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得某一天(大抵是在国庆节前夕，因为再过几天便是一次小长假)，家里人打来电话，叫我去东京参加一场婚礼，可要参加的是谁的婚礼，却没有说。

假期只有三天，为了能够按时抵达，我提早几天同公司请了假，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请假之一。同行的还有两位同在本地的朋友。于是，我们几个一大早便去了火车站，打算坐最早的列车去上海，再乘上海的渡轮，最后在日本海岸抛锚，至于为什么不坐飞机，我想是不言而喻的，为的是能省下一笔数目可观的钱来。

我在车站门口和两位朋友碰了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穿着黑色西装，系了蓝色领带，俨然如两位特工一般，要说少了点什么,那便是一副墨镜吧。他们穿得如此正式，大概就是婚礼上的伴郎，可这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如此靓丽的衣服也难免会和人一样暗淡几分。我顾不得向他们询问穿这身衣服的缘由——列车已经停靠在了站台上，虽是始发站，留给我们上车的时间也注定不会太长。

我问他们什么地方能够拿到车票，“那里”，他们指了指大厅里一个像书架一样的架子。当我朝那架子走去时，他们二人便朝检票口走去，打算先我一步上车。可来到架子前，我却不知所措了，只见乘客们从架子上的许多本书里取出车票，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我随意地翻开几本书来，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车票，它们只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书罢了。于是，我只得小跑着去请两位朋友帮忙。

“怎么会出问题呢?那里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在取票。”一位朋友责备到。另一位朋友问我：“你有在网上预订车票吗?”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向他们询问车票的价格，可他们却不愿告诉我，只是催我快去买票，我只好忙着朝大厅深处的售票窗口跑去，心里也有些生两位朋友的气。

没想到自己竟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而这种错误是我多年以来都未曾有过的。百密必有一疏，终究是如此吧。索性排在窗口前的人并不多，一是因为车已经快开了，二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全都通过互联网购票，在窗口排队的人自然少了很多。我对自己的这一推断甚是满意，特别是当我发现那些排队买票的人大多是一些上了岁数的乘客时。

终于，我们三人在开车之前坐上了前往上海的第一趟列车，列车也如时刻表上所写的那样按时启程了。

二.

正午刚过，列车缓缓在站台停靠，因为是直达列车，我们自然地明白已经抵达了终点站。

这里便是上海吗?我好像还从来没有来过。但当我们从车站出来准备赶往码头时，我看到周围林立的高楼，就意识到这里和我想象中的上海并没有多少差别。这个被称为“魔都”的地方所拥有的魔力，也许早已被压在了这一座座高楼大厦之下，再或许，所谓的魔力，不过就是这些用砖石砌成的高楼罢了。

虽已是十月，但上海依旧很热，当我们站在海边眺望大海时，尤其能感受到这一点。头顶的太阳和海里的太阳一起照耀着我们，后羿如果处在此情此景中，也会决定把天上的太阳射下来吧。可是那时的我既没有弓箭，也没有力气，只得默默地受着。

船在傍晚启程，将近两天后才会再一次靠岸。在船上度过的两天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的事情发生。我从来没坐过这么久的渡轮，难免犯了晕船的毛病，整日昏昏沉沉，更别提晚上睡觉的时候了。那两夜睡在船舱的地板上，总觉得自己是祭献给上帝的使徒，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薄薄的木板上，在广袤的大海中漫无目的地漂荡。但我知道自己是不信上帝的，这种感觉也一定是一种偶然。于是，在这两日的记忆之中，尚存的少得可怜，只记得某个上午，我一个人躺在夹板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瓶酒，出神地看向闪着碧波的大海。

等我再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置身于日本的一所火车站中，从窗外昏暗的光线就可以推断出现在正是傍晚，是和两天前脚踩上夹板时一样的傍晚。

我们三人中只有一位学过日语，那位朋友常常用自己的空闲时间自学，虽然学艺不精，此时也能派上不小的用场。自然地，他成了我们的翻译，或者说是导游。他为我们买了去往东京的火车票，随后领我们来到排着长队的检票口。站在队里等候时，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想看看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却发现那里离东京并没有很远。

我问那位为我们买票的朋友：“这里离东京这么近，为什么不坐轻轨呢？”可问题一出口，便发现自己根本搞不明白火车和轻轨的差别，如此一问，难免又要被朋友嘲笑。

朋友听了我的问题，盯着我看了许久，他的脸上写着一丝惊讶。

“怎么会很近呢？”

我把手机上的地图递给他看，说：“你看，这地图上分明很近。”朋友听了却突然开始发笑（他本来打算很大声地笑，可顾及到周围排队的人，只得慌忙把嘴捂起来），说：“你一定还没清醒吧，这地图上的距离肯定会比实际要小很多啊，”然后他把地图滑到了中国部分，指着北京和上海说：“你看，这两个地方在图上不也不足十厘米吗？”我有些一知半解，接过手机摇了摇头，另一位朋友也笑了笑说：“你真该好好睡一觉了。”

我抬起头来，看到头顶半透明的深蓝色顶棚，它覆盖着这个宽敞的车站。透过它的些许光亮，究竟是星光还是灯光，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或许我的确该好好睡一觉了。”在排队的一长串人中，我自言自语到。

三.

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想想一定是昨晚在火车上就已经睡着了。随后，我便不得不由衷地敬佩两位朋友的能耐了。这间房里能容纳四人，是上下铺式的床位，我所在的床位是靠门一侧的上铺。他们居然真的在东京找到了这样的旅店，和我们此行所贯彻的省钱理念简直完美契合。

突然，我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是从我旁边铺位的下床传来的。“难道两位朋友刚到日本就急不可待的地做这种事情吗？”这便是我的第一个念头。可转念一想，即使真是如此，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毕竟是人之常情。

我半爬起身子，看到了那女子，她坐在床上，正在同两位朋友聊天。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袍睡衣，头发高盘在脑后（我想为的是睡觉时不至于使头发交缠在一起吧），没有化妆，清秀的脸上荡漾着微笑，那容貌一旦见了，就叫人难忘。她的中文说得十分流利，可我却坚信她是日本女人。

“你醒了？”她见我爬了起来，转过脸对我说。看到她的全貌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不是在今生，便是在前世。

我点了点头，挣扎着爬下了床铺。她叫我们三人先出去，因为她要帮我们收拾收拾房间。我只好忍着头痛来到了旅店门前。

旅馆的所在处想必非常偏远，视线所及的范围没有任何高楼，最高的也只有两层。面前是一片可人的绿色，一条横贯其中的马路向远处展开，天边的山清稀可见，天空也是早晨所特有的蔚蓝。

我回过头来，看到那女子正趴在窗口上。

“我最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已经到过了某个地方，却说自己根本没有到过。”随后她用手托着下巴抵靠在窗台上，满是期待地看着我，我明白她想要我答复什么，但我却没能弄懂这句有些深奥的话。

我注视着她脖子下未能被睡衣遮掩的皮肤，那皮肤一定如丝绸一般轻柔。随后，我的脑子里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她或许只穿了这一件衣服。

我还没来得及细细考虑她说的话，便瞥见父亲从一旁的小径走来，我冲她挥了挥手，用眼神向她示意父亲的到来，她便转过头去，继续铺起了床。

父亲已经看到了这一幕，笑着说：“你还会再回来的，不用这样告别。”

父亲叫我和他一起去家人们住的地方，他已经租好了车。

四.

一小时后，我来到了一座“大棚”前，从外边望去，和蔬菜大棚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它的顶和那座车站一样，是深蓝色的，显得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家人们一定早早抵达了东京，为的是在婚礼前有时间欣赏欣赏这座陌生的城市。

我随父亲走近了一间房，姐姐正坐在床铺上，站在一旁的是外甥女，她也许是五岁，也许是六岁，我已经记不清了。旅店的女仆走进来说椅子不够用了，她同我道了歉，叫我先站一会儿，随后便关上门离开了。

姐姐见了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儿，外甥女便一脸疑惑的看着我。为了打破尴尬，我抱起外甥女说：“还记得我是谁吗？”她咯咯咯地笑了，也许是我不小心弄痒她了吧。“当然记得啦，你是叔叔。”听了她的回话，我突然想到以前过年时，大家团坐在一起的热闹景象，那时，小孩子总能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零花钱。“过年时没收到叔叔的零花钱可别生叔叔的气哦。”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我便觉得自己一定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甚至久到忘记了究竟是多久。

我把外甥女放到了床上，问姐姐母亲在哪里，她指了指一旁的房间。

母亲和父亲正端坐在地毯上闲聊，从他们那里我得知，婚礼就在第二天举办，他们叫我提早做好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已经坐上了出租车。天微微亮，凉风从车窗徐徐吹入，叫梦中的人也能清醒的几分。

不过，即使是这么早，母亲见了我却也着急了起来。她问我为什么没有穿西装，我有些诧异：“我为什么要穿西装？”她来不及和我解释，转身叫父亲拿一身西装给我，便匆忙催我上了车。

我迫不得已，在去往礼堂的车里换上了那身略小的西装，可是一堆疑惑却从脑子里迸发了出来——当初我为什么不假思索地答应父亲来参加这次婚礼？这婚礼又究竟是谁的婚礼？那个似曾相识的女子是谁？为什么我又不得不穿上这身西装？

站在礼堂的门前，母亲拍了拍我衣服上的灰尘，叫我快进去准备，“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我想，一切的答案都在这礼堂的门后吧，要想弄清楚一切，就不得不推开这扇门。于是，我便这样做了。

在我即将开启这扇奥秘之门时，一个念头如霹雳般在我脑中闪现。

“等等，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外甥女？”

五.

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大学寝室的床上。我一定是穿梭回了过去。

出神地看着天花板，我依稀想起了那女子的话。

所以，我究竟有没有到过东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