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房子

图片摄于老房子门口

我们家最早的房子，是爸妈结婚之后自己动手盖的。

父亲是奶奶改嫁时带过来的拖油瓶，不是爷爷的亲儿子，自然也是最不受重视的。我从小听过各种爷爷苛待父亲的故事，可没有一个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农村妇女们靠传播各家的陈旧往事，打发蝉鸣蛙叫的夏天和漫长昏沉的冬日。

爸妈结婚之后爷爷要求分家，分家，就要有自己的房子。据说盖房子的石头是父亲干了半年的苦力活换的，石头不够了才勉强掏钱买了一些砖，砖比石头贵，只用了上墙的最后一点。起脊的屋顶用的是竹条，上面用草和泥缮上瓦片。

这样的房子爸妈用尽所有，也只盖得起三间。

三间瓦房，一间是堂屋，不能住人。一间放粮食，另一间睡人。

我们家三孩子，都生在这三间石头加砖的瓦房里。上学之后，母亲用布帘子把一间隔成三小间，哥哥弟弟一间，爸妈一间我一间。

小时候的夏天总是下暴雨，有一天傍晚我正趴在堂屋的案桌上写作业，“哗啦”一声巨响，房子塌了，西北角露出一大片天，雨停了之后，彩虹在那块空隙里色彩斑斓，真好看。

小孩子的世界，贫穷是课本里带拼音的注释，是爸爸妈妈负责的大事。

要盖新房子，我们仨欢喜得不得了。可爸妈犯了难，那时候已经没人再用石头盖房子了，砖涨价了。

打地基的时候爸妈大吵了一架，母亲想把地基打得高一点，高升，图个吉利。父亲执拗，不愿意动老房子的基准，吵来吵去，最后是母亲让步。

新房子是四间平房，钢筋水泥混凝土，房子盖起来之后，父亲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劲。

后来不断有邻居在我们家左右前仆后继的盖房子，两层，三层，毛坯的粗水泥墙，或者贴上瓷砖的小洋房。

一排楼房到我们家突然凹成一个洼地，灰色的四间平房耷拉着脑袋，像一个怀揣羞耻心满脸不好意思的男人。

像我的父亲。

这么多年，父亲动过无数次想要把房子推倒重盖的心思。但三个孩子要读书，黄土地里翻出的几个辛苦钱，他想了又想，还是不舍得动。因为他不甘心让自己的孩子再像他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的日子。

现如今我们都在城市工作，老家的房子平日里只有他们两人住着。逢年过节全家人聚在一起，老房子才有几天热闹。

过年的时候父亲说想把老房子推了，没人附和。

中秋节的时候父亲说想把老房子推了，遭到哥哥的反驳。他不认同父亲的观点，认为现在在农村盖房子是一种资源浪费。

国庆节我回去，父亲没再提盖房子的事。

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