经和人家签了停战条约,不能再出击了啊。”我嚼着肉,看着灯盏对面的将军说。
“谁出击了?你看见了?你听到了?你接到举报信了?”将军若无其事地说。
我……每次出击你后面跟着的是谁,每次都带着我,我去,我是空气净化器啊,带在身上中和雾霾的吗?
“…我没看见…我没听到…我没接到信…”我目瞪口呆地说。
“那不就对了吗!”将军白了我一眼,喝口酒,顿了顿,悠悠地说:“不杀够他六十二个,我不收手!”
将军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如洗,清风徐来。
六十二应该再加上二,才是将军护送璟妃的人数,一支队伍,活下来我们两个。
将军很快喝多了,摇摇晃晃站起来,非得拉着我,要弹琴给我听。
音乐乍起,如群魔乱舞,如施工工地,我听得肝胆俱裂,内心充满绝望,只想祈求哪位大神来收了他的神通。
我退出房间,站在庭院。月亮高悬在夜空,像一个人的眼睛,审视着世间人心,读取深夜不眠人的思绪。一朵彩云追着月亮,从东到西,始终隔着距离,不曾牵手不曾拥抱。可能彩云心疼月亮吧,皎洁的月色无比美丽,若是拥抱她,非但黯淡了颜色,也消失了月亮。就这样静静看着吧,在月光的半径里沉湎,让月光包裹自己,感受她的心跳,体验她的温度。
半个月后,将军砍完六十二颗人头,回程途中,遇到埋伏,战死沙场。不久之后,璟妃被打入冷宫,据说是因为整日郁郁寡欢,惹得皇上很不高兴。我因将军私自出击,知情不报,被贬为南山烽帅,说是一个帅,也就管辖二三十个小卒,驻守昔日我和将军并肩作战过的烽燧。
我把将军的画挂在地窖,烛火摇曳,画中人清秀的脸庞浮现出来。无数次,我回想起那些失眠的夜晚,将军举着灯,走进书房,对着画中人,述说自己的思念。
再后来,我没有听到璟妃的消息,有人说她被皇上赐了毒酒,有人说她自己吊了白绫,更有人说她死于心机恶毒的妇人送来的点心,不管谁的消息是正确的,璟妃最终是死掉了。
我守在烽燧已经没有了意义,带上古琴和画卷,从此浪迹天涯,不知所终。
对了,来世我改名了,叫熊思远。
《起风了》
演唱:买辣椒也用券
从前初识这世间
万般流连
看着天边似在眼前
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过这世间
万般流连
翻过岁月不同侧脸
措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
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不得真假 不做挣扎 不惧笑话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 且就随缘去吧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白发
抚平回忆留下的疤
你的眼中 明暗交杂 一笑生花
暮色遮住你蹒跚的步伐
走进床头藏起的画
画中的你 低着头说话
我仍感叹于世界之大
也沉醉于儿时情话
不剩真假 不做挣扎 无谓笑话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动 就随风去了
以爱之名 你还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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