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福生除了体育课一般不去操场,他记得某天傍晚他托着腮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太阳在背后一点一点沉下去,操场上的人一点一点变得浓重,操场仿佛一个大大的鱼缸,三三两两的黑鱼朝着一个方向缓慢地机械地游动。
福生眼睛眯了眯,体育馆没有开灯,眼前模糊,夜色一层一层渲染,沉默并且压抑。
从此福生只去学校外的街道上跑步,一条笔直并且漫长的道路,两侧的路灯洒下明亮的灯光,他很喜欢从一团光跑进另一团光,耳朵里插着耳机,一步一步呼吸混着音乐,有一种韵律的节奏,寂寞并且安心。
跑了几遭,福生在路灯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得喘着粗气,时值冬天,呼出的热气像一团大大的迷雾。“就像电影里的某个镜头”,福生这样想着,手指点了点关掉了音乐,“那就再来个电影般有意思的情节,嘿嘿。”
他打开了通讯录,闭上眼,手指随意得往下一滑,在某个地方定住,他睁眼捂住上面的名字,然后点了“呼叫”的按钮。
“嘟~嘟~”手机一声一声地响着,靳福生挪开手,看着手机显示着联系人“冯采薇”。他摸了摸下巴,“恩,高中的同桌啊,那个短头发的圆脸小姑娘,但是很久没有联系了。”
“喂,你好。”电话那头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嘿,采薇,好久不见,进来可好啊?”福生笑着说道。
“你是?”采薇困惑地说道。
“我是你老同桌靳福生啊!你这健忘的小姑娘,把我声音都忘了。”福生佯装生气地说道。
“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换手机了,手机号没存到新的上面,老同桌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福生挠了挠脑袋,“我靠,我总不能说我闲的没事找事吧?”“这个,刚才翻老照片翻到你了,想到很久没联系了,所以打个电话来探望下你。”
“嘿嘿,多谢老同学挂念,我正纳闷谁会给我打电话呢,我的电话也就外卖小哥会用得到了。”
福生起身慢慢得踱着步,路过一团团光影,“别这么说嘛,最近过的还好吧。”
“额,你等我一下,”福生听到那头一连串响动,最后是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你还在吧?”
“在呢在呢,你说你说。”
“我搬个小凳子在阳台上给你说,”电话那头是又是片刻的沉默,过了半响,“我想我最近应该算不上过的很好吧。”
“嗯?怎…怎么了?”福生走着走着停了脚步。
“恩,我爸爸得了胃癌,以前爸爸就经常捂着胃说难受,妈妈心疼他给他买胃药,忍了忍也就过去了。没想到——”
“唉,这个,”福生皱了皱眉头,摸着额头不知道怎么接话,就好像在餐厅里打碎了一瓶番茄酱,却是浓稠的血,不经意就走进了不可言语进退两难的泥沼。“叔的病很严重吧。”“啊呸,什么玩意,都癌症了能不严重么,智障啊说这样的废话!”福生心里想着,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额,还没有到晚期,医生说还有救,最近都在化疗。”
“恩。”福生应了应,不知道怎么接。
“我哥告诉我的,妈妈原来没打算给我说,最后也没瞒住,妈妈让我别多想,在外面好好上大学。”
“凡事总还是没那么糟的。”福生小声得回应道。
停下的福生脸上依旧红红的,冬天的风依旧不解风情得刮着。
电话那头抽泣了一下,“恩,我现在也不敢多想,再过一个月我就可以回家看老爸了。我知道我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不要乱花钱,不要惹麻烦……”
“恩,同桌你一直都贼懂事的,叔也会没事的。”
福生只能用贫瘠得话安慰着,有时候鸡汤跟白开水一样苍白。
“恩,家里出了事我很难受,宿舍里关系不好,我也不想和旁人说,你打这个电话,挺让我意外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哭腔里保持着温柔。
福生叹了口气,望着头顶明晃晃的灯光,“可能谁的日子都会有点变故吧,失个恋,撕破个脸,生个大病。人本来就脆弱并且渺小得要死,就像鱼缸里圈养的鱼。”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恩,大抵就是如此吧。”采薇软软得回应到。
“有时候我就想下辈子当个草履虫吧,有个简单并且完整的一生,安安稳稳得就过去了。”
“我到蛮想当个心脏的,我不跳,别人就死了,这样就会有人把我看得重要了,我也不至于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只当个心脏日子就不完整了吧,还是当个活蹦乱跳的柴犬柯基好了,又吃有睡有个铲屎官。”
“要什么完整啊,日子本来就……千疮百孔了。我现在只要我爸爸的病能好就心满意足了。”
“别这么丧嘛,我给你唱首歌好了,我哄人最在行了,”福生打开音乐,点开了《你曾是少年》“我这就开唱了啊,咳咳,我加个伴奏”,“许多年前,你有一双清澈的双眼,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少年,想看遍这世界,去最遥远的地方……”
福生捏着嗓子在大马路上唱着歌,转着圈在路灯下听着旋律,影子就像一团漏气的气球摇摇晃晃,有汽车飞过街道,空旷的世界不需要按喇叭,只有车灯远远的照着路面,延伸了很远。
“当我和世界初相见,当我曾经是少年……”福生很用心地唱完最后一句,“啊,太难唱了,你凑合听吧。”
“嗯嗯,谢谢了,”采薇笑着说,“我很久很久很久没听过别人给我唱歌了,我很开心。”
“如果这些小事能使一个人稍微快乐的话,我是蛮乐意的。”
“很感谢了,我还有事,我先挂了,谢谢你给我打电话。”
“恩好,我以后再给你打,让你多开心开心,皮这一下我也很开心。”
“恩,好,我时刻准备着接你的电话。”
时刻准备着,等一个也许很久很久才会来的问候。
主动出击,去问候一个很久很久没有联系的人。
有些东西,维系起来很难也很简单的。
我希望,有人被牵挂着。
电话那头没了声响,福生把手机揣进兜里,望着围墙里的学校,沉沉的夜幕下灯火闪烁。
我知道你也许不快乐,甚至很难过。我知道你也许很孤独,甚至很痛苦。生而为人,不必抱歉。
手机里的歌播到了《动物世界》,靳福生散步回宿舍,嘴里哼唱着“努力进化,笑动物世界都太假,祖先已抹去爪牙………”
“去他的吧,日子永远都是日子,不能死就开心点活着呗。”靳福生喃喃道。
“别害怕,我们都孤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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