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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贵的宫殿里,长明灯昼夜不熄。门外却厮杀声不停,与宫内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厮杀没过多久,宫门还是被冲开了,一个人铠甲森冷带着嗜杀的气息走了进来。
“凤皇凤皇止阿房,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不知从哪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幽异。
“呵。果然这首歌谣还是成真了。”宫殿深处传来一声叹息。是个极悦耳的男声。
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男子,裹在一堆繁华锦绣里独坐在高座上。男子脸色苍白却难掩饰其惊人的美貌,凤眸剑眉,琼鼻朱唇,光是坐在那里的风华就可入画,若是女子想必也是位艳绝天下的人物。
男子望着眼前铠甲染血的人,神色淡淡,似乎一点也不惧怕眼前要取他性命的人。
他手里握着一支双叶紫玉芙蓉钗,指尖摩挲着钗子,钗子颜色温润,显然被反复摩挲了很多次。
慕容冲居高临下看着穿铠甲的人:“韩延,你是来杀我的么?”
“慕容冲,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我只是替鲜卑除了你这个昏君。”
“自作自受,哈哈!”男子听了韩延的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美人一笑,艳色殊绝。
“若你们没有我和阿滟,早就亡国了,哪还能留下尔等一群包藏祸心的败类。”慕容冲眼神如利箭般射向韩延。
韩延似乎也被这样的眼神震慑到,但迅速恢复了杀意。
“慕容冲,废话少说,你的功劳不过是给符坚献媚邀宠,大燕不需要你这样的君主,我今日便取了你的命来!”
韩延反手一剑便向慕容冲刺去,慕容冲却丝毫不闪躲,直面剑锋,利剑穿胸而过,鲜血淋漓,韩延也愣了一下。
“为何不与我一战?”
慕容冲却不理会韩延,只直视着前方,仿佛那里站着一个人似的。
“阿滟,你来接我了么?”他伸手去抓面前的空气,却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
“凤皇凤皇止阿房,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那隐在暗处的歌声又清晰了起来。
“何不高飞还故乡”,慕容冲眼神迷离,“何不高飞还故乡?”
他凤眸猛然睁大,眸中闪现出异彩,伸出手在空中一握。
“阿滟……”
慕容冲的手臂重重垂下,只听见芙蓉钗落地的一声脆响,他已睁着眼没有了呼吸。可他眼里却洋溢着满足的神色,仿佛终年心愿终于得偿。
燕国威皇帝慕容冲被部下韩延攻杀,崩于阿房城,时年二十七。
十九年前。
慕容滟十岁的时候被封了清河公主,这是身为庶女的她难得的尊荣,不过也是因为她一生未得进封的母亲的去世带给她的,她的母亲不过是可足浑皇后的婢女,身份低微。
册封礼是在偏殿举行的,礼官念着诏书的时候皇后带着八皇子来了。八皇子慕容冲是她父皇最宠爱的皇子,为了表示这份宠爱还赐他小名为凤皇。
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她这个弟弟,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足浑皇后抚着慕容冲的额发坐在高处冷眼看着她受封。
慕容滟朝着可足浑缓缓一拜。
“果然是贱婢所生,规矩礼仪也跟贱婢一样。拜见皇后应该三叩九拜才是。”可足浑身边的奴婢轻蔑的一声。
慕容滟身子一僵。
“三叩九拜就不必了,不过清河公主你是皇家后裔,身上流的是你父皇尊贵的血统,可别学你母亲那般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她的母亲,一个刚刚去世的女人。即使死了也难以逃过被羞辱的命运,慕容滟握紧拳头隐忍下情绪,心里再愤怒又能如何,她若是要在这燕国后宫活下去,就必须臣服在可足浑脚下。
可足浑似乎看够了她的笑话,也觉得她太过柔顺的姿态十分无趣,又牵了慕容冲前呼后拥地走了。
可是慕容冲走过慕容滟的身边却朝她眨了眨眼,这个粉雕玉琢的孩童露出了在后宫难得一见的天真姿态,慕容滟心中不无触动,自己的这个弟弟被保护得很好,与从小懂得察言观色的自己是天壤之别。
果然慕容冲还是孩童心性,傍晚的时候慕容冲捧着一个草笼子跑到了慕容滟住的芙蓉台。
“阿滟。”慕容冲兴奋地唤她。
慕容滟一怔:“你为何唤我阿滟?”
“母后不许我唤你阿姊,她说我的阿姊只有永泱公主。”慕容冲仍旧一副天真无邪的姿态,眨巴着眼看着慕容滟。
对呀,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公主便只有可足浑生的永泱公主的,她在他们眼里根本算不上慕容冲的阿姊。
“阿滟你怎么不看我的促织?”慕容冲见慕容滟出神,便把手中的草笼举高,里面两只促织正蛐蛐叫着。
“你从哪捉来的促织?”他贵为皇子,奴仆们会让他去捉促织吗?
“荷花池子旁边捉的,我悄悄去的,他们都不知道,我只给阿滟看我的大将军们。”慕容冲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的促织,还叫它们为大将军,一张小脸红艳艳的可爱极了。
慕容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明媚的神态了,她和母亲长居在这芙蓉台中很少出去见人,奴婢们因为她母亲的身份也时常对她们冷眼交加,她许久没有见过谁对她笑一笑了。
“你为何对我这样信任?”慕容滟看着慕容冲。
慕容冲眼里闪了一丝顽皮的光芒,一把抱住慕容滟的腰道:“因为阿滟是宫里最像凤皇的人,阿滟比阿姊更美,也比母后美。”
慕容滟看着慕容冲一张艳丽的脸,仿佛在看自己。她一直被可足浑讨厌的原因也有自己这张脸,她和慕容冲都继承了燕帝最好的部分,同样的艳色无双,而且两人如同一对龙凤胎,奴婢们都私下传闻慕容滟就是女身的慕容冲。
慕容冲趁慕容滟走神的功夫,脸上滑过一抹促狭的笑容,他偷偷把草笼打开让促织跑了出来,促织一跳到了慕容滟的裙子上。
他本以为她会像他捉弄的其他奴婢一样惊慌失措,没想到慕容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把促织挥了下来,一双平静的眸子望着慕容冲。
“我最不喜有人捉弄我。凤皇。”慕容滟的声音清冷如冰。让这个孩童愣住。
慕容冲捧着个空笼子回了宫。
慕容冲自此常来芙蓉台找慕容滟,或者跟着她看书,或者把自己做的新奇玩意带过来给她看,不过慕容滟每次都不惊不喜神色淡淡,慕容冲觉得她就像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泥人,两人也一直这样来往,直到破国那一日。
其实破国是早有预兆的,秦王符坚雄才伟略,上位后整顿税制鼓励耕地,使得秦国强大起来,而他们的皇兄慕容暐继承皇位后却不思进取,还听信谗言逼走了有军功的慕容垂,导致慕容垂奔走秦国,最终酿成了破国的下场。
秦兵占领阿房城那一日,城中插满了秦军旗,燕国皇室成员被重重捆绑下跪在秦王符坚的脚下,慕容冲那时已经十二岁了,先帝在时封他做了大司马,一个稚子如何做得好大司马?而且又被慕容评慕容恪等人控制着,无异于一个傀儡。
慕容滟记得前段时间他仿佛长大了许多,每次来找自己的时候都会带一壶酒来喝,喝醉了就在芙蓉台撒酒疯,慕容滟也不管他,只让他一直喝,最后让人把不省人事的他抬回去。
今日他跪在第一排,是秦兵俘虏的第一批对象。慕容滟在女眷的最后一排,最不起眼的角落,可她还能隔着人群看见慕容冲颤动的双肩,那是他忍受痛苦的标志,他每每忍痛时都会引得身子颤抖。
燕国皇子公主们就像货物一样被摆在展架上任人阅览,慕容氏盛产美人,慕容滟已经能感觉到符坚部下们贪婪的目光,被俘虏的皇室跟奴隶下场一样,最后都会被分发给这些人。
慕容滟默默低下了头,尽力掩盖住自己,破城那时起她就在脸上抹了泥土并扯烂了衣服,竭力掩盖住自己的容貌。
“这就是燕国仅十二岁的大司马吗?”上位传来一道声音,隔得不远听得十分清楚。
符坚并不如慕容滟想的一般凶猛或者阴狠,相反他生得十分气宇轩昂,高大俊朗,一双眸子深黑如墨,望着人的时候看不清神色。
“臣慕容冲拜见大王。”慕容冲是第一个主动对符坚称臣的,慕容氏的人都吸了口冷气转头看着他,脸上有轻蔑有不忿。只有慕容滟才能看到他捏紧的拳头上爆出的青筋,他在竭力忍耐内心的翻涌。这个少年果然是长大了。
慕容滟心里却为他一疼,四年的陪伴,她早已熟知他的喜怒哀乐,对他的喜怒哀乐也会有同感。亡国之辱不共戴天,凤皇却能忍下来,她心疼他。
“大司马果然好风采,本王十分仰慕,有意请大司马入宫陪伴本王可好?”
符坚的话一出来,符坚的部下和慕容氏都惊诧住了,秦王公然邀慕容冲入宫伴驾,这是何等的羞辱,慕容氏虽然已是阶下囚,却仍旧是皇族,怎可有娈童这等事。
可是慕容冲却一动不动,片刻后道:“多谢大王垂爱。”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慕容滟却觉得胸口钝痛,一抬头正对上符坚探过来的目光,深沉如海。
“这位公主的眼睛倒和大司马生得极像。”符坚突然提了一句,众人的目光都投到慕容滟身上,慕容滟只好回道:“回大王,妾身是燕国清河公主。”
“原来是清河公主,既与大司马生得这般像,不如一起入宫陪伴本王?”
符坚的一句话下来,慕容滟看到慕容冲后背一僵。
这样也好,他不是孤独一人,还有自己陪他。
慕容滟伏首贴地:“谢大王。”
一雄复一雌,双飞入紫宫。说的便是慕容冲与慕容滟,那年她十四,凤皇才十二,一起在众人的鄙视中做了秦王符坚的爱宠。
四面临空的水台上轻歌曼舞,符坚饮酒看着台上的一双人儿。一双绝色倾城的姐弟,一个跳着舞,一个击着板。姐姐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纵身一跃似乎要踏入水中,又在众人的惊呼中停了下来,留下一个极为美艳的惊鸿一瞥。
“清河公主真是个美人。”有人小声嘀咕着。
符坚喝酒的手杯一顿。台上的女子极力卖弄,似乎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让人忽略立在一旁的少年,她用尽全部力气在保护他呢。
慕容滟看着众人惊艳的目光,努力露出一个柔媚的眼神望向符坚,她可以受辱,凤皇不能,如果人出生非要承担什么,那么她的出生便是为凤皇承担这一切吧。
符坚脸上带着沉迷的笑容,可是慕容滟知道他很清醒,他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玩笑的意味,他是极擅长掩饰的人,比任何人都深沉而有野心。
“即日起封清河公主为清河妃,入居兰茗殿。”
符坚手随便一挥下了道旨,慕容滟身子一僵,清河妃呵?用她公主的封号时时提醒着她,她已不是燕国的公主是秦王符坚的姬妾,是灭了自己国家的人的姬妾。
被封者当晚就要进符坚的殿内侍寝,兰茗殿内,慕容冲紧紧抱着慕容滟。
“阿滟,别去。”他拼尽全力抱住怀里的人,这是他唯一珍视的人。
慕容滟叹了口气握住慕容冲的手:“凤皇,我必须去。你是我大燕最尊贵的皇子,你背负着大燕的希望。凤皇,我会用全部力气护着着你,这条路纵然辛苦,可我们再痛也要走下去。”
慕容冲抬起头看着她,眼前女子柔韧而又坚定,给他注入了一道力量。
“阿滟,等凤皇复国带你回家。”慕容冲的眼里有一道火燃起,复国的仇恨让他从少年变成了一个男人。
慕容滟点点头:“好,我等你。阿滟等凤皇接我回家。”
太极殿九级阶梯,慕容滟拖着裙角一步步拾级而上,那道红木门内既是她的仇人也是她今夜的君王。
符坚早已放下了头发,坠在腰间的黑发如流动的水波,散发出深幽的光泽,他只着了中衣,敞着衣襟,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慕容滟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握着,掌心都被指甲抓出血来,她虽然鼓起了一腔孤勇,却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情绪。
符坚的眸色越黑。一把拉过直直立在床边的慕容滟。
慕容滟不及防倒入他怀中惊呼一声。
“爱妃何不更衣,可要本王帮你?”
符坚的手指已经挑开慕容滟的衣带,探入中衣。慕容滟一颤,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般触碰,她也不过是一个年仅十四的女子,即使再隐忍坚韧,也害怕。
符坚的手却没有再动作。
似乎听见一声轻笑:“连戏都做不好,你还怎么保护他?”抬头就撞如一双漆黑眼眸中,此刻他眼中也带着笑意。
“睡吧。”趁慕容滟失神的刹那符坚已伸手挥灭了灯火,把她拥入怀中就这样睡了。
“拼了自己也要保护好他,慕容冲倒有个好姐姐。”
一片安静中符坚幽幽道。
“我是他姐姐,也是燕国的公主。”
慕容滟这句话还没说完,符坚却仿佛已经睡了过去。他只安安静静抱着她没有什么动作,但他的怀抱却像个桎梏也挣脱不开。可是为何仇人的怀抱却有些温暖?
秦宫内皆传闻清河妃圣眷隆宠,其弟也被大王宠幸,常伴王驾。
已经过了三年了,慕容冲长成十五岁的俊美少年,符坚常常会让他伴驾,因此传闻都说他也成了符坚的枕边人。慕容滟却知道其实每次慕容冲伴驾的时候自己也会在旁,她被符坚拥着望着阶下的少年,他没有任何神色波动,已经能掩饰得相当好了。
可为何最近这传闻却有越演越烈的事态。符坚的宫闱秘事被议论得如火如荼。
慕容滟看看身边的符坚,他依旧是气度不凡的模样,根本不似传闻那般淫乱不堪,而且这三年他虽时常拥着她入梦,却没有动过她,一个仇人在这深宫里为她开出了一番天地,她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对她的保护仿佛年幼时母亲的抚摸一般温柔。
“今日大将军说你年龄已长,不宜再待在宫闱中。要本王放你出去。”符坚的话是对慕容冲说的,慕容冲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无惊无喜,仿佛出不出去都没关系一样。
符坚的眸色越深,有什么一闪而过,迅速被收了起来。
“爱妃你觉得本王应该放凤皇儿出宫么?”这句话是对慕容滟说的。
慕容滟一愣,他眼里是许久未见的深黑,他要她怎么选择?如果放凤皇出去必定酿成大祸,威胁到他的秦国。他都是知道的。
可是为了凤皇她只有一搏:“大王,弟弟他确实已是年长,妾身怕宫内外的传闻不息影响大王名声,还是让凤皇出宫吧。”
符坚看着跪下的女子,眸色愈深。
“好,既然爱妃也求本王了,那就封凤皇做个平阳太守,明日便出宫吧。”
符坚的声音落下,慕容冲一直低垂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仇恨的火焰一直没熄过。
“谢大王。”两人齐声道,可符坚却挥挥衣袖走了。
慕容冲回过头抱住慕容滟:“阿滟,我终于能出宫了。”
慕容滟看着他无比兴奋的眼睛点点头。慕容冲喜不自胜,竟然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来,慕容滟瞳孔放大伸手就要推开他却被他把手反剪到身后,他的吻极具掠夺性,几乎抢走了她所有的呼吸,吻到最后他亲昵地亲了亲慕容滟的唇角才满足的叹了口气。
“凤皇,你……”
“阿滟,我爱你。”慕容冲的眼睛闪着异彩。
“混账,我是你姐姐!”
“自小我就不认为你是我姐姐,你就是阿滟,是我慕容冲唯一倾心的人。也是我在秦王宫里唯一的挂念。”慕容冲眼里的情意赤裸裸昭示在慕容滟面前,原来他爱她。
她想起往昔一千多个夜里他们紧紧相偎,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她只有他,他也只有他,可是从何时起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男子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掠夺、占有、欲望、深情……
慕容滟呆住了,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对凤皇是什么感情,从那个孩童对她露出深宫里难得的好意时她就决定要一辈子对他好了。
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
发现慕容滟已经说不出话来,慕容冲伸手又把她拥入怀中,头倚在她肩膀上柔声在她耳边道:“阿滟,等我回来,我带你回家。不管你是谁,你都只属于我。”
“疯了,都疯了。”慕容滟喃喃道。
“疯了又如何,我爱你,我只爱你。”慕容冲捧起她的脸又是一吻。
门口一道衣角一闪而过……
慕容冲做平阳太守的第二年,慕容垂叛秦建立后燕,慕容泓亦于关中举兵自称济北王。
时任平阳太守的慕容冲在河东起兵,拥有二万兵众,进军攻打蒲坂。
慕容氏果然都反了。
符坚去年在王猛去世后举全国之力进攻晋国,八十七万秦军在淝水死伤惨重,秦国溃如蚁穴,此时又加上慕容氏反叛,已是四面楚歌。
慕容滟正在兰茗殿画一幅芙蓉图,她最爱芙蓉,美艳而不妖娆。
符坚两年未曾来过兰茗殿,宫内皆传清河妃已失圣心。而且又出来个张夫人独占盛宠,慕容滟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在芙蓉台与母亲倍受冷落的日子,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人再可以依靠,她只有自己了。
今日符坚却突然来了,他穿着一袭织金缠纹九龙袍子,衣袖垂地,慕容滟跪倒在他的面前。符坚的手指抚过她的额头。
“慕容氏全部反了,大臣们要我杀了你。”符坚的声音很清淡,却说着决定她生死的大事。
“臣妾有罪,听凭大王惩处。”慕容滟心里一寒,也许自己等不到凤皇了吧。
“你如果死了,慕容冲他会怎样?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不惜把自己舍了。”符坚抬起她的下巴,慕容滟便望进他的眼睛,是她恍惚了么?她竟然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怜惜。
“慕容冲这样起兵造反,丝毫没有想到你的安危,你就在我秦宫之中,性命在我手上,这就是你一心要保护的弟弟。”
“娈宠的谣言也是他自己传出去的,目的就是要让本王放他出宫。他倒是个心机深沉的,宁愿背负这样的名声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舍了你应该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吧。”
符坚的话一字一句如刀割在慕容滟的心上,凤皇为了天下会舍了她她早有所准备,可是听到还是会心疼。
“可他也算准了一点。”符坚突然叹了口气,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头发,“本王舍不得你。”他说。
慕容滟一怔,符坚的话让她迷茫。他是慕容冲以后唯一一个掏出了一分真心放到她面前的人。
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清河妃慕容氏重得圣宠,叛臣贼子的女儿被符坚宠信让宫内外的人十分不服,于是张夫人便借着赏花的名义来到了兰茗殿,张夫人容貌生得极好,也是位美艳的人物,不过慕容滟看到她的面容却十分熟悉,她长得很像自己。
张夫人看见慕容滟也是一愣,怪不得大王日日望着自己出神,原来竟是因为这位清河妃么?可她的弟弟却是个叛臣贼子。
“常听闻清河姐姐是位美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
“夫人谬赞了。”后宫争斗,慕容滟无心搭理。
“不知清河姐姐可知道你的弟弟在河东大败,两万军士剩下九千不到还被窦将军重重包围的事?现在就等大王发话,便可处决了这等贼子!”
“啪”,慕容滟手里的笔落地,凤皇他败了。
慕容滟不再理会张夫人,提着裙角直接跑到了符坚的太极殿,果不其然符坚正在看新传来的军报。
“你是来求本王放了他么?”符坚似乎预料到她会来。
“不,臣妾求大王赐臣妾一死。”
“你要死?”
“臣妾是燕国的公主,也是慕容冲的姐姐,慕容冲谋逆被杀臣妾也无颜苟活,求大王成全。”慕容滟重重一跪。
符坚的面色有些黑沉:“他死了你便死?”
慕容滟不言,跪在地上是坚决的姿态。
“那本王便成全你。”符坚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开始使力,慕容滟顿时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本以为他会就此掐死她,可他却突然松了手,慕容滟软倒在地。
“你赢了。滟儿”,符坚的声音有一丝疲惫,“我会放了慕容冲,你给我活下去”。
符坚不再理会她,一个人走进了大殿深处。
十日后,慕容滟听到慕容冲突破重围带着八千兵士投奔慕容泓而去的消息。
而符坚却在大殿内酗了连续三日的酒了,慕容滟心内恻然,自己利用他的怜惜一次次欠了他,她不能再欠了。
慕容滟慢慢走进太极殿,符坚抱着个酒壶瘫坐在地上,看见她来,神色也还是不清明,他醉得狠了。这个男子是她第一次见面时气宇轩昂的伟男子,他有城府有谋略,却容忍了她和凤皇一次次的背叛。
“大王。”慕容滟握住他的手,仇人的手和他的怀抱一样温暖。
“慕容冲已经率了八千兵投奔慕容泓去了,你们慕容家现在人人反叛,你呢?滟儿,你也要背叛本王么?就算准本王怜惜你?”符坚一身酒气,声音涩然。
“臣妾负了大王,但请大王不要再喝酒自伤了。”
符坚却猛的吻过来,慕容滟闭上眼,这个吻有些苦涩,符坚小心翼翼的在她口中掠夺着她的气息,温柔却又哀伤。
一吻完毕,符坚把她轻轻抱入怀中,叹道:
“本王自在燕王宫看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你的眼睛是比所有人都清明,仿佛一切都早有所料一切都不在乎,本王心想这真是个淡泊至极的女子。
可你却愿意为了凤皇舍身给本王,然而你却不知道,那晚你身子一直颤抖,你根本没藏住内心的害怕,本王不知为何就心软了,本王怜你惜你,哪怕看见凤皇同你在兰茗殿那样本王也愿意原谅你,本王纵横戎马半生,何曾有过这样的柔情?
你们负了本王,本王还是舍不得伤你。唉……原来人心终究不是可以用人心换的,罢了,你若是想走,本王放你出宫。”
原来符坚什么都知道,那天的一切他也看到了,可他这番告白也让慕容滟心里翻涌。她欠他实在太多了,慕容滟心想。
她回身搂住符坚:“臣妾不走,臣妾愿一生追随大王。”
“你说如何?”符坚听到这话眼睛微睁。
“臣妾是大王的人,臣妾愿追随大王。”慕容滟又重复了一遍,欠符坚的她会还,并上凤皇的那一份,这个仇人温暖的怀抱和温柔的吻都让她无法离他而去。
“本王再问你一句,你可是自愿?”符坚似乎不信,又重复了一遍。
慕容滟点头。符坚眼睛一亮,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抱起慕容滟,往床榻深处走去。红烛高照,他神情迷醉,手指解开她的衣带,吻着她的眼睛、鼻子、唇、一直到胸口,慕容滟觉得皮肤一阵战栗,颤抖了一下,符坚察觉到,一床被子兜头而下盖住两个人。
“本王是真心疼你,滟儿。”
符坚手指一挥,熄灭了烛火。
秦国的另一边。
河东尸骨堆叠,慕容冲踏着一地尸骨缓慢行走着,男子面容如玉,神情却如地狱修罗,在清冷的月光下让人望之生寒。
“燕国将士之仇,冲必亲报。”慕容冲的声音如同滚滚河水,携带着刻骨杀意淌进每个人心中。
自此战场上便多了一个“玉面修罗”,修罗者,恶鬼矣。
同年慕容泓进军长安,建立西燕。
六月,慕容泓的谋臣高盖、宿勤崇等认为慕容泓的德望不如慕容冲,而且执法苛严,于是就杀了慕容泓,立慕容冲为皇太弟。慕容冲于是起兵攻向长安。
七月,苻坚听说慕容冲离长安二百余里,就撤兵而回,令抚军将军苻方戍守骊山,配给符晖五万兵力抵御慕容冲,河间公苻琳为中军大将军,作为苻晖的后援部队。
听闻此战慕容冲命妇人乘牛马充数,举竿子为旗,扬土为灰尘,督促勉励他的军众,早晨在郑西进攻苻晖军营。苻晖出兵拒战,慕容冲扬尘击鼓呐喊,苻晖军战败。苻坚又任尚书姜宇为前将军,与苻琳率军三万,到灞上攻击慕容冲,被慕容冲打败,姜宇战死,苻琳身中流箭,慕容冲于是占据并入住阿房城。
战报传来的时候,符坚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慕容冲的消息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把慕容滟抱到腿上,抚摸着她的肚子,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凤皇不过两月便会兵临城下。”符坚看着她,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慕容滟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轻轻把头靠在符坚肩上,他去哪她都追随他。
“只可惜瑶儿出生怕是要没了父王。”符坚叹道。他自知道慕容滟怀孕起便赐名为“瑶”,取琼瑶美玉之意,他说这个孩子将是他的珍宝。
看到慕容滟一脸担忧,符坚笑道:“我唬你呢,有你护着慕容冲怎会杀我。”
慕容滟却觉得胸口悸痛,两虎相斗怎会没有一伤?不过她会竭力保护腹中孩子,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九月,慕容冲进逼长安。慕容滟怀胎七月在兰茗殿产下一子,由于不足月孩子小得可怜,符坚抱着孩子又欣喜又心疼:“他这般孱弱,本王真怕他活不下来。”
“不过本王会尽力保住他的。”
这一段在史书里的描写是:
彼时慕容冲已至城下,符坚派使者送一领锦袍给慕容冲,称诏旨说:“古人交战,使者在中间往来。卿远来诸事草创,能不劳苦吗?现赠送一领锦袍,以表明本心。朕对卿的恩分怎么样,而一夜之间出现这样的变故!”
慕容冲命詹事回答,亦称“皇太弟有令”:“孤现在心在天下,岂能顾念一领锦袍的小恩惠。如果能知道天命,就可以君臣束手,停止交战,早点把皇帝送出来,自然会宽赦苻氏,以酬报旧好,终将不让以往所做的善事成为没有可相提并论的独美”。
苻坚大怒说:“我不听从王猛、阳平公之言,使得白虏敢到这样的地步。”
这一段是史书上写的。
其实那日随着锦袍送去的,还有一个包在小被子里的婴儿,婴儿手里抓着一支双叶紫玉芙蓉钗,这支钗子是慕容冲在慕容滟十五岁及笄时亲手刻的。
“这是阿滟的孩子。”慕容冲又惊又怒,阿滟居然跟他们的仇人生了一个孩子,他拔出匕首想了结婴儿的命,却看见婴儿与慕容滟生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清亮的眼睛让他放下了手,这也是阿滟的骨血啊,他决定留下他。婴儿脖子上挂了一个玉牌,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瑶”字。
“你就叫慕容瑶了,也是我慕容冲的儿子,我一定会把你母亲接回来的。”慕容冲抱起婴儿立下誓言。
兰茗殿内,慕容滟发现小床里的孩子不见了,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在殿内四处寻找,符坚却突然走进来。
“瑶儿已被我送给慕容冲。”
“什么?”
“秦国已朝不保夕,瑶儿跟着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但慕容冲不一样,有他庇护,瑶儿也能有一线希望。而且瑶儿是你的孩子,慕容冲定不会杀他。”
慕容滟跌坐在地,失子之痛让她心痛不已,但她也明白符坚这样做对瑶儿无异是最好的安排。她不会离开符坚的,然而秦国却已经走到末路了,他们可以一起赴死,瑶儿却那么小,不能随他们一起。
符坚抱起慕容滟轻柔地放在床上:“过几日我也把你送出去,送到慕容冲那里,他一定能保住你们母子。”
“不,大王,我不出去”,慕容滟摇头,“臣妾誓死追随大王,请大王不要抛弃臣妾”。
符坚动容把她拥入怀中:“我原以为你只是为了报答我,滟儿,你这样我反而不想死了。”慕容滟拥住他,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他们能到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生活下去,可这明显是奢望了。
接下来的一年里,秦国时时处在纷争中。
元月,慕容冲在阿房城称帝,改年号为更始。苻坚与慕容冲交战,各有胜负。
三月,苻坚之子苻晖因屡次被慕容冲击败而遭符坚斥责,苻晖愤懑恼怒而自杀。
五月,慕容冲率军登入长安城,苻坚身披钟甲,督战抵御,浑身中箭,血流遍体。后被慕容冲掳掠的三辅人士,都派使者告诉苻坚,请求放火作为内应。苻坚派七百骑兵去接应。可是在慕容冲营中放火的人被风吹的火焰烧死很多,只有十分之一二的人免于死难。而慕容冲在关中残暴肆虐,百姓都流亡失散,道路断绝,方圆千里没有人烟。
苻坚把后面的事交付给苻宏,带着中山公苻诜、张夫人率骑兵数百到五将山,遍告州郡,约定初冬救长安。
最后这一日,五将山上。
他们却没有想到包围符坚的不是别人,而是姚苌,符坚曾册封过的龙骧将军。
符坚一行只有几十人,困在山上,慕容滟一直跟着他,是夜符坚却选了几个身手最厉害的侍卫要送慕容滟突围,他自己已经做了赴死的准备。
张夫人也一直跟着他们,听见符坚的决定愤恨的看着慕容滟,为何她一个鲜卑胡儿却能得到大王这般宠爱,她不甘心。不过也没什么了,现在大家都命悬一线,她会陪着大王死去。
慕容滟听到符坚的决定也没有任何表态,她轻声问他:“你不想我陪你么?”
符坚声音很沉痛:“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将你送出去,只恨自己贪心多留了你这几日。”
慕容滟却突然笑了,这是极为难得的一个笑容,释然明朗,一笑间让众人晃神。
“大王,昔日妾身说的话你还记得么?不论如何,妾身都会追随你。”
符坚却别过头,神色坚决:“来人,送贵妃下山。”侍卫已经围了过来,慕容滟却突然退了一步,他们身边就是一处万丈悬崖,符坚脸色一变:“你要做何?”
“大王,慕容滟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对大王的心意也是真的。”
慕容滟走到悬崖边的一瞬间就什么都清楚了,她这一世,慕容冲给了她一颗心,符坚也给了她一颗心,两个人将她撕扯得破碎不堪,兰茗殿的日日依偎相互取暖刻进了她的骨子,太极殿的烛影摇红结发同心也刻进了她的骨子,都是抹不去的牵挂,如今她的丈夫已经踏在了生死界限上,她也不会苟活。
她突然觉得身子很轻松,空中有一个影子在召唤她。
“凤皇,下一世我们不要再投生在皇家了吧。”
她脚步往前一踩,像一朵凋谢的花瓣飘摇下悬崖。
符坚目呲欲裂,心魂都被那道身影牵住,差点想跟她一起下去。侍卫纷纷扑过来抓住他,张夫人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符坚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失去了魂灵。
半夜,姚苌攻了上来,向苻坚索要传国玉玺。
苻坚张目喝道:“小小羌胡竟敢逼迫天子,五胡的历数次序,没有你这个羌人的名字。玉玺已送到晋朝那里,你得不到的了!”
姚苌于是又提出苻坚禅让给他,苻坚大骂:“禅代,是圣贤的事,姚苌是叛贼,有什么资格做这事!”
这一段是史卷上的故事了,只有同行的人知道,清河妃跳崖后大王就再也没有了求生之念,八月辛丑日,姚苌命人将苻坚绞死之时,符坚安坐于地,神态安详。随后张夫人亦跟着自杀。
威皇帝慕容冲攻下昔日秦都,却不再东归大燕,只日日住在兰茗殿内,民间皆传唱着“凤皇凤皇止阿房”,慕容冲也因此遭致鲜卑人的怨恨,最终被杀。
后记
慕容冲攻下长安的那一日,拖着滴血的剑一路走到兰茗殿,殿内风景如旧,只是再没了那个美艳独绝的女子。
“为什么不等我?”慕容冲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上幽幽回荡着,没有人回应他。
几案上一块玉石镇着一张纸,纸张有些泛黄,画着一幅芙蓉花,花间却飞舞着一只神态傲然的凤凰。
这幅画撞进眼中的时候,慕容冲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洒在那朵芙蓉花上,芙蓉花显得更加娇艳欲滴,生机勃勃,仿佛从画中活了过来。
“阿滟!”殿内一声悲痛欲绝的哀嚎。
从此那个寒冷坚硬的王座上坐着一位孤独的帝王。
凤皇凤皇止阿房,何不高飞还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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