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洋再出来时，王培恩喊住了他。张洋身形顿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事。
王培恩说：“你是想让我去查陈悦航吗？”
张洋迟疑片刻，还是承认了：“嗯，有这个想法，不过你不想去的话我不会强求。话说回来，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陈悦航跟你们说话的语气的，你不怕我一直在监视吗？”
王培恩摇了摇头：“我觉得你做事肯定有理由的，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我反正觉得你是个好人，一种直觉吧。”
张洋笑了：“小伙子，看人不能凭直觉的。”
王培恩：“嗯，我知道。”
张洋说：“我也实话和你说，好让你放心。那天我碰到你和娜娜，觉得那小姑娘神情有点不对，我心想娜娜不会被你小子挟持了去做什么事吧，我就一路跟着你们了。你们没受过训练，当然发现不了我。”
王培恩：“呃，你不是上班吗，怎么能跟着我们？”
张洋：“当时我其实已经下班了，只不过换班的同事迟到了，我多顶一会而已，没两分钟他就到了，我衣服都没换就去追你们。后来我跟到的士司机的村子，看娜娜什么事都没有，很安全，本来也就打算不管了，但陈悦航出来了，我就又多跟了一会，你们回到观塘后，过几天再去光明街，碰到飞车党，再到刚刚回观塘，我都是关注着的。”
王培恩听完沉默不语。
张洋：“如果你想接着聊的话，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边走边说，别窝在店里了。”
王培恩答应了。两人一起走向了附近的公园。
一路上，王培恩基本没说话，只有张洋一个人在说。张洋展开说了说自己成长过程中的一些轶事，提到陈悦航也没避讳，王培恩不由得感慨，张洋虽然才24岁，却已经有这么丰富的人生经历了。张洋只是表示，这些都不算什么。
两人边走边聊，反而忽略了让王培恩查陈悦航的事。走着走着，就见到公园里的一个躺椅上，睡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
中年人翻了个身，脸朝张洋他们这边，忽然嘻嘻傻笑。张洋走上前，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老赵，又在这里睡啊？”
中年人表情懵懂，支起身子，又傻笑两声，嘴里说着什么，含糊不清。张洋凑近去听，听了半天才明白，中年人是说他要睡觉。张洋说：“那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睡吧。”
张洋说完就和王培恩一起离开了。王培恩问：“怎么，认识的？”
张洋说：“不仅我认识，你航哥也认识。”
王培恩涨红了脸：“我和陈悦航不熟的。”
张洋笑道：“逗你玩而已。”
张洋慢慢收住笑，说：“他以前也算是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了，混成现在这样，说他活该也行，说他可怜也行，反正，唉。”
老赵还是个青年时就来了楚庭，当时的他爱逞凶斗狠，是个街坊口中不折不扣的“烂仔”。一次喝了点酒，跟人因为口角打了起来，打出了事，被抓进去蹲了两年。出来后，老赵听说原来的兄弟已经四散，有些兄弟年纪轻轻已经躺在病床上了，老赵从此性情大变，再也不想出来混江湖了，只想老实找份正经工作。但到处都嫌弃他有前科，不要他，他只能到建筑工地从最底层干起，再慢慢换工作。那几年他受尽了白眼，咬牙硬是撑住了，没再犯罪。
老赵不烟不酒，不嫖不赌，靠着玩命工作，攒下了一笔钱，找了个位置偏僻、地价低廉的地方，自己办了家工厂。因为知道坐过牢的人找工作多难，也知道请这些人都便宜，就专门挑这些出狱的人来当他的工人。
这群人肯卖力气，对什么乱七八糟的福利也没那么多要求，干起活来不啰啰嗦嗦。而且他们在监狱都干过活，每个人对生产线的很多事情都轻车熟路。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帮人里暴脾气比较多，工人间容易打架，老赵只能恩威并施，又是扣工资，又是好声好气调解劝解，花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这群原来的亡命之徒。
好在这群工人只要不闹事，工作起来一个人就能当一个半人用。老赵虽然起点低，但是他智商并不低，工人招来后，他还自己买了管理学的书，像模像样地学习。在他的治理下，这间工厂的运作上了正轨。
过了几年，工厂规模扩大后，老赵的日子也滋润了起来。老赵回老家盖了新房子，娶了老婆，生了个女儿，成为了当地的风云人物。老赵甚至还拿出部分钱，给村里修路换路灯，所有的邻居都觉得这个从小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变了一个人。
工人们也越来越服老赵。因为有越来越多的工人，在厂里干几年不干后，又顺利地在其它地方找到了工作。有个在外面重新赚了钱的人，跑回工厂来感谢老赵，“啪”一声就拍出一袋现金在桌子上，老赵坚决不收，厂里几百号人都看在眼里。
时间久了之后，老赵的钱越赚越多，却也越来越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息走漏了出去，说有个刑满释放的人开了家罪犯工厂，记者和各类当地名流都找上了门，老赵的应酬越来越多。
人忙起来，工厂的管理就疏忽了。因为厂里的设备过于老旧，一个晚上工厂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当时老赵并不在厂内。
火灾持续了三四个小时，老赵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老赵回到厂里看着一片废墟时，连哭都哭不出来，就被附近的工人围起来打了一顿。大家出完气后，赔偿的事还要老赵解决。
这次火灾没有人死亡，但有三人重伤。烧伤的治疗费用常人难以想象，再加上其他工人乱七八糟的赔偿费用，老赵散尽家财，才好不容易还清了债务，那时他和老婆早已离婚，女儿也判给了妻子，老赵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但不管怎么说，老赵也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打拼出来的，心理承受能力比那些蠢富二代强得多。老赵又一次打算从头再来，一把年纪了还去跟小年轻比勤奋。
老赵每天打两份工，因为没儿没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开支的老赵，再次慢慢攒起了一笔小钱。但这笔钱仅仅够养老，老赵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大概是老赵年龄大了，他看书学习也没有以前勤快了。习惯一旦丢掉，就很难再捡起来，后来他彻底停滞，每到休息日都不再学习，而是闲了下来。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出事，也许是在重度精神压力之下，他沾上了赌球。
2004年，从世界杯到欧冠，从NBA到欧洲杯，再到奥运会的羽毛球和乒乓球，几乎所有的体育项目都大爆冷门，庄家大赚，赌客血本无归。老赵输得连租房子的钱都没有了，这次的失败让他彻底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泥沼里，每天疯疯癫癫的，在街头流浪，从路边垃圾箱里找东西吃。
张洋说：“我也想过收容，也打电话问过这个事，但是你知道吧，收容所那边也是有规定的，不可能给他长期住在那里白吃白喝。老赵进去没两天，就又出来了。”
王培恩：“那他就这么睡街边了？”
王培恩说完才后悔，自己总是说话不过脑子。他又不知道老赵和张洋是什么关系，如果两人根本就不认识，张洋只是知道老赵的故事，那他王培恩就大错特错了。张洋帮老赵是人情，不帮是道理，哪轮得到他王培恩指指点点。
正当王培恩在想要怎么道歉的时候，张洋说话了：“我能帮肯定会尽量帮的，不过如果我无能为力，也只能让他听天由命了。”
王培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张洋说：“老赵的厂倒了之后，就来到了观塘村里定居，我和他才认识的。也是因为去年的世界杯，陈悦航算是彻底发迹了。”
王培恩和张洋走到前面湖边的凉亭里休息。张洋刚坐下，想抽出支烟来，但想起公园里不能抽烟，就又把烟塞回了烟盒里。
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湖，张洋眼神有些失焦。沉默半晌，王培恩试探性问：“陈悦航到底是有多少业务啊？”
张洋说：“挺多的。他应该不是一个人，他好像还认了个兄弟，是开酒吧的，他们两兄弟后面应该还有人。具体我也只能说出这么多了。”
两人坐着无聊，再闲聊片刻，就起身离开了亭子。
两人即将走出公园大门时，看到老赵站在路中央，对着空气骂骂咧咧，周围行人都避开他。没多久公园的保安过来了，要赶老赵走。
保安见老赵身上又脏又臭，想赶走他，却又不敢接近他。好在没多久，老赵就骂累了，像没看到保安一样，自己离开了公园。
张洋小声对王培恩说：“跟过去看看。”
王培恩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迷迷糊糊地跟着张洋走了。
以老赵现在的精神状态，王培恩和张洋完全不怕被他发现，两人轻轻松松跟在老赵附近。
老赵走过几个街区，绕到了一片废墟边。这里刚刚清拆没多久，地上都是混凝土块和裸露的钢筋露。附近一个中年阿姨在拣钢筋。
老赵经过阿姨身边，阿姨和他打了个招呼，老赵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阿姨尝试和他对话，说：“上次那个小伙子没和你一起来吗？”
听到这里，张洋表情认真起来。老赵仍然有点神志不清，和阿姨只说了几句后，就走人了。张洋和王培恩走上前去。张洋问：“阿姨你好，我们是老赵的朋友，请问你刚刚说的那个小伙子怎么称呼啊？”
阿姨狐疑地打量张洋和王培恩。她见张洋穿着警服，王培恩看起来又忠厚老实，都不像坏人，心里的戒备放下了一大半。张洋又解释，说自己是怕老赵现在这个状况，容易被人利用去做什么坏事，或者被一些小伙子欺负了，这才问的。
阿姨终于松口说，是一个光头的小伙子。
张洋的表情一下轻松下来，谢过了阿姨就离开了。
王培恩不知道，上次张洋醉酒后说的是不是真话，就算是真的，线人身份应该也是绝密，王培恩不敢直接和他聊光头，只能当不知道这回事。张洋没有多说，只是带着王培恩继续走，而且专门挑有垃圾桶的路走。
不出所料，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掏垃圾桶的老赵，周围人还是绕过老赵走。王培恩心里看着不舒服，想去附近小卖部买点东西给他吃，张洋却拉住了王培恩：“先不忙。”
老赵在垃圾桶里翻了一会后，什么也没翻出来，晃晃悠悠站起来，打算走开。
看起来老赵已经很饿了，刚刚在公园躺着看不出来，走的时候又一路上在想事情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他饿得厉害，整个人的身子都饿得颤抖。老赵脚步虚浮地挪了十几米后，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光头。
光头见到老赵破口大骂：“去你妈的，不是叫你在公园等着吗，找半天找不到你，狗日的。”
老赵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又开始傻笑。光头将手里的面包和盒装牛奶都扔给老赵，老赵精准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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