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一次噩梦了,汗水打湿了萧长安的亵衣,梦里的惊惶感拂之不去,耳边似还萦绕着惨叫掺杂着尖叫声,眼前的血红色的雾气也无法淡去,他似乎还能闻到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他甚至无法呼吸,就像被人捏紧了心脏,窒息感如影随形,喘息了五六息的时间才渐渐回过神来。
琅琊王氏的表哥近日成亲,萧长安辞别双亲,到琅琊赴宴。
琅琊王氏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重规重距。成亲礼繁复,饶是萧长安这个宾客也丝毫不敢懈怠,生怕哪里坏了规矩,一天下来,疲惫不堪,便早早歇息了。
悠悠的驼铃声似从天边传来,骆驼上的嫁女掩面啜泣,打湿了蒙面的红纱。送行的人们似乎并没有嫁女的喜悦,被一股淡淡的悲伤所笼罩着。
梦醒的萧长安诧异,怎么不是又一个噩梦,这个梦……难道是昨日见过新娘子的缘故……
02
萧长安与琅琊王氏三房的表兄颇为亲近,乃是至交好友。王长卿想尽一下地主之谊,带着萧长安逛一逛这琅琊城。
“延之,知你好美玉,故带你到这玉珏阁,我听闻店家这几日又进了不少好玉。”
“延之多谢兄长。”
萧长安与王长卿,一进这玉珏阁,这里的女郎便多了不少,萧长安如天上皎皎明月,只可远观也。他性子有些冷,女郎们叽叽喳喳倒也不敢上凑。王长卿虽也是芝兰玉树的人物,奈何王家风骨,自古风流多情,这短短的时间便收了女郎们的许多绢花。
萧长安嫌这些女郎们多有烦扰,破坏了他鉴玉的心情,便去了二楼。
鉴玉良久,萧长安选了一块和田玉的玉佩,正好赠予家中四妹,想来回去便正好赶上她的及笄礼。
掌柜的见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必是豪门大户。看这位公子买了女郎所佩玉,估摸着自己前些时日进的簪子也能高价卖出了。
“公子,我这里有一玉簪可配这玉佩,这玉簪乃是墨玉所制,雕工精致,看起来像是个古物,劳驾公子帮老朽鉴赏一番,看看是不是个古董。”
“那烦请掌柜取来。”
此玉簪,雕工甚佳,玉簪光洁典雅,其玉漆黑如墨,纹理细致,色重质腻,实乃是墨玉中的绝品啊。
“掌柜的,这玉簪必是古董无疑,却不好判断是哪朝哪代之物。”萧长安总是觉得这个玉簪似曾相识,越看越觉得熟悉,好像玉簪正是他所刻,这簪头应该有一箬字。
萧长安仔细查看果然在簪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箬字。
真是奇怪。
王长卿打发走了那群女郎,到二楼的时候就见掌柜的和萧长安紧盯着一支墨玉簪。
“延之,此玉甚好,你若喜欢,尽管开口,兄可买之。”
“延之多谢兄长美意,余已备足金银,切不可让兄长破费。”
“这是我的心意,你不要推辞了,多见外啊,你真是越长大越不讨喜了,可不是以前跟在我屁股后边跑的小兔崽子了。”
“那多谢兄长了。”萧长安作揖道谢,抿唇一笑,对王长卿调侃的话不置可否。
王长卿将折扇合起,别于腰间,虽长于琅琊王氏,可他最是讨厌规规矩矩行事,讲那些子虚礼。“无趣,无趣,你可当真是无趣啊。”
03
蜿蜒古道上停排着长队的骆驼,每隔几只骆驼都会看见几位嫁女,而这些嫁女身后的骆驼上则都带着一些幼童。
送行的人们表情各异,有的流露悲伤,有的表情麻木,有的隐隐带着笑意,那种笑是解脱笑,带着生机与希望的笑。
祭司在做法求天神保佑这些远行的子民,他们的王从祭司手里拿起红蔷,涂抹在每一位嫁女的眉心处。
福礼结束之后,他们的王向这些远行的子民们说道“我英勇的楼兰女郎们,你们是带着贵族的三百幼童去大汉和亲,这三百幼童是楼兰所有的希望,我请你们照顾好这些幼童,带着他们穿过哈达次沙漠。”
“大汉的天子已经同意划花间郡的一个县,安置这三百幼童,箬横王女已经嫁给大汉的靖王爷,我已经传信给箬横王女,只要你们穿过哈达次沙漠,一切都将会是新生,去吧,楼兰的子女们,天神会保佑你们的。”
驼铃声渐渐远去,蜿蜒的驼队已经走到了那太阳落下的地方,落日的余晖散满了漫漫黄沙……
梦境越来越清楚,如萧长安亲临现场一般。萧长安将放在枕边的玉簪拿起,细细打量,自从买下这玉簪之后,他的梦是越来越清晰了,这必定是有玄机。
“楼兰?”是时候该去一探究竟了,这神秘消失的楼兰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长安收拾好包袱,准备一早就去跟表兄们辞行。
04
王长卿骑马追上了萧长安,“我与你一同前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对神秘消亡的楼兰古国也很是感兴趣啊。”
“兄长,此次西行,必是有许多波折。”
“你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萧长安两人一路西行,直奔哈达次沙漠。备好足够的干粮水囊,将马匹换成骆驼。
“延之,这百晓生该不会是个骗子吧,这里到底是哪里,这地图一点用都没有,我看我们怕是要埋骨于黄沙喽……”
“兄长,百晓生说过这地图是二十年前之物,恐怕早已不能适应今日之景,不过兄长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兄长找到楼兰的。”
萧长安躺在黄沙上喝了一小口水,只剩三个水囊了,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他不敢多喝。
“兄长,来时你看过沙漠里的白骨了吗,这是最好的指示,顺着这些白骨,我们一定能找到楼兰。”
王长卿一边啃着干馍一边说道“二十年前,江湖传闻楼兰有宝藏,人为财亡,这话果然不错,这路上的白骨倒是便宜了我们,即使这地图没用,找不到楼兰,顺着这白骨我们也能回家。”
又走了两天一夜,水囊里已经没有水了,萧长安两人都处于极度缺水状态,萧长安甚至觉得他自己已经濒临死亡,精神恍惚,眼前出现各种画面,梦境与现实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延之,延之,醒醒,我找到水了。”王长卿将在小水凹里找到的水喂给萧长安。
萧长安终于缓了过来,可他很虚弱,甚至站不起来。
“看来我们命不该绝,这里有水源,还是个泉眼,我们还有足够的干粮。我看了一下这里以前应该是个大湖泊,还能看出湖泊和河流的遗迹。”
“大湖泊,河流……兄长,我们快到楼兰了。”
“你怎么知道?”王长卿不解道。
萧长安抬头望着大漠的夜空,皓月当空,星光璀璨“我梦里梦到的,这河叫孔雀河,这湖叫落月泊。”
05
顺着孔雀河遗迹往上走,累累白骨遍满整个孔雀河上流,有些白骨都已风华了,不过还能看出这里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
“啊啊啊啊啊……”萧长安用手抱着自己的头,头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王长卿发现萧长安不对劲时,他正侧躺在地上用匕首往自己的身上刺,王长卿夺下匕首抱住萧长安,用手轻拍萧长安的背,轻轻的安抚着他。
王长卿的衣物熏的是幽兰香,也佩戴着幽兰香味的香囊,淡淡的幽兰香将萧长安满鼻子的血腥味压制下去,视线里滴落的血,耳边的惨叫纷纷淡去,萧长安几欲爆裂的神经逐渐松缓,他呆呆地看着远方,目光似凝聚到一点但他的眼神却是涣散无光。
瞳孔里的霏微散尽,萧长安渐渐回过神来,他退开一寸,却没有挣开王长卿,他能感受到王长卿整个人是紧绷着的,应该是吓到他了,他抽出被王长卿紧压住的手,抱住他“璋霖,我没事了,我没事了我没事了,对不起,吓到你了,我真的没事了。”
“璋霖哥,我知道你肯陪我来一是不放心我,二是对着楼兰的宝藏有兴趣,可这楼兰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虽说我对楼兰的宝藏有兴趣,可我不放心你,不然我也不会在换家主的关键时刻离开王家。”
王长卿拉起萧长安,“前世嘛,自然是有的,不然……我梦里怎么会一直梦见一个人呢”,可那个人似乎是你呢。
起风了,王长卿最后一句话掩进了风沙里,萧长安没有听见。
06
沙野悠悠,其间隐隐矗立着的段段残垣,垣影绰绰,在狂腾的飞沙中发出凄颤嘶哑的哀鸣,散入夜色中哭诉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凄楚。
他们到楼兰了。
太阳升起,他们看到了楼兰城的全观。
随着时间的流逝,楼兰城大部分都已经被风沙掩埋,城墙建筑都已经被风沙侵蚀,可从这庞大的建筑群,仍可窥见当年的辉煌。
“延之,我听百晓生说楼兰有一绝世珍宝,进去找找?”
“绝世珍宝,你早见过了。”
“就是落月泊那一眼泉水啊,历经千年而水流不息,不是珍宝是什么,尤其是在沙漠中,更为难得,不过可惜的是三眼泉水只剩下一眼在流水了。”
“延之,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我带你去王宫看看吧。”
萧长安和王长卿一起到楼兰的王宫,他们两人都对这王宫有很强烈的熟悉感。
偌大的王宫里他们只发现了王座上的一具骨架,诡异的是这国王手里还抱住一个骨灰坛。
“璋霖,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07
楼兰位于哈达次沙漠的西边,可以说是哈达次沙漠边缘的唯一一片绿洲,却不知为何三年一滴雨都没下过。
楼兰无雨的第一年,楼兰王将他的王妹箬横嫁到了大汉,次年大汉天子派使臣到楼兰解决他们的缺水问题。
大汉的工匠试了很久,打了很多井,但所有的井里都是干涸的,栽种的树木也很快枯死。
大汉使臣说楼兰人大兴土木伤害了根本,此题难解啊。
第三年,楼兰王将一些貌美的楼兰女子敬献给大汉王室,并带着三百幼童,希望能保留一些楼兰的血脉。
哈达次沙漠一点一点的蚕食着这一片绿洲。
幸好落月泊还供养着楼兰人,可落月泊的水越用越少,楼兰人就截断了孔雀河。
孔雀河下游的月氏人以牙还牙,派人悄悄堵死了落月泊的泉眼。
后来楼兰王派人疏通了落月泊的泉眼,可那三口泉眼竟然不流水了。
祭司占卜之后,火祭了自己,祭祀之后,有一泉眼开始流水,且天降大雨。
一眼泉水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楼兰王又送走了一批平民的幼童。
肆虐的风暴越来越多,携卷着风沙滚滚而来,这时候的楼兰人想走也已经走不了了。
楼兰人发现落月泊里的水经常被偷,而且被偷的一干二净,一点活路也不给楼兰人留,于是新仇旧恨,在孔雀河上游爆发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争。
只有楼兰王活着离开了孔雀河上游,楼兰城里剩下的几十老弱病残也自刎于孔雀河畔。
楼兰王伤势很重,但他还是坚持回到了王宫,在找到祭司的的尸骨后,最后死在了王座上。
08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延之,这些都是你的梦告诉你的?那他死的时候为什么抱着祭司的尸骨。”
“是,梦里的我是楼兰王,因为每一代的祭司都是楼兰王的王后。”
“啊,不对啊,奇了怪了……”王长卿郁闷的想,难不成我上辈子是个女的,这辈子投胎成男的了?!
“我们让尸骨入土为安吧。”
“让孔雀河畔的亡灵早入轮回吧。”
相视一笑,他们一如既往的有默契。
尸骨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楼兰人,哪些是月氏人的了,萧长安他们只能挖了一个大坑,让所有的尸骨都埋入这一个大坑。
王长卿唱起祭词,超度亡灵。
亡灵曲,那是只有祭司才会的。
祭词快要结束的时候,萧长安把萧送到唇边,清亮,悠扬的萧声响起,如大江之浪滚滚而去,有刀剑相击一同折断的脆响,有秋水沉舟的气魄,有一怒拔剑的气魄……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个在城墙上吹萧的王,在默默流泪。人与天的战争,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没有生生不息的绿洲,缺少赖以生存的水源……那浅浅的两行泪,融入了多少辛酸与无奈,他从来都不怕死,怕的是楼兰人亡,楼兰国灭。
尾声
“延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
“回去多读点孟子的书,大有裨益啊。”
他们返回时,看见落月泊的水已经恢复到往日最盛时期的三分之一了,看来另两个泉眼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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