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李老头站起身来,捶捶佝偻了一整天的腰板,准备收摊了。
"老李,今儿个这么晚才收摊啊。"斜对面的老王听到动静,从他那挂得密不透风的钥匙帘后面伸长脖子吆喝道。
"哎,哎,不算晚,比不得你。"老李摆摆手。
"嘿嘿,我今儿还差这最后五六把就可以收工了。丫丫还等着我回去给她做橘子灯呢!"老王得意地说着,按亮了挂在小木桌支架上的灯泡。
暖暖的黄光照亮了胡同里一小方水泥地,钥匙帘的影子映出一道弧线。
老李看着埋在钥匙堆里的老王,多希望自己也有一只小灯泡和做不完的活儿啊!
他把小锉刀和锈铁钳揣进上衣口袋,留意着没让刀尖刺破口袋底。又把桌上的两只旧钢笔放进铁盒里,"啪"的一声盖好,再把垂在桌边上的透明油布扯上来遮住桌面。
"走了啊。"他又给老王打了个招呼。
"嗯,嗯。"老王点点头,稀疏的头发在钥匙帘上蹭着,晃得钥匙们"叮叮"地响。
李老头的家在另一条胡同深处的一间木门后,不算远,但上了年纪,腿脚不好,走一趟也得十来分钟。他之所以把摊摆在这儿,是因为这条胡同里有老王的钥匙摊。他想着啊,没准儿能碰上配钥匙的人,恰好也想修钢笔。
前两年还有一个拿竹签编鸟笼和风筝的赵老头儿陪着他们,把椅子摆在胡同口,冲着后脑勺拖着一绺小辫子的毛孩子们吆喝。小毛孩儿看上了风筝,就撒着娇把走在后面的爷爷拽过来——爷孙俩常常是买了风筝又顺带买个鸟笼。
不过去年冬天一场大雪让赵老头儿得了风寒,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老李佝着腰,背着手,慢慢地走在青石板砖上。急不得,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人老了,不禁摔咯。别像对面胡同里卖糖画的张老头一样,前两年摔断了脚脖子,害得小张搁下手里的活从南方赶了回来,到现在还没讨到媳妇。
哎,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老李摇摇头,叹了口气。拿笔写字的人越来越少,更别说用钢笔写字了。那些背着大书包的小学生,和套着宽松校服的中学生们,都喜欢买一盒又一盒的黑色笔芯,装在花花绿绿的塑料笔壳里。用完了,就换。摔坏了,就扔。啧啧,真不知道爱惜,跟笔没有感情,冷漠得很啊…
哎,哎,算了。他叹叹气,不禁埋怨起自己来。总不能要求社会永远不进步,人人都蘸着墨水写字儿。再说了,谁让自己只是个修钢笔的。若是会做钢笔来卖,也不至于十天半月没活儿干。像以前同一条胡同里的吴师傅,几个手艺人里就他有个铺面,专卖自己手工做的毛笔。后来呀,人家把铺面挪到一条步行街上去了,也就没怎么来往了。
李老头拐了个弯,一阵风穿巷而来,他感到自己头皮上那几根柔弱又顽强的头发轻轻动了动。他想着明天出门一定得记着戴帽子了。昨晚收音机里说今年北京特别冷,也不知道儿子媳妇受不受得住。还有小孙女儿恬恬,不知道长高了没,那年她回沈阳来,老太婆给她做的大袄子还能穿不。
总算到家了啊。老李轻轻推开门进了屋。他想着早上还剩了半张饼,又不用做饭了,于是坐在炕上,拧开了收音机。哎,要是老太婆还在就好了,起码有一碗热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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