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农弥望
米勒素描
曹家父子
这时，院子里传来轻声说话和自行车驻轴的声音，碧呦跳下凳子冲出去，只见阿公曹叔远和姑父曹俊卿正低眉说着什么，看到碧呦齐齐把话题咽下。
阿公蹙起的眉峰一扫，看到碧呦，马上舒展开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石阶，摸着碧呦杂乱的黄毛笑道，“呦呦今天来了，阿公真是高兴。”
碧呦举起阿公沟壑纵横的大手，往自己脸色一贴，立刻弹了开去，“阿公的手越来越像老树皮了，还冒着一股墨味。”曹叔远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有墨味吗，你这是夸你阿公啊。”抬起手看了看，还煞有其事地往鼻子底下送送。
曹俊卿给了碧呦一个标准的姑父笑，就掠过她，往里间疾走，梅枝闻声早出来了，瞧见俊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累了吧，吃了吗，快来吃点，妈再给你炒个蛋去。”
“妈，不用了，小宝呢？”
“在里间睡呢！”清清笑着接过俊卿的包袱，微微侧过头，轻声问道，“没跟领导吃吗？”
一绺丝发顺着粉腮一直垂到肩上，随着她的话语轻轻飘荡，美眸别有深意，清晰地映出俊卿风尘仆仆的脸。俊卿笑得含蓄，脸颊上浮起一朵绯云，“跟领导吃了点，没吃饱。”
“那快来坐下，妈给你盛饭。”梅枝欢欢喜喜地扒开凳子，拉着俊卿按上去。“老伴啊，我老爷子还站着呢，哪有先请儿子上座的道理。”
“你——你要是三天三夜不合眼地干活，我不把饭喂到你嘴里去。”梅枝说完，一家子都笑起来。“哎呦，这我可不敢，您饶了我吧。”
曹叔远笑嘻嘻地拉开凳子坐下，“我也来陪儿子喝点酒，等下好睡觉。”梅枝连忙取了筷子，清清舀了一小壶黄酒来。
“你们也别忙活，坐下来，跟我们爷俩聊聊天。呦呦在哪，来，呦呦坐阿公腿上。看看你长肉了没有。”
“好诶！！！”碧呦本来想欢呼，见阿婆似乎要瞪过来，立刻噤声，曹叔远调皮地眯起一只眼，对碧呦笑，将她抱到自己腿上。“都上小学了，还这样抱，你还真是为老不尊了。”
“呦呦这么可爱，为老不尊又如何。”梅枝撅了撅嘴，白了他一眼，俊卿却拉开凳子，往里间冲去，不一会就抱起睡眼惺忪的小宝，笑着走过来，一把胡渣子，直贴到小宝脸上去，小宝终于发现了爸爸，呀呀呀地叫着，高兴地手舞足蹈。
“小宝，小宝，想不想爸爸，想不想啦~~~”俊卿将腔调拉得又长又高，神动色飞的，与刚刚简直判若两人，陶泥感到大为惊奇。“好好的，又把女儿吵醒，真是的，我们还想着女儿睡了，大伙一起喝一杯呢。”清清笑着打趣道。俊卿不接话茬，只时不时问清清，小宝这几天有没有爬。梅枝正殷勤地给俊卿夹菜，听到儿子的话，笑道：“这几天不仅爬了，还叫爸了。”
“真的？”俊卿听了眉飞色舞，疲劳一扫而光，把女儿抱得紧紧的，“来，再叫一声爸，阿爸，阿――爸。”
“啊――粑，阿——粑，粑。”小宝嘴里像是含了一颗糖，说话又软又甜，逗得全桌子人都笑起来，俊卿更是乐疯了，贴紧了女儿的脸，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俊卿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稳重内敛、寡言少语，也只有在女儿面前才如此放开。
梅枝打趣道，“你怎么跟你爸一样，我当初生大姐二姐时，都乐疯了，生你的时候竟然只笑了一下就停了。怎么你们曹家的男人，都这样的德行。”说着，大家又是一阵笑。“妈，这不是挺好吗？”清清说。“好是好啊，难免不被人家说我们曹家男人女儿气。”
“那叫尊重女人，没有女儿哪有儿子。”曹叔远舒朗地笑道。梅枝接着说，“对对，清清下一胎一定是儿子。”
“政策不是提倡我们只生一个吗，生二胎恐怕工作都没了。”清清故作轻松地看了一眼梅枝，梅枝本来扒一口饭，闻言，饭从嘴里掉出来，碧呦见了，忍不住想笑，但见她脸上惊骇的表情，立刻噤声了。
无后之痛
“咋回事，”梅枝放下筷子，看看清清，又扫了扫沉默坐着的父子，颤声问道，“不是说，头生是女孩，还能再生一胎的。”曹叔远似乎并不意外，只深深攒眉，瞥见老伴惊心骇目的神色，更深地低着头，捏紧了拳头。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掌覆盖在上面，再对上那双澄澈中带着怜悯的眼睛，曹叔远放松了脊背，对这个敏锐善良的女孩笑了笑。俊卿与清清对视了一眼，便撇开去，只管逗小宝。
清清叹了口气，也不看梅枝，尽量放柔了话语，若无其事地一边夹菜，一边说，“陶瓷厂要转型为国企，我们下个月都会转正式员工，正式的话规定了，只能生一个孩子，不然，工作就没了。”好半天，梅枝都说不出话来。曹叔远帮她接口：“咱不做正式员工不行吗？”
梅枝反应过来，期翼地望着清清，俊卿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这一眼已经让这位父亲知道，他们在路上说的话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爸，正式员工就是铁饭碗，比临时员工工资增加了两倍不止，而且还有养老金、公积金什么的，我和俊卿老了，国家也会给我们养老的。”
“这样啊。”曹叔远把菜慢慢挪进嘴里。“那也不能没有孙子啊。咱做别的事不一样可以养活自己吗？”梅枝说。“可是妈，万一我下一胎还是女孩呢，您不也生了两个女儿，才生了俊卿吗？”
“不会的，不会的，你跟我不一样。”
“那要是有万一呢。那不是孙子没有，工作也没有了，你再看俊卿，他做习惯了的事，你让他做别的，他会做吗？除了跟自家人聊聊天，他跟别人几乎不说话的。”
“你这是嫌弃我俊卿了。”梅枝气愤地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清清涨红了脸，急了。
俊卿倒是勾了勾唇，笑了。
碧呦埋头扒饭，耳朵竖得直直的，阿婆见了自家儿子的笑，更生气了，对他吼了一句，“你还笑得出来，你就要绝后了，你在村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妈，丫丫不是后代吗，有丫丫就够了。”俊卿满不在乎地说。
“你傻的啊，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她嫁出去，曹家香火就断了，你就没有孩子养老了。”
“女儿嫁出去难道不是自己女儿了？再说还有清清啊，我们两个人，多清净多好。”俊卿又满不在乎地顶了一句。
“你，你，”梅枝肺都要气炸了，“我说你傻，你还真的傻，你们都有干不动的时候，要死了谁给你们……”
梅枝话还没说完，曹叔远突然大喝一声，啪的扔下筷子，“够了，说什么话，你……疯了！”
碧呦从没见阿公发火，横眉竖目，吓了一大跳，差点从阿公腿上滚下来。曹叔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搁，对碧呦歉意一笑，说：“呦呦没事吧，你吃饱了吧，带着小妹妹去玩吧。”
碧呦点头如抖簸箕，从姑父手上接过小宝。走之前，她暼了一眼阿婆，惊讶地发现，阿婆竟然在哭，眼泪顺着红褐色的脸颊滑下来，掩埋在嘴角的沟壑里。碧呦怔怔的望着阿婆，一想到将来她要嫁出去，而爸爸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每天孤零零地，如果哪天也像阿婆说的那样了，那怎么办啊。
想着想着，碧呦的眼泪也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又不想让人看见，只把眼泪擦在小宝的身上，小宝被挠得笑起来，碧呦听见小宝的笑声，也不哭了，只是紧紧地抱着小宝，轻轻地说：“我们两个以后都不嫁人好不好？”
小宝听不懂，捧着姐姐的脸，发现她脸上的水，用手擦着。刚刚还开心的吃饭，没想到气氛一下子变得可悲了，碧呦想起星琦远在他乡的妈妈，突然体会到，他每天一个人数着日子等妈妈回来是多么煎熬，再将昨天发生的抢人事件联想到他妈妈身上，又感到多么可怜，多么可怕。
想起星琦整天独来独往，不苟言笑的样子，不知不觉生出深深的恻隐之心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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