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温柔而深刻的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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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7月3日，已经是周恩来和邓颖超相恋的第18个年头，缓步进入中年的二人有这样的信件往来：

周：“天气虽热，尚能静心。望你珍摄，吻你万千！”

邓：“纸短情长，还吻你万千！”

一去一来之间已是五日的光景，邓颖超于七·七前夕提笔回信，其中饱含的思恋与深情可见一斑。

我以为书信的魅力一在于文字，二在于时间。文字无法与思维一一对应，是种并不完美的载体，但也正是这种失真的信息缔造了修辞与文法，给了情感以舒展的空间，于是有了夏目漱石对于爱情的日式表述“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而苏轼的“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以及归有光的“今已亭亭如盖矣”又更近一步，这是一种时间沉淀过的情感爆发，我们说时间就像是酵素，它带给情感以浓厚的回味，但往往只是甜的更甜苦的更苦。

《情书》讲述就是这样一个故事。神户的渡边博子沉湎于未婚夫藤井树意外身亡的痛苦之中，久久无法释怀，在未婚夫去世两年的追悼会上，她意外得到了未婚夫中学时期的家庭地址，虽然从母亲口中得知旧址已经被夷为平地，但她还是忍不住思念，修书一封，并安慰自己是“寄往天国的书信”。

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回信，原来是将书信寄到了与未婚夫同名同姓的女同学家中，博子无法收拾好自己的感情，转而想更多地了解未婚夫的过往，在与女藤井树的信件来往中，博子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和女藤井树长得很像，她以为未婚夫一直暗恋着的是女树，自己不过是男树转学之后无奈的替代品而已。

与此同时，对于女树来说却是一场时光穿梭式的回溯，随着记忆渐渐清晰起来的还有她和男树之间似有若无的纯真的情感。同名同姓带给两个人不仅仅是麻烦，更是一种无法替代的特殊回忆。无论是两人总被安排一起值日，或是写着“藤井树藤井树”的选票，被偷换的卷子，或是男树装作不在意的戏弄或是恶搞，都是每一代年轻人心中情愫暗自萌生的归宿。

谁不喜欢一个在有飘雪的阳光里，在扬起白色窗帘下若隐若现的翩翩少年；或是在夕阳里，在风中裙摆翩跹的青涩少女呢？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事情。有人冠以这部电影“暗恋的极致”，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以后我爱上的每个人都像你”的戏剧化的表达，过往的爱恋之于未来情感选择的影响我想自不必论述，一段倾注了纯真的爱恋在每个人青春里都占有一席之地，不管它是发生在现实中或是只存在于脑海里。

也许有人会问男树对博子的感情，于我而言，我看到的是“他们已经订婚了”。一个人心里总是同时住着很多人，但至少在一段感情里不会喜欢上另一个。你不能看到“心里住着很多人”说男人怎样或是人性怎样，只是到了一定时候，我明白光靠爱什么也谈不成，不论是在感情中还是别的什么，我们总要允许别的东西介入来约束和保障，它可以是理性、道德或是法律等等。这是大人们的爱情观。

虽然名字叫《情书》，但真正计较起来，电影里似乎没有一封拿得出手的情书，博子和女树的书信往来递送的只是女树对回忆个人的探求。我以为真正算得上的只有两样，一是渡边博子第一次写的信：

“你好吗？我很好”。

二是电影的最后，女树翻过《追忆似水年华》第七卷的借书卡，上面是男树铅笔画的女树的肖像。可惜的是，收信都是已经成灰的过往，但这隐隐有一种强烈的象征意味。当女树开始怀疑男树是不是对自己有感情的时候，过去的种种开始浮现，当所有的拼图汇成一块，“答案？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电影里所谓情书就像是一把钥匙，可以打开过去的大门，而现在的种种似乎都与过往逃不开关系，岩井俊二说“回忆推动现在”，这样再看，《情书》似乎变成了一个有关死亡和自我救赎的故事。

男树死于两年前的一场山难，两年过去了，作为未亡人的博子却仍然沉浸在痛苦之中，虽然和秋叶有了暧昧关系，但是不忘记过去，她是无论怎样也不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的。秋叶作为男树曾经的好友，男树的死同样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这反映在他时常哼唱起男树死前唱着的松田圣子的《青い珊瑚礁》，以及和同为登山队又同时参与了搜救的尾熊交谈时示意自己“已经怕了”不敢再去面对埋葬男树的雪山。但是作为一场恋爱的参与者，他又不得不承担起让博子走出阴霾的责任。

而对于女树，最大的心结莫过于父亲的死，一场由感冒引发的肺炎夺走了女树父亲的生命，这对于当时年龄尚浅的女树来说，无疑是对死亡的初体验。我还记得那个漫长的女树滑雪的镜头之后，突然切到一只被冰封在脚印里的蜻蜓，它仍舒展着四翼，就像是在飞翔时定格的一帧，戛然而止，想来就是对生命终结最本质的解释了。或许这就是人类的悲哀，人们总是通过亲近之人的离世逐渐加深对死亡的理解。因为这个原因，女树无论换了多么严重的感冒都不愿意去医院。

当然一个生命的逝去对所有爱他的人都是一种伤害，尽管人总是习惯性地遗忘，但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你忘记一件事情呢？当然是在你突然觉得它应该很重要的时候。女树的妈妈可能轻描淡写地提及自己丈夫的死因，但是在女树发烧晕倒但救护车因为暴雪迟迟不能赶到的时候，她终于爆发出心底对女树爷爷的埋怨，认为当年就是爷爷冲动的行为造成了女树父亲的死亡。而爷爷何尝又不是耿耿于怀呢？他仍旧清楚地记得当年冒雪背女树父亲赶到医院的时间，我想这十年来他一定总是拿这件事来责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不能再快一点呢”？

当然还有故事开头，男树的追悼会，装作自己很忙要找机会和朋友们喝酒的男树父亲；表现得豁达乐观，但当博子追问是否有人长得和自己很像时，抑制不住哇地哭诉“原来你还爱着他”的男树母亲；以及因为山难幸存就在山中做起了登山咨询，熬到头顶都秃了一块的尾熊。电影将不同的人物内心的矛盾聚集在同一个故事里，让我们看到了平常所不能理解的他人的内心世界，但它仍旧不是一个足够大的载体，但我们也可以就此推知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正是因为一些特殊的经历从而成就了独一无二的现在的自己。一些在当时看起来毫无作用的努力和鲜为人知的付出，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现出来。

电影里记得每一届学生座号的老师，可能是我们每个人的老师；当我们偶尔和长辈通电话的时候，他们可能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你光着屁股时的旧事，细数出你的童言无忌，却老在通话结束之后老忘了按挂断，于是你可以听见他们装起来不让你知道的关于生活的琐事。因为记得，所以伟大。我不是说记性好的人伟大，而是说因为付出，所以印象深刻。 

同样的，现在我所历经的每一个痛苦的背后，总有着它深埋的原因。遥远的死亡以及，眼前的坏情绪是每个人都在面对的精神压力，而如何实现自我救赎或者说如何让自己过的开心一点是人类永恒探求的话题。这里，我又要提一提弗洛伊德，过往的伤痛体验往往会成为很多找不出原因的神经症的症结所在，人们可以通过回溯过去，勇敢面对当时的伤痛体验，借此来获得心灵上的解脱。我犹记得，电影开头那个2分钟的长镜头，在厚厚的积雪上，风吹过刘海，博子骤地恢复呼吸，举头，然后留给苍茫的大地一个似舞蹈一般起伏的身影，这是一个重生的过程。

《情书》刷到第二遍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这是一部让人看完可以长舒一口气的片子，不仅仅是把初恋这件小事时不时拿出来晒一晒然后给一个“暗恋终于得见天日”的畅爽结局，满足下大众的情感需求，更意在探讨如何才能放下，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卸下了包袱，让人从心里感到放松，渡边博子在朝阳下深情的呐喊让我长舒了一口气，女树也不再搬家继续坚守在女树父亲曾经生活过的房子里。加上舒缓的音乐、缓缓推进的情剧情以及温柔的日式对白，真是从内到外的治愈。

最后，我们要回到起点。我以书信为引，说到文字与时间，文字是情感的寄托，时间是回忆的线索。在今天，科技记录时间，缩短空间，但我们可能会认为拥有的感情少了，痛苦却多了，终其一点，生活的意义是一个主动赋予的过程，物质世界一直都是客观存在的，你所获得的情感很大一部分来自外界对于你自身的情感反馈，如果你感觉自己得到的爱不够了，也许是你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变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