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赘述:作为共同生活廿年有余的结拜哥哥,我对舍妹林诺,一直怀有懂事听话的印象。然而,与郑乔文的私奔一事,令我对诺诺的乖巧印象有了动摇。于是,我不禁搁笔自问:林诺究竟有多坏?
她性格最恶劣的一点,恰在她最温柔、最体贴的行为中体现出来:倘若她为你悉心做了什么,但你却不需要这份好意,那么,即使要以最卑劣的手段去贬低你那既成之选择,她也要迫使你去接受。
请允许我举例说明。围巾一事中,尽管我已有一条新的,她也会为了让我戴上她织的那件,而不惜将我已戴上的围巾丢进垃圾桶。另一个例子,则是她会为了让我不得不抱着她睡觉,而说出难听的、污蔑我的话语(参见《走不尽的套路·林诺奏效了的套路之二》)。比起一生气就摔东西这种缺点,会用如此不道德的方式来强迫别人,更让我觉得不悦。更何况——仍以围巾一事举例——如果她能够好好地讲出她的意图(“我希望哥哥你戴上我给你织的围巾”)或者感受(“你现在戴的那条,比我织得要好,这让我感到很惭愧”),我又不是不会接受宝贝妹妹的提议。
我知道,读到这里,一些读者可能又要抛出“女人心海底针”这种刻板偏见了。我们撇开那些不谈,单从林诺的生活背景进行分析:在“截断别人的其他选择”这件事上,她会做得如此过分,也许只能用“她害怕自己的选择不被珍惜”去解释了。但是,这种恐惧是从何产生的呢?换句话说:她从小到大,哪曾遭到忽视?
也许,正是因为她从小就受到了太多关注,才难以接受“不被选择”的可能。此言之根据是,她还只有七岁时,便会因为我缺席了她的表演而伤心大哭。全会场的工作人员,都等她单独为我重新演唱之后,才关掉舞台灯光。来自我的、旁人的这种特殊关照,是否滋养了她这种固执呢?
这种固执,在她儿时那次瘫痪的打击下,被压抑成了可怕的形式。她不再会以语言强迫别人顺从她的执念,但会以各种手段——哪怕这手段绝非正常——来达到目的。例如,“不让我等哥哥回来再过生日的话,我就要从那双层蛋糕里保留一层,直到他回来,哪怕小伙伴们想吃”、“世俗不准我们牵手的话,我就要随身携带一只假手来代替,无论这有多令人毛骨悚然”、甚至“如果不能在一起,我们就一起去死”等等,统统体现了她心理的恶化。
说到性格恶劣,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杜芳菲姐姐:在我儿时的心目中,她可以说是“坏人”的代名词。每次看到长发中分的她,尽管其脸庞是那么标致,我总会想起《哈利波特》系列中的斯内普教授(Professor Snape)——要知道,那可是第七部还没有出版、为斯内普教授洗白的2005年!
然而,尽管如此讨厌姐姐,我也一直没能狠心、与她绝交。这原因有二:
其一,是体谅她那不幸的童年——如果断言“林诺的脾气,是优越的童年惯出来的坏毛病”,那么,芳菲姐姐的顽皮,则是摸爬滚打学来的生存技巧。我在《姐姐回忆录》中提到:在其家庭破碎后,我的父母分担起了收养姐姐的责任。在姐姐不在家的时候,爸妈常常提醒我:
“姐姐没有爸爸妈妈了。现在,咱们家,就是姐姐的家。你是个坚强的男孩,要像绅士一样,照顾姐姐,不要让她哭、不要让她受伤。好吗?”
每当此时,误以为是被寄予大任的那个男孩,便会捣蒜般点起小脑袋。我现在真想回去按住我自己的头。
当然,单丝难成线、孤木不成林:即便我愿意当她的好弟弟,倘若她却不领情、只顾得一个劲儿地欺负人,那么这姐弟关系也不会长久。万幸的是,她真的做到了姐姐的样子——这也便是我还愿意认她作家人的原因之二。
小时候替我挨罚受骂的事迹,我们撇开不谈;单是(循着《我的妹妹回忆录》之主线——这毕竟是部“妹妹回忆录”)回忆她对林诺的所作所为,便足以觉察其机智敏锐、又懂得照顾弟弟妹妹的个性。比如,在餐桌上胡搞小动作、借此确认了林诺的心意一事,或是用自己的嘴唇骗诺诺同我间接接吻那次。尽管伎俩着实不雅,但不得不承认,其出发点是为他人着想。
反观林诺:她的行事动机,可曾超乎过自己的利益?
想到这里,耳畔总会想起好友宋小小的一句劝告:“诺诺遭遇了瘫痪那样的大事,况且她还小,你就不要那么苛刻了。”
这句话,偏是宋小小讲起来,十分难以服人。这是因为,小小也曾遭遇切身大事——变成女生——却被磨平了棱角,被“是男是女”的疑惑(来自他人,也发于自我)裹挟着,蹚入社会评判的洪流,多少失去了些原有的执着。比方说,是该保持男生的穿衣风格、让自身形象缓慢地从中性过渡到女性,还是应该立刻穿起花裙子、以高调猛烈的信号宣布自己的新性别,她拿不准主意;再比如,黎明洋到底是昔日那个无话不谈、百无禁忌的好朋友,还是一个可以约会交往、发展浪漫的对象,她同样做不了决定。性别上的转变,将其从做事干净利落的小伙子,变成了个扭扭捏捏的小姑娘。
换句话说:我认为,宋小小和林筱诺,有着迥乎不同的性格,也就无法嫁接人生经验。非要从本书人物中摘出一个的话,宋小小身旁的谢思诗,则是更接近林诺的人选。
谢思诗也是个爱发脾气的姑娘。从个别事件来看,在生气时,思诗姑娘对宋小小的伤害,已经可以用“虐恋”来形容了,早已远远逾越林诺曾做、敢做、哪怕是想做的最高程度。即便如此过分,长久以来,小小也没有与思诗太多计较。不负责任地揣测一下,其原因或许有三:
- 谢思诗作为外国人,有着迥异的文化背景。考虑到这一点的宋小小,一再容忍着她的过分举动;
- 谢思诗声称其滞留我国乃是小小的错,所以小小怀愧于心;
- 有关施虐、受虐这件事,没准儿小小就是好这口。
无论如何,至少在我这个朋友看来,两人维持的这种一凸一凹,有些类似于我与林诺的周旋与妥协。
除了同样爱耍性子这一点,谢思诗与林诺小朋友的相似之处,还有“乱吃心上人的飞醋”这重要一条。谢宋之间的“一凸一凹”,在宋小小的青梅竹马——沈一一——入住宋居之后,转化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 沈一一与宋小小:作为从小到大的玩伴,他俩私下里本可以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但却顾忌同居者谢思诗的看法,而不得不有所收敛。
- 谢思诗与宋小小:作为突兀地闯入小小生活的女生、作为流落异国的旅人,谢姑娘渴望得到心上人提供的安全感;但是,宋小小一直愧对思诗,并且(顾忌着房东、房客的契约关系)有意对思诗敬而远之。
- 沈一一与谢思诗:沈认为,自己不如谢那般需要宋,便情愿退后一步、撮合宋谢;同样地,为了消除宋的顾虑、也是为了以宋喜于接受的方式去接近他,谢需要一直向沈取经。
倘若将谢思诗、沈一一和宋小小分别映射到林小诺、菲菲姐姐和我本人上来,那么这“三角关系”也可以找到对应之处:
- 姐姐与我:我无法释怀儿时之事,难以放下对她的厌烦,无法简单地去原谅她;可是,姐姐一直在帮助我,以至于,每当我遇到险峻困境,姐姐总是我会去投奔的第一救星。
- 诺诺与我:她对我的热情,纯属妹妹对哥哥的自然崇拜,只是(由于年轻)难以恰当、得体地表达出来;我以姐姐为反面教材,不想利用妹妹的无知来伤害她,所以有意同诺诺保持距离。
- 姐姐与诺诺:经过前述几次试探林诺心意的事件后,菲菲姐姐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支持诺诺与我的交往;尽管十分介意哥哥姐姐的往事,但除了仰赖姐姐的鬼点子,诺诺也别无他法。
乍一看,这两个“僵局”,似乎很容易打破:只需沈姑娘把心一横、退出宋居,便可以成全宋小小与谢思诗一对佳人;只要我做好被打骨折的准备,本书的主要矛盾也就迎刃而解。
话说得很简单,但是不靠谱的早恋难以撼动青梅竹马积攒的友谊,本人的一条腿也不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所以,不管日常生活变成了怎样的修罗场,沈一一都不该轻易放弃;无论林诺有多坏多猛烈,我都会一直去当她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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