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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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的某一天中午，我懒洋洋的背着书包回家，一路上慢悠悠的，就觉得累。书包都快掉到地上，走到院子中间，扭头看到灶台的妈妈，她正冲着我笑！

她的笑容温暖又灿烂，夹杂着一些骄傲和欣慰的表情。仿佛我不是上学归来，而是刚刚拯救了世界，仿佛我是王者归来，她以我为傲！

霎那间清风吹散乌云，骄阳融化冰雪，心上的褶皱被抚平，我也变得雀跃起来。她都忙成这样了，还会笑的开心，我更应该开心了啊！

那时虽然小，也知道家里的境况，我上面有五个哥哥！这在村里意味着要盖五座房，娶五个媳妇，这得花费多少啊！

妈妈的生活就是起早贪黑的去地里干活，回家再围着锅台转，围着孩子转。生活被填的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点空隙。

但是妈妈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笑容不断。

晚饭过后就会有几个老太太过来玩，妈妈坐在有后背的马扎上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一边嗯呀啊的应付着老太太说话，一边身子晃悠悠的，头一点点的，慢慢抬起来又慢慢低下去，眼睛合着合着又睁开一下又合上。

那老太太们也不管我妈听没听见，就东家长李家短的扯个没完。

有时候很不理解，困了就熄灯关门早睡觉呗！妈妈却说这多热闹啊，没事听人拉拉呱，日子多舒坦！

日子怎么会舒坦啊？年年借帐年年还，谁看着都会说，你们家负担太重了啊。

爸爸有时也唉声叹气，妈妈却一脸笃定，笑着说，“总会好起来的，孩子多了就是念头。那绝户人家想这么麻烦还不可能呢！”

她说再难的日子也不能唉声叹气，越叹气日子越不好过，还不如笑着过，日子就会越来越有奔头了。

那些年太难了，妈妈恨不能把钱分成两半花，紧衣缩食。整天就是玉米面饼子，馒头咸菜，一件衣服四五个人穿了才轮到我。

妈妈忙得就像脚底下安了陀螺，忙了地里忙家里。这头做好饭，那头就赶紧拿起针线，这头把牛牵回来，那头就赶紧围着锅台转。。。

妈妈虽然很累，但她很乐呵。去地里干活，她会一边干活一边跟我们讲故事。旁边地里的小媳妇一直跟着我们听，感叹说妈妈敞亮，咋那么多好玩的事儿讲！

吃饭的时候，妈妈也会讲笑话。把我们逗的哈哈的，六哥经常笑得喷了饭，姐姐也会失手打了碗。

她吃饭时间很长，有时候我们笑着笑着就听见她的呼噜声，她就睡着了，一顿饭要睡三四回。

醒了就说，这觉睡得太甜了，拍拍椅子帮：这个大椅子就是我的宝座，比皇帝的椅子还香呢。盘腿一坐，真得劲儿！妮儿呀，再盛一碗粥来，宁肯撑着人，也甭占着盆儿!

我们又笑起来。。。

那时候，到了春天都会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来家要饭。妈妈每次看见都笑脸相迎，一边往家里让，一边赶紧捡着最好看最新的干粮送过去。

仿佛那不是乞丐，而是从天而降的贵宾一般。

妈妈说，“他们多难啊，一定要好好接待！咱吃好吃孬的都能吃饱，人家可是都饿肚子呢！”

她天生有付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

等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家里的日子好了起来，就剩下我和六哥没有成家。

六哥的新房盖好了，订婚了。我毕业考个中专，早早的上个班，妈妈的任务也就完事了。

那天我从学校填志愿回来，看着灶台旁的妈妈，红红的灶火映着她微笑的脸，带着轻松和惬意，很难得的她还在哼着歌谣。

我有些犹豫，不忍去打破她现在的美梦。

因为我觉得自己成绩很好，就私自改了志愿，没有填报中专而是高中。这意味着妈妈要再多负担我三四年的求学费用。

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她先是很惊讶的看着我，想不到一向听话的我还这么有主意。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像一个饱满的气球放了气，愣在那里。

我低着头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妈妈拍了拍手，站起来说道，“不是什么坏事哈，不定俺妮儿要成为咱村第一个大学生了呢！”

又笑道，“多辛苦两年吧，怕啥！”

可不是辛苦两年，我一溜考了研究生，多辛苦了七八年。妈妈笑成了一朵花，看着为学费发愁的我说，“那么难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更不用担心了，总会让你上学的。”

我上研究生后，她已经七十多岁了。研二很不幸，她得了中风，我从学校赶回来看她，她哭着说，“我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整天惜老怜贫，怎么老天爷会让我得这种病啊！”

看着躺在病床上头发花白的妈妈，虽然一直劝她，也觉得我的语言苍白无力。大夫说岁数大了，能不能起来床还是个事儿，有可能一辈子都瘫在床上了。。。

心里的忧伤不言而喻，呆了一个星期，妈妈赶我回了学校，说学习重要。临走的时候，她努力的笑着，因为中风，右边的嘴角不管怎么努力都向下耷拉着。

等过了一个月回家，我一路想着如何面对躺在床上的妈妈，如何才能接受她偏瘫的事实，心如刀绞。

可我一进小区，就看到她一个人在楼下坐着等着我！

我很惊喜，你怎么下来的？那时她住在大哥买的楼上，五楼啊，我每次爬上去都气喘吁吁的，她竟然自己下来了。

她颤巍巍站起来，笑着说，“我厉害吧？我是天天练天天练，越练越有劲儿！”

上楼的时候，她歇了好几气儿，才爬上楼。但还是开心的说，“刚得病都没法下楼，现在都能下楼上楼了，再练习练习，我上楼比你还快呢！”

看她眼中的笑意真的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她从怨天怨地的情绪中很快就出来了，迅速的调整心态，自己给自己鼓劲儿，竟然恢复的这么好！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找不到她，听到楼道里有动静，原来她在栏杆上打提溜，练她偏瘫的右手。。。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放到肚子里。

那几年我工作在外地，每年回去探望妈妈的时候屈指可数，除了个给些钱，买些衣服，别的就无能为力了。

但我每次回去，都觉得是妈妈在治愈我！她爽朗的笑和通透的话语不时疗愈我千疮百孔的心，总会让我觉得我的伤春悲秋是无病呻吟，从寂寞冷的高空一下拉到温暖的烟火凡尘！

她说，“每个人都有最难的坎，迈过去就好了！”

她说，“饿不着，冻不着，这日子就是好日子！”

她说，“饭钱甭省，省不出几个来！累了，吃顿好的，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她说，“甭唉声叹气的，把好运都叹没了，要笑着过！”

。。。。。。

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八十多岁的时候妈妈摔了腰。大夫很低沉的说这次不大好，真可能就起不来了。

但她躺了一个月，又奇迹般站起来了。

大夫见了她都竖大拇指，说“老太太你真坚强，要是病人都跟您似的，我们做大夫的得省多少心！”

在我心里，没有什么能难倒妈妈的，即便年龄和疾病也不能！

妈妈第三次住院治疗心脏病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总会奇迹般好起来。

我从公司请了假急匆匆赶过去，她正坐在床上喝面条，精神抖擞的，说再住两天就回家了。在医院守夜的时候，她还跟我聊天，说等好利索了一定要去我所在的城市玩玩，再看看大海。

我放心的回到公司上班，想着到周末再回去一趟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很突然，一刹那，就天崩地裂了！

很长时间我都走不出来，埋怨自己当时为啥心那么大，为啥不多陪她一会儿。愧疚、遗憾就像千万只蚂蚁般噬咬我的心。

开始失眠，头晕，动不动就崩溃，就发脾气，抑郁不乐。

直到有一天看到了一句话：“我们总是为逝去的人痛苦，可我们不该问问在天上的他们是怎么想的吗？”

我的泪水喷涌而出，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云朵中的妈妈，带着那么慈爱的笑容，跟我说，

“每个人都有最难的坎，迈过去就好了！”，

“甭唉声叹气的，把好运都叹没了，要笑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