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密地之中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山中多寂寥,黄昏的风渐渐冷了下来。
姚承荀定定地看着温从戈,久久没动。
温从戈把目光转向他,歪了歪头:“可以进去了。怎么?你不会是怕了,所以在等我先进去吧?”
姚承荀沉眸不语,但显然,就是这个意思。温从戈嗤笑一声,拿了个火把,转身率先进入石门。
待人都进入之后,温从戈不着痕迹地踩了一脚机关,石门缓缓关闭,引得姚家人警惕回头。
温从戈头也不回,镇定自若道:“密地有进无出很正常,入口又不是出口。”
他也是第一次来,火把照亮了昏暗的前路,石墙土路的甬道,不知通去何方。不过地图中的这条甬道,并非入口,而是为了离开准备的。
甬道路径并不直通,七拐八绕的地方很多,偶尔遇到岔路,温从戈便要停下来看上一两眼,他在看石壁之上的痕迹。
这岔路有的挖了一点,有的挖了很深,人工痕迹很多,看起来是短暂的迷失方向之后,又回归正轨,再打了一个标记方便离开的人找到方向。
姚承荀拿温从戈探路,温从戈是乐见其成的,但他每次停下来,别说泠梧,就是姚承荀等人都会心惊肉跳,生怕他踩到什么致命机关。
然如此警惕之下,却什么都没发生,姚家人紧绷的情绪逐渐松懈了下来,毕竟温从戈这个探路的,只像是走累了或辨别方向,停下来休息一下。
时间一久,姚家人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的苦不堪言。
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姚承荀也没有制止的意思,反而是温从戈,回过身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们也不用这样。我现在没内力,踩了机关你们死我也得死,我可不做这亏本生意。不想要密地的东西,别来啊。”
温从戈粗略判断了一下距离。他与姚承荀之间的目测距离,大概在五步之外,这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刚刚好。
姚承荀阴沉开口道:“别废话了,赶紧走。”
温从戈耸了耸肩,转身继续走。约摸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平安穿过了甬道,眼前赫然出现的,是一条整齐的白玉廊。
白玉廊的位置,比甬道要稍微高出一段距离,温从戈什么话也没说,提着衣摆踩了上去。
“等等。”
温从戈脚步一顿,微微转头,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
“怎么?有事?”
姚承荀看了泠梧一眼,抬手挥了挥:“你跟着他。”
泠梧接收到了姚承荀的示意,微微敛目,垂首跟在了温从戈身边。
姚承荀想得与温从戈几乎是一致的,把对方弄死在这个地方,不过很显然,温从戈才是技高一筹的那一方。
毕竟地形战,掌握地形优势的一方最易取胜。
温从戈转头便对上那双如海双眼,他冲泠梧微微一笑,然后迈开了步子。泠梧紧随其后,不过,他可没温从戈的好心情。
在泠梧看来,温从戈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帮温从戈脱身。
泠梧试图向温从戈递个暗示,然而温从戈垂着头,根本没看见。就在温从戈心下默数到第十七步时,他猛然出手,抓住了泠梧的手臂,泠梧踉跄了一步,贴在了温从戈怀里,仰头看他。
“跟好我。”
温从戈飞速嘱咐了一句,泠梧抓着他的领子,他身子一侧紧贴墙壁,指尖连扣两道机关,墙壁翻转,两人直接堂而皇之的随墙壁转入,脱离了方才的白玉廊。
且不说温从戈动作奇快,就是墙面翻转的速度都极快,姚承荀追到温从戈的位置,面前便只剩下白玉廊的光滑墙壁。
姚承荀气急败坏地捶了一下墙面,白玉廊晃机关开启,四射的箭雨急速而来。姚承荀脸色一变,不得不组织队形进行应对。
温从戈两人这边,自然出了白玉廊范围。入目是一片荧光翠绿,白玉廊后面,是一个萤火虫洞。
山体中的萤火虫洞倒是极为少见,一方温泉四周龙吐流息,空气中飘出阵阵花香。
温从戈松了口气,看了眼泠梧,泠梧正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回不过神来。
温从戈把火把立在石缝上,抬手取下耳坠,借着火光用上面的银针开了身上锁铐,将其随手丢在地上。他抛了抛耳饰,将其戴回耳际。
温从戈按了按肩侧,笑盈盈道:“你好像很惊讶?边走边说吧,跟好我。”
泠梧目光流转,点了点头:“是很惊讶。”
温从戈看了眼身后的白玉墙,抬手又点在一道机关上,转身拉着泠梧,踩着地上并不明显的格子往前。
前几次相见都不是时候,现在,他们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
温从戈唇角微勾:“我也很惊讶,你居然能先我一步找到姚丞荀。”
泠梧不语,温从戈侧目见他笑了笑,脸上梨涡浅浅,模样乖巧得很。泠梧伸出手,温热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脖颈。
温从戈脚步一顿,抬手拉下他的手,细数着格位。他万不敢分心,这里走错一步就是机关。
泠梧蓦然道:“哥,你疼不疼?”
温从戈微微摇头,他腕间和颈间不过细微擦伤,没那么疼。
泠梧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继续开口:“哥你那么聪明,应该什么都想到了吧?你也说了,我是你养大的,你想要什么,我还不清楚么?看样子,你还记得那场滂沱大雨。”
温从戈确实什么都猜到了,也从未忘记过那日的大雨。事实上,他记得生命中的每一场大雨,每一次大雨,都会摧毁一朵重要的花,他会因此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人。
如他阿娘阿姊,也如泠梧。
泠梧抿唇笑了笑,笑意有些落寞。他为了博取姚承荀的信任,费了很多功夫和时间,方才被派去温从戈身边的时候,泠梧就知道,他已经败露了。
为了想办法让温从戈离开,他甚至都做好了赴死准备。可哪想,他的兄长一早就有周密的计划。
泠梧叹了口气,紧紧抓着温从戈的手,收拾了一下心情。
“那时年少不懂事,才会说恨你,后来午夜梦回,我站在你的位置才明白,那时的你前后都是深渊,你自身难保,凭什么来保全我?”
“其实鹤哥跟我说过我是怎么保下了这条命的,可我没亲眼看到,我都不会信。我不想信,我的兄长顶天立地,不该为了我去受那种辱。”
“其实我一直在赌气,不是生你的气,而是气我自己,被保护得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你要一直对我好才行。”
泠梧看向温从戈,其实在他的记忆里,温从戈根本没变过,一直好看,聪明,爱笑,张扬。
温从戈勾了勾唇角:“你都说我是你兄长了,我又怎能不护着你?只我这个兄长,还是不称职的,你生我气是应该的。”
泠梧眨了下眼:“没有,你已经很好啦。你都能为我做到那般地步,我替你做这点小事,又算得上什么?虽然…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温从戈揉了一把泠梧的发顶,直把他的发丝揉乱了几分,在泠梧哀怨的目光中,他轻笑着:“你本就不该冒这个险。”
“只要能帮到你,我才不想那么多。说实话,找到姚丞荀,不过是机缘巧合。我…见过你描摹过许多次的梅花印。”
那些梅花印,被温从戈描摹后藏在各种书本里,是泠梧偶然翻到的。
温从戈道:“你当时势单力薄,怎么会到姚家去?”
“…我四处打听姚家,这办法虽笨了点,但总会让我找到的。我几乎走了整个沧麟,直到我在平洲城,看到了梅花印。”
“我一路费尽心思让姚承荀收下我,可惜他那个人疑心很重,我跟了他九年,兢兢业业坐到这个位置,他却不曾信任过我。”
“我虽然赌气,却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可是,我被看得太紧,又不记得上山的路,所以一直没能把消息递给你。”
温从戈叹笑一声:“辛苦你了,傻小子。”
他要算格数,想着快些离开这个地方,是以,只偶尔回泠梧几句。
安静了一会儿,泠梧放松下来,又想起雪山时的事,他满是幽怨地看着温从戈。
“你第一次没认出我,我确实很难过来着。”
“我都告诉你等他们摘完之后我们再动手,谁知你听都没听,最后还傻傻跳了崖。不过也是,你都没认出我,自也不会信我。”
温从戈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这几年做事都很疯。他弯了弯眸:“你这是怪我没认出你啊,谁叫你从小小一只长大了呢。”
泠梧勾了勾唇,没有纠结。他的样貌和以前一比,确实天差地别。于是,泠梧继续说了下去。
“那天我赶在姚家之前下了山崖,把你的痕迹抹掉引去了别处。你不知道,我那几次脱队,姚承荀已经不信任我了。”
“我只好想办法主动和你对峙争执,让姚丞荀知道,我是背叛你恨你的人,这样我才有机会参与这次行动。”
“进了这里,他拿你当趟雷的,我还想着带你逃跑呢,结果反而是你带着我逃了。”
泠梧言简意赅地和盘托出,向温从戈托付了全然的信任。而这些事,温从戈不说全都知道,起码也猜到了大部分。
从被泠梧激得说出真相开始,到与他假意争执,这傻小子的所作所为,就已经昭然若揭。
只是温从戈从来没想到,本该离开雾孤山开始新生活的人,居然甘心因为他跑去过苦日子。
思忖至此,他停了脚步,轻弹了一下泠梧的额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只身犯险。”
时隔多年,泠梧再一次体会到被人管着的感觉,这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他捂着额头,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哥。也谢谢哥,还愿意相信我。”
“傻小子,你是裘缪的徒弟,是我养大的小娃娃,有一点蛛丝马迹,我都不得不信。”
可他心里到底是觉得,他不值泠梧这般做。
温从戈心下喟叹,笑着拍了拍泠梧的发顶,可还没走出萤火虫洞,泠梧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温从戈侧头疑惑看他:“怎么了?”
泠梧抿了抿唇,弱弱道:“我好像…踩到机关了。”
温从戈一脸一言难尽:“哈?”
泠梧可怜巴巴瞟了温从戈一眼,有些手足无措,温从戈一时哽了哽,头疼地扶了扶额。
泠梧心思细腻,失而复得之下的假意试探,或还有其他心事没有告知,也不是不可能。温从戈一时也不知他这一遭,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泠梧态度良好,立马垂头道歉:“哥,对不起。”
“不怪你,怪我走太快了。”
温从戈不好说什么,只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抬手指了指白玉廊的方向。
“那条白玉廊和其他地方,都是按照奇门修建的,八八六十四步纵横算尽,环山围绕。建造的时间,应该很久远,也就是说,这里与其说是建造的,不如说是改造。”
温从戈松开抓着泠梧的手,与之面面相对,他伸手揽住了他的后颈,低首与人额头相抵。
“生死门位置随着机关转动一直在变,我虽看过地图,却也不可能熟知每个方位的机关。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踩中的是哪处。”
温从戈敛眸半晌,扣住了泠梧的手腕儿。
“你松开机关,我们赌一把。”
赌赢生,赌输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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