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如果在本市评选一名最要强的女人,冠军则非她莫属。做为五姐妹中的老大,她也许是被父母寄予希望最早和最多的一个。她不但要强,还控制欲膨胀,处处喜欢掐尖儿占先儿,浑身充满为我独尊的气势。
不过这通常仅限于对家人,对待其他人,在外人面前,都还说得过去,她很有大面儿。她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谈起话来条条是道,口若悬河,绝对是个获胜几率最多的辩论高手。
说一不二的她,果真找了一个老实听话的丈夫。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如同一个严厉的将军和一个诚惶诚恐的警卫员,在老婆大人的命令和吩咐之下,卒子似的丈夫,只有稍息立正和垂手听命的份儿。
不过,架不住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夫妻二人这二十多年整体还算和谐。他们一块看着自家门市,做着买卖。前些年赶上了好时机,也赚了不少钱。他们家在不同地段买了五套住宅,除此之外,还有一套楼上楼下三百来平米的临街底商,用于出租,所以生活很自在,又很富裕。
她跟她的朋友林兰说,他们家在国内都快跑遍了,现在每年假期去的都是国外。每年光是旅游,一家三口都要花掉十几万。
这倒是,反正他们家就一个女儿,已经上大学了。他们的女儿叫吴孟蕊,在天津的一个大学上大三。目前听说她没在学校住,每天都跑家呢。说起来学校离家有多远?也不太远,也就两百五六十里地。
前一阵子,每天都得她爸爸开车去接,现在她已经学会坐车或者打车回家了。那么为什么她离家两百里上大学,还要每天回家呢?因为她适应不了宿舍的环境,也同那些室友无法相处。
孟蕊曾经休学一年,那一年她患了抑郁症。吃了大量的药物。现在情况当然好转很多,但是她还有点过度敏感和脆弱,经常陷入情绪迷乱的漩涡里。
她有洁癖,洁癖到脆弱不堪。比如外出旅游的时候,高速服务区或风景区的厕所,卫生状况差强人意,有的实在是无法描述。但是孟蕊比一般人表现得都要强烈,别人是勉强捏着鼻子照旧要去方便的,只有她,干脆不敢上厕所,宁愿憋着。
大二上半年放假,他们跟团去旅游,住宿在当地一个旅店。孟蕊嫌厕所脏,无论如何不敢进门。她妈妈孟瑾很生气,就当着很多人的面,抬起脚踹向她闺女,一边踹一边骂,没有考虑到闺女身后就是楼梯,结果孟蕊没能站稳,滚下了楼梯。幸亏楼梯层级不多,八九级级下面就是转弯的平台,才没有造成严重伤害。不过周围的人,可都吓坏了。
林兰说,她们娘俩在旅游大巴车上,多次不管不顾地大吵起来。孟瑾不但骂得难听,还扬手就扇嘴巴。家长作风严重不说,暴力倾向也完全失控。别看闺女都二十多了,只要孟瑾认为需要,任何时候,大嘴巴子说打就打过去。
孟蕊从小就是被这么对待的。
说道孟蕊的过度敏感,林兰有过一次亲身的经历。那次,她在孟瑾家试穿一件孟瑾新买的墨绿色风衣,因为觉得袖子有点紧,她就扭头看右胳膊,想知道哪里穿的不利索,没有完全延展开,好用左手去拽一拽。
这无意中的扭头,正好将站在右边不远处的孟蕊纳入视野,她就无意识地撇了她一眼。一般情况下,也许两个人的目光相碰,就是一个会心的微笑而已,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涵义,或者不笑也没关系吧。
林兰只是碰巧看了她一眼。想不到,她刚把衣服脱下来,孟蕊就叫她:
“阿姨,你刚才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林兰和颜悦色地说:“是,刚才我试衣服,无意识地一回头,看见了你。”
孟蕊又问:“那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林兰赶忙解释:“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这衣服我穿着合适不合适,我看衣服呢。”
本以为这样一解释就过去了,没想到,大约十分钟后,孟蕊又说话了:“阿姨,我还是想问问你,你刚才看我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让林兰感到吃惊。看来孟蕊的抑郁症,没有完全好,要不就是留下了后遗症。她只得又一次耐心诚恳地解释了一番。她倒不怪这孩子,以前她成绩出众,又有礼貌,也不是这个样子。她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都怪她的妈妈孟瑾。因为孟瑾,导致如今这孩子连她爸爸都容不下了。
妈妈孟瑾爱干净,这些年对慢慢变老的丈夫老吴,总感觉看不上眼,觉得老男人太邋遢了。因为她从来不背着孩子跟丈夫争执,当着孩子的面,就跟训狗似的骂丈夫,所以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在女儿年前,也丧失了被尊重的砝码,她不但学会了用妈妈那种态度对待爸爸,而且比妈妈做得更加过分。
他家五套房子中,有两套虽在不同小区,却离得很近,仅隔一条马路。现在,孟蕊和她妈妈住在一起,住马路南面的房子里,孟蕊的爸爸老吴,自己一个人住在马路北面的那所房子里。夫妻二人是分居状态,主要是他们的闺女需要照料,妈妈得优先陪着闺女。
从小到大,孟瑾只要求闺女学习好就行,别的全不用干,什么穿衣服、换袜子、洗衣服、做饭、洗碗,这些日常事务,孟瑾能做的,都替闺女做了。她闺女,不会扫地,不会做饭,没做过任何家务。她连电饭锅和洗衣机都没用过。她不会料理自己。她离不开妈妈。
而爸爸呢,现在的孟蕊已经完全不能接受他了,主要是嫌他脏。这或许也是受了妈妈潜移默化的影响。反正她不能容忍爸爸和她们娘俩住在一起。如果哪天自己想吃水果了,吩咐爸爸去买,就打个电话。当水果买来的时候,她爸爸打开房门,就把水果放到门口,自己则转身就走。千万不能进来,进来的话,他闺女会嫌他脏,又该受不了了。而他又怕他闺女犯病。
孟蕊这孩子,从小就学习好。在妈妈严格的管教之下,她认真刻苦,成绩突出,考进了重点中学。但那里强手如林,她的名次自然会发生变化。这就足够让她妈妈恼火了。假若是某一次考砸了,分数让妈妈不满意,她妈妈立刻就会火山爆发,当着老师、同学和其他人的面,对着女儿破口大骂:
“你这笨蛋!你怎么考的?你看看人家那分数、那名次?人家那妈妈什么感觉?什么滋味?再看看你!你怎么这么笨?这么笨!下次你要是再敢这样给我丢人现眼,你就去死吧!做为学生,连考试都考不好,还活着干什么?”
这个时候,无论谁劝她,她都不听,一直骂骂咧咧地没完。假若是她丈夫劝她呢,那就更热闹了。“啪”!一个大嘴巴,就冲着男人扇过来了!哪怕是男人,天生的就脸皮厚一些,多少禁得住打,可在众人面前,也会感到火辣辣的疼吧。所以她丈夫老吴,即使在场,也会选择默不作声。
孟瑾发泄完了才痛快。在此之前,她不会考虑孩子的感受。不过也不要以为,她总是对孩子严厉,心情好的时候,或者觉得顺心顺意了,她嘴儿甜着呢,“闺女儿宝贝儿”地叫着,让旁人听了都觉得肉麻。她知道闺女喜欢收集香水,就托人代购,一瓶一瓶买了很多,摆在孩子的房间里。心情好的时候,她瞧着就高兴;心情不好了,就不停地埋怨闺女败家,买这么多香水,连用都不用。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喜怒无常的。有一次,她闺女带着初中同学去了他们的店铺,林兰也在场,赶忙把孟瑾悄悄叫到一旁,提醒她:“你可别犯病,闺女高高兴兴带着同学来了,你别因为一丁点事,就不给孩子面子,大喊大叫骂大街……”
从孟蕊上初中开始,娘俩的冲突越来越多,孟蕊也从名列前茅的好学生落到了中上等,孟瑾不接受这现实也不行了。好在,孩子从小学三年级就学了画画,那就走特长生之路,这样还能往重点学校里搏一搏。
孟瑾还给上高中的孩子办了东北户口,因为本地的高考分数线,高得全国排得上号。虽有了东北户口,平时上课还是在本地上,等高考的时候过去就行了。有的人会在高考前提前一段时间过去,比如一个月或是一个礼拜,这是为了熟悉当地的环境,了解和适应当地的生活,免得耽误事。
人们认为一贯注重教育与孩子前程的孟瑾,还不放下手头买卖,提前带孩子过那边去,提前做好充足准备。但这时候她却舍不得放下生意,硬是到了高考的前一天,才去的东北。她们下午很晚才到达那里。提前预定的旅馆,由于第一次来,环境陌生,找了不知多少遍,跑了不知多少冤枉路,到了晚上九点才找到。吃完饭都十点多了,孩子也跟着着了一天急。由于没去提前认考场,她们还得早点起来,打车去找考场,结果路上还遇见堵车,导致孩子由于担心迟到,情绪十分波动。她们的确差一点赶不上考试。
孟蕊由于晚上没休息好,又担惊受怕地经历这一番折腾,考试发挥也失误了,有一面卷子,一个字都没来得及答。
在那里考试是估分。孩子估出来的分,她妈却怎么也不信。严瑾不允许孩子自作主张,报考的专业和学校,都是妈妈做主,完全不允许孩子有异议。就这样报志愿的时候,她闺女倒成了局外人,当妈的倒成了主角。
结果,她妈妈低估了闺女的考试成绩,本来做为特长生,够一本二本的分数,却只被三本录取了。孟蕊的成绩比那学所校高出一百分。于是孟蕊苦苦哀求她妈妈要复课一年,明年再考。但是孟瑾却说:
“复一年课又得花多少钱?去北京学画八个月,一个月少说一万多,从本地还得找到一个接收学校,少说花费四五万,一年下来,得花十好几万,你要是又没考好呢?这钱不就白花了吗?况且又白耽误一年!”
无论孟蕊怎么哭嚎,孟瑾就是不同意。最终,她闺女带着一腔怨气,去了不满意的学校,学习着不满意的专业,混着不满意的大学生活。
据孟瑾说,她闺女宿舍里一共四个人,都是娇生惯养的,宿舍乱的不成样子,他们这些家长轮流去学校,帮着孩子们收拾宿舍,打扫卫生。
事实上,不仅如此。孟蕊跟宿舍里的其他人很难打成一片,往严重里说,干脆就是格格不入。大家都嫌她事儿多,嫌她有疑心病,都不爱搭理她。在这个大学里,她没交下一个朋友,也没人喜欢她、尊重她。她终于关患上了抑郁症,不得不辍学一年。
治疗这种疾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们每星期都要开车去北京两三次,劳碌奔波不说,钱更是花了无数。大概是感觉到了有失去孩子的威胁,孟瑾于是毫不吝惜花钱,寻找名医和专家,不遗余力地给她闺女看病。在此期间,她的脾气也有所收敛,闺女的病,一年后也终于有了好转,见了起色。
后来闺女又去上学了,但是非要不住在学校里。让她自己租房住,父母也不放心,她也不会自理呀!所以就天天回家,由她爸爸老吴去二百多里地外辛苦地接回来。
慢慢地,孟瑾又有点出言不慎、口无遮拦。那次林兰和她们娘俩在一块儿,孟瑾忽然指着闺女说:“你看看我家胖蕊,胖得多难看啊!”“简直是个小胖猪!”她也不顾孩子满脸的尴尬和不高兴。
林兰说:“我觉得她不胖,她就是健康型的,像我这样的,才能叫胖呢!”林兰的确是胖子。
事后林兰忠告孟瑾:孩子就是真胖,也不能连讽刺再挖苦地说出来让闺女听见。别人说那是别人的事,你这当妈的不能说。你说话前应当斟酌一番,她的病才好多久?为什么不保护孩子的自尊?尤其是她那么敏感!况且这也是她长期大量吃药的副作用,值得同情和心疼啊!
这些话,孟瑾当时听着会点头,不过还没三分钟就会抛之脑后。
现在,孟瑾又替孩子规划着毕业后去留学的事了。她周围亲朋熟人之中,有送孩子出国的,她则非常羡慕。这个想法刚一透露给孩子,就激起强烈的反对,她闺女不愿意去,不想出国,也不想读研。
孟蕊知道,她读着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学业几乎是荒废的,什么都没学会,凑活着毕业就行了,其他的她做不到。去国外可能也难以适应,会毫无收获。
可做母亲的不干:“让你出国,你就得去,我是为你好,你傻了吧唧的,没有我这当妈的给你做主,你什么都不知道!”
气得她闺女大喊大叫,又哭又闹……再严重点,就又犯病了。可孟瑾不管,她心里想的是:老王家哪儿比我强?哪能和我家比?居然就让他家儿子去国外留学?我家实力比他家大好几倍,凭什么他孩子在国外,我的孩子就不去呢?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她的想法就是全家人努力的目标和行动的方向。曾经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日子,又掀起了新的波澜。孟蕊年轻的脸庞,又开始了阴云密布……
孟瑾的治家理念,不说独一无二,也是相当有特色的吧。
“我爱你,不意味着非要用你能够接受的方式去对你好,我爱你,意味着我无论用什么方式,都等于对你好!”
这可能是孟瑾的心声,她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但她忽略了爱的前提是尊重和给予充分自由。她的爱,像一种逼迫的力量,正在把她的孩子一点一点逼上高高的悬崖,悬崖的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孩子孤单地立在悬崖边上。她一旦奔溃了,就会纵身一跃,去寻求那一了百了的解脱。
这世界上有一种爱,不是让对方的生命活力得以尽情的释放与发挥,也不是令其坚韧和完善,反而是一点一点让它窒息、死亡。而身为当事人的另一方,直到铸成大错之后,才会懂得后悔。
那蛮不讲理的爱,还不如不爱呢!
而这悬崖上的母爱,到底是爱,还是杀戮?
悬崖上的母爱
网友评论
現在的孩子都被嬌慣
許多家長自己還沒長大
就開始負擔教育下一代
也是心有餘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