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把碗举过头顶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继续将双手挥向地面。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很慢,他清晰地看到妻子不再有任何惊恐的、冷冷的眼神。
他知道5分钟的沉默之后他会起身道歉,收拾一地的碎片。
他知道自己会拥抱她,然后被她轻轻的推开。
他知道,她会说,知道你压力大,别拿家人撒气。
他没有听到碎裂的声音,只听到一声叹息。
明天,房贷和车贷依旧会准时来敲门,不管孩子的生日是否临近。
明天,老板依旧会带着他远赴上海,一呆就是一个月,不管家里的柴米油盐。
明天,他依旧穿上挺板的西装,微笑的眼角挤出迷人的细纹。
明天,依旧要张大嘴,努力呼吸这城市的每一升空气。
活下去,并且活的更好。并且,下次别摔碗了。
沉默了5分钟,他起身说,对不起。然后默默收拾一地的碎片。
当他把碎片倒进垃圾桶,准备转身单膝跪地,从疲惫无比的嘴巴里再挤出一句尽量真诚的对不起。
妻子在身后抱住他,轻轻的说: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窗外阑珊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忽然泪流满面,呜咽的像一个婴儿。
2.
挂掉了父母的电话,无非还是叮嘱他不要熬夜,早点找个女朋友。
他苦笑着系紧运动鞋带,把防风衣的拉链一直拉到贴紧下巴。
戴上耳机的时候,他想,如果年底发了奖金,给姑姑叔叔们买完礼物,包完孩子们的红包,还能有剩余的话,一定要给自己买一条蓝牙运动耳机。
预算不低于300块钱。
5公里的时候,肺部的灼热如期而至,巴多胺却没有按时到来。他在缺氧的脑海中寻觅着带来快乐的事物,帮助自己再挺过5公里。
NIKE有一款水绿色的蓝牙耳机,他在店里试戴过,听感和重量都很棒。如果这个月的书都放弃不买,也许我能够提前得到它。
前台的小李最近染了淡蓝色的头发,怕被人看出来,又怕没有人看出来的样子很可爱。自己第一时间都发现了,却没有说。
生日聚会的时候,真心话大冒险,小李被逼着亲了一下他的脸蛋,触感上似乎小李没有那么不情愿,闹得他三天没有睡好。
但人家是大家闺秀,有车有房。
在心情黯淡下来之前,奔跑带来的快感终于来临。本来被血流和心跳声弄得模糊的耳朵里,又传来卡耐基《人性的弱点》有声书那低沉有力的朗读。
他大步跑了起来,冲向最后的2公里,耳机线缠在一起拍打着他的脸。
这个月,就把蓝牙耳机买了。
另外,他想,我是不是该考虑换一份工作了?
3.
瑜伽课,新高跟鞋,蛋白粉,她每个月除了吃饭和房租,大部分钱都花在了自己的外表上。
应该这样吗?不知道,反正身边的姑娘都这么做。
或许该更注重内涵和自我修炼吧?她总是想,比如去上一门外语课,或者参加一些阅读小组什么的。
但身边姑娘对形体和皮肤塑造的努力,总是让她生怕被一颗痘痘或一块赘肉拖累,被别人甩在身后。
此刻,刚刚从健身房回来的她,很想窝在沙发里,泡一杯卡布奇诺,读上一个小时的书,再写一篇书后感。
然而,哪里有什么沙发,哪里有什么卡布奇诺,哪里有什么慵懒的阅读。
她还要帮部长赶完明天一早要用的PPT,还要回复十几封邮件。
敷上面膜,她开始这一夜的忙碌。
对于外貌,到底是瑜伽带来的加分多,还是熬夜带来的减分多呢?面对着电脑,找不到灵感的她开始胡思乱想。
那些每天都夸她又瘦了的男孩子,怎么一个都不动真格的来追她呢?
今年春节,又该怎么和父母解释自己又大了一岁,依然一无所获呢?
女性在这个城市,到底是漂亮的脸蛋重要,还是优秀的能力重要呢?
升职和嫁人,到底哪个才是最着急的事情呢?
眼看着时间到了凌晨1点,她挠了挠头发,赶紧收回思路。
没的选,现在唯一能压榨的,就是自己的睡眠了。
4.
他在厕所蹲了足足40分钟,还没有出来。
便秘和心悸越来越严重,失眠也隔三差五的彻夜袭来。
几个月前,为了凑齐孩子学区房的首付,他把老家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低价出手了。
几个月后,一纸文件下来,老家的旅店一夜爆满,被自己卖掉的房子,售价已涨到足够全家老小舒服的过上两辈子。
操。这是命。
拉出来了吗?老婆在外面喊他。
没呢!
他又沉默了一会,低声对外面说,我想了想,老赵那个项目,我还是接了吧。
老婆推开厕所的门,瞪着他说,你不想活啦?单位忙成那样,晚上还去开代驾。还想接私活?你以为你还是20多岁小伙子啊?
他提上裤子,对老婆说,我那运动裤呢?给我找出来。
跑出单元门的时候,他听到二楼阳台上的老婆看着他肥硕的背影吃吃的笑。
他不好意思的回身摆了摆手,做出「去去去」的口型。
是得锻炼锻炼了。人拼不过命,也拼不过病。
但还得拼。
跑出小区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挺高,阳光撒在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脸上,把它们照的一个个熠熠生辉,把这个城市所有的忙碌和疲惫都照到了外人看不到的阴影中去了。
他看到一个衣着笔挺的男人,左手夹着公文包,右手拎着一袋早点,跑向地铁。奔跑没有打乱他打了发蜡的造型,却也没有掩盖住他有点红肿的眼睛。
他看到一个身穿蓝色运动服的年轻人,涨红着脸大口呼吸,好像在做最后一百米的冲刺。耳机线从他的口袋里纠缠着一路爬到他的脑袋两侧,随着身体的摆动狠狠抽打着他年轻的脸颊。
他看到一个穿着职业装和高跟鞋,身段苗条的姑娘,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从公交车上跑下来,踮着脚尖的小碎步十分可爱。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看到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没能盖住熬夜带来的深深眼袋。
奔跑吧,他扭着多年没有抖动起来的腰臀,这么想到。
因为我们还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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