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日以后,春苗的日子时时刻刻带了些焦虑,很是难过。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突然来临的、未知的因缘际会。她唯有在妹妹下了学在家的时候,絮絮叨叨地倾诉她那些女儿家细腻的情愫。
无非总是那些没有答案的猜测,但秋萍总是很耐心地听,即使几天之后,这些话已经翻覆了几遍再没有新意了,秋萍也由着她讲。秋萍明白她的心情。只是春苗不知道,在她说时,妹妹常常走神,回想起四目相对的片刻,也带着与她一样的烦闷心绪。只是这样的感觉一闪而过,秋萍觉得“既然自己看着面善,那么让他做姐夫当然再好不过了”,这么一想,便巴不得薛璞再来,好让姐姐亲自见见他。
其实这段时间,江家像是在密谋一场神秘的行动。背着春苗,每个人交换着对长女婚恋之事的看法。益华与秋萍不谋而合,急切地想要薛璞做姐夫,江佑权和妻子也觉得女儿到了适婚年龄,在这样的世道有一个敦厚有为的青年,也还不错。因此隔了一阵,恰逢冬至,借着这个由头,益华便邀薛璞到家一道过节。
薛璞来的时候,大约是五点钟。冬至日短,天色已经黑的像是晚上了,江家姊妹第一次明白书里那些深闺少女,等着心上人那种“系红轮不教西坠”的难耐了。他到了之后,姐妹还不能下去,只好贴着房门,听他们在客厅寒暄客套,待到弟弟来敲门,隔着木板咚咚咚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们一跳。春苗赶紧直起身子,急促地呼吸几次,脸色都有些苍白;秋萍到底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反而冷静沉着了,帮着姐姐整整衣领,轻轻撸平衣服上的褶皱,左右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拉开房门走出去。
秋萍和益华互相见了,都觉得对方脸上带着努力克制的兴奋,在他们,这一刻像是大戏终于拉开了幕布。在春苗,却愈觉局促,跟在妹妹身后捱到了桌边,僵直地坐下,手脚也不知应该怎么放,表情也应该怎么摆,眼神也不知应该怎么看。只听见耳边嘟噜噜倒冬酿酒的声响,自己木然地随着大家一起举杯干了。又听见大家相谈甚欢,弟弟的声音最多,然后是薛璞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陌生,但是很好听。妹妹话也不少,唧唧咯咯地比往日和自己说话还热闹,春苗不由得有些赌气。
可是她自己不晓得说些什么,只好安安静静地夹菜,小口小口地咽下去。
这样也好,春苗反而可以静下来偷偷地打量薛璞。他长得清瘦,显得脸上棱角分明,但是不会给人刻薄的印象;头发应该是为了此行特别整理过,顺着偏在一侧的头路齐刷刷分向两边;衣服不像长衫,坐在那里没有褶皱,大约是学生中流行的改良中装;人想必是高挑的,因为坐着还比身边的益华略高出一些——益华就挺高了。
这样一个人,看着没有不舒服,也很可靠。可是总有些生分,“他竟然不怎么看我呢!”春苗心里这样想着。
春苗也不记得这顿饭是怎样散场的,这时候她的手又被握在妹妹的掌心,她们同坐在床沿上。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春苗淡淡地说。
“怎么会呢,他是不好意思,难道要他常常盯着你看,与你说话。这反倒不对了呀。”
“可是他与你们倒是热络。”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我们先与他热络的,你自己连口都不开,倒要人家巴结你。”
“哪有女孩子先开口的……”春苗绞着衣摆,音量越说越轻。
“他见你端着架子,自然不敢唐突佳人,只好和旁人搭讪了。亏得哥哥还说你是新女性,这回人家倒要不相信了。”
春苗看着妹妹,想了想,似乎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便不说话,但是想想又不定心:“那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很无趣的人罢。”
“怎么会!”秋萍斩钉截铁说完,才觉得自己也有点没底,又补上一句:“哥哥会帮你去问的,别着急。”
隔日,益华带回薛璞的态度:“他说,两位小姐都极好,大小姐温婉贤淑,二小姐俊俏活泼,他都是喜爱的,只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春苗闻言只管埋下头去,秋萍觉得抓到一个破绽:“他与姐姐的事情,与我什么相干?不知意下如何,问的又是哪一位小姐呢?”
益华急急分辩:“自然是问大姐。”
“薛生厚重,想是怕赞了一个,不意得罪了另一个,故而如此。”佑权一旁圆场,秋萍这才罢休了。
益华问春苗:“你倒是给句话呀?”
春苗怔怔地,丢下三个字:“不、知、道。”推开自己的房门躲了进去。秋萍突然发现,姐姐那一转身,竟不似往日——似乎多了些婀娜与矜持,这一念间她似乎与姐姐一起长大了一些。何以如此?秋萍并不知晓。
她见哥哥犹自惶惑,笑他愚蠢:“姐姐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
“我能知道什么?”
田氏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大姐是肯了,你只管去和薛璞说。”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佑权煞有介事唱起了诗经。末一句益华跟上父亲的节奏一字一顿念到:“君子好逑。”
“噢——我明白了!”益华恍然大悟。
薛生厚重。
父亲这四个字,让春苗对薛璞的印象好了许多,心底渐渐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虽则仍是生分;也让益华和秋萍觉得,姐姐与薛璞是有缘的,只需假以时日,必定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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