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古风宫廷小说】《凤阙钗籍》-第壹章

【长篇古风宫廷小说】《凤阙钗籍》-第壹章

第壹章 乳娘

隆昌十八年正月初八。

瑞雪犹残，东风瑟瑟。

靖国京都，朝歌。

孟府。

沈鬟云进府的这一日，是一个阴天。年节后的第一场大雪还未过去，铅云低垂，天色阴霾，呜咽着的冷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在人间扬起了一场凛冽的雪雾，举目望去，天地间尽是一片惨惨淡淡的白，森寒而又寥落。

沈鬟云低垂着头，跟着几个引路的老姑子走进了孟府的角门。她并不敢东张西望的打量，一路上只盯着自己脚下发白的青石板路，偶尔偷偷偏头，可以瞥到路两旁长满了逢雪未凋的松柏，长针一样的枝叶上结着晶莹的冰挂。一行行的树后是灰色的砖石砌成的墙壁，结着薄薄一层冰霜显得庄严而肃穆，莫名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沈鬟云不敢再多看，匆匆瞥了一眼便又重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粗陋的布鞋在孟府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个一个浅浅的脚印。

才下回廊，又进月门，转过园子，又随着人走上了白石桥。却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脖子已然发僵，身体也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引路的人才在一幢房子跟前停下了脚步，沈鬟云不自觉抬起了头，猛然间正对上了援引她入府的李姓管事，心里一个慌张，重又低下头去。

那朱管事倒并没有责怪什么，看着眼前怯怯懦懦的鬟云笑着说道：“沈妈妈不必这般拘谨，从今往后你就是小姐的乳娘了，也算是孟府的人，日后一起在府中共事，免不得要互相照应了。”

沈鬟云知她不过是面上客套，并不真指望这高门立户里有什么人情往来，只低声称是。

那李菡也不再继续客套，敛了笑容继续说道：“孟府的规矩多，不过都是拘着下人的。你虽不同一般的打扫丫头，但凡事还是得警醒着，伺候好小姐，少不得你一家子的吃食。”

“鬟云记下了。”沈鬟云见她言归正传了起来，连连称诺。

似是对她的机灵很是满意，李菡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少时先带你拜见主母，而后去见小姐姐，旁的话也没什么提点的，你只管闭嘴听着训就是了。”

“李管事，主母要见沈家妈妈了。”

正说话间，自门前房屋走出一个衣着很是不俗的女子，原来正是孟府主母白氏的贴身婢子秋荷。

“是。”

那李菡手抱腹前，恭恭敬敬地福了一个礼，沈鬟云连忙也跟着福了一个礼，“民女沈氏，求见夫人。”

秋荷寻着话声看去，在看到李菡身后的那个女子后，眼底划过一丝浓浓的诧异。

端看她貌容端正，年岁不长，不过才是个还不及桃李年华的少女。

许是领会了秋荷的目光，沈鬟云再次手抱腹前福了个礼，恭恭敬敬不紧不慢地说道：“回禀姐姐，民女虽还年轻，不及府上的老姑姑们，却已诞育过两个孩儿。若能有幸侍奉小姐，是民女一生之幸，必当竭尽所能，护持小姐平安及笄。”

听了这番话，那秋荷不禁心生赞许，又把她细细打量了一番，一时间只觉更满意了。只道她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举止做派端庄稳重，从头到脚无不妥帖仔细，倒比那些个一身奶臭笨手笨脚的老妈子不知强了多少。

可那秋荷也是个历练过的，虽然心中赞许有加，面上却还是冷肃的，看不出半分。她点了点头，打了帘子与沈鬟云说道，“进来吧。”

沈鬟云作了个揖，道了声谢，抬步走进了眼前的房屋。

春满人间，暖风飘香。

身后的帘子重又打下，沈鬟云望座上望了望，只见眼前的黄花梨木双翘头贵妃榻上，正卧着一个仪态万千的美妇。那夫人身下铺着的是绣着五福捧寿的紫红雕花绒，膝上还盖了两层羊毛绒毯，头脚处还各放了一个燃的正旺的地龙，想来这夫人产后，是十分怕冷的。

“拜见夫人。”沈鬟云看那美妇险些看痴了去，半晌才想起请安行礼，心中不由的开始有些畏惧。

可孟白氏倒并不很在意的样子，她强撑起自己的身子，微微笑了笑，一时间，好像屋内所有的含苞白梅齐齐绽放。

“抬起头来，与我瞧瞧。”

沈鬟云怯懦地抬起头，这才敢暗暗打量起了眼前的孟府夫人。

她头上覆着一条抹额，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因着今日才是她产后第四天，所以她面上并未沾半分脂粉，可眼前的夫人，却美丽的像是慈目望着人间百态的天神一般，那是从骨血里渗出的高贵与端和，只需一眼，便叫沈鬟云愿意摒弃戒备，深深信之。

“还是个孩子呢。”孟白氏打量了一下沈鬟云，从胸中舒出极轻的一口气。

“你叫什么？”

“沈……鬟云。”

孟白氏轻轻点了点头，“鬟鬓如云，好名字啊。”

“只是……”话音刚落，那妇人却又轻蹙起了眉头。

“但凭夫人赐名。”沈鬟云已经洞察那美妇迟疑的缘由，端然跪下。入府之前，她就曾听说过孟家的小姐，闺名中也有一个云字，是孟府当家人、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孟彦霖大人亲笔赐下的名字。而她身份低微，不过是一个草芥出身的乳娘，怕是只有她规避的份。

“过来。”

那孟白氏显然也未料到眼前女子如此通透得体，一时心生了欢喜，冲沈鬟云招了招手。

沈鬟云站起身来，走到孟白氏的跟前复又跪下，任那双软弱无力苍白透骨的手，划过自己的脸庞。

“朝日之云，凌跃天际，可做母亲的，却只望着她一生平淡，静水流深，足矣。”

“从此，你便叫做慈安吧。”

沈鬟云听那一番话来，立刻会意这妇人竟有将女儿托付给她之意，一时慌然，本想拒绝，可望着那妇人惨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的脸，终于还是没能说出那句愧不能受。

“沈慈安，谢夫人赐名。”

她跪地深深一伏，叩首之间，已将性命交托眼前之人，那一刻，她突然领会了那一句读书人经常念叨的那句酸话：“士为知己者死”。

再次起身时，怀中已多了一个小人儿。

粉雕玉砌，晶莹剔透。那是沈慈安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躺在厚厚的襁褓之中，吮着自己的手指，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她甜甜的笑。

那样恬静纯粹的笑容，足以让她用一生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