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雕花的窗棂外碧瓦飞夢被漫天飞卷的白雪覆盖,苏幕遮耷拉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眺望着深重的宫墙。
苏幕遮自幼就生活在皇宫中,却不像其他皇子皇孙一样有爹娘照顾,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她都不知道,但她却在这皇宫里受尽尊宠。一次偶然她从一个贴身宫女那里得知了一点关于自己的消息,宫女说自己其实是在江南出生,是前朝皇太子的遗孤……这满眼繁华的京都其实并不是自己的家乡,苏幕遮听后大为骇然。
这事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竟传到了皇帝耳朵里,没过多久那名宫女就再也没出现在紫竹苑,连并那些提及过此事的人也都销声匿迹了。自那以后,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个个都对自己敬而远之,苏幕遮想在他们那儿找个人谈心说趣话的心思都没有了,但她的确也没办法和那些人说话,因为掌事的嬷嬷都不让他们接近自己。
苏幕遮看着这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皇城,竟觉得冰寒彻骨。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皇帝站在紫竹苑庭前,看着晦明变化的灯光沉默不语。
“陛下,要不我进去通报一声吧。”站在身后的太监佝偻着腰毕恭毕敬地询问道。
“不必,我看一会儿就走。”皇帝盯着庭前宫灯内雀跃跳动的烛火,眼神迷离。
那时候还是大业四年,他只是宫里小小的四皇子,除了带着皇嗣的爵位,他没有任何外加的官爵和政绩,连在自己父兄面前说话的分量都轻的微不足道,满朝百官没有任何人愿意和他站队。因为没人愿意相信一个生于最卑贱奴婢腹中的人将来会成为皇储,成为未来睥睨天下的君王。
他曾希冀那个高高在上男人能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像其他皇子一样能为他分忧解难筹谋国家大事,可惜他错了。当他跪在雨地上撕声裂肺地呐喊乞求,“父皇,我求求你,求求你看看我,看看我啊。”那个男人却连回望一眼都不肯,他这时才明白什么四皇子只是空有虚名的弃子罢了。
仇恨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他开始四处集结势力,并在各处安插眼线,势要将这王朝一举拿下。在拜访太子府那天他不小心瞥见了一个女子,她清澈动人的眼眸摄人心魄,让他仿佛一头扎进了春梦的温柔乡,太子见状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他的心意,便将这女子赐给了他。
他特意为她修建亭台水榭,每日亲自在京都有名的糕点铺为她制买糕点,后来她怀了孕,这让他对她更是宠爱有加,点点温馨积聚让他以为所有在一起的时光都能化为永恒,可惜最后春梦变成了噩梦,有探子告诉他,她其实是太子顺水推舟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连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他怒发冲冠逼问她真相,她只是堪堪地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闭口不言任由泪水打湿衣裳,他盯着她目眦尽裂,双拳紧握似要把拳骨捏碎。
翌日,他遂遣人入宫将皇帝囚禁于内廷,然后引诱兄弟到城门外,一阵屠戮,连他们在家中的妻儿一个都没有放过,一夜间,血流成河,数百号人皆成了他的刀下亡魂,后来他登基为帝,为销毁弑父杀兄的证据,秘密召集人修改大典,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自古帝王多薄情,父皇是,将来他也一样,回到家中,她蜷缩在角落低声哭泣求他放自己一命,她说她可以任由他从她身上拿取任何东西,只求他放过自己的孩子,他麻木地看着她,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一声哭啼划破天际,腹中的孩子就这样呱呱坠地了,她虚脱地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露出几分笑意,他看着那孩子,心口却觉得莫名疼痛,如果这孩子是我的就好了他想,他冷漠地问她,她那日说的话可还算数,她惨淡地笑着点了点头,他说他还记得他在太子府初见她时情景,他说他喜欢极了她的眼睛,是的,他不要别的,他只要她的眼睛······
往事如烟,他渐渐从眼前的灯火中回过神来了,夜深了,灯火阑珊,他悄无声息地退去,只剩下一身寥落。
②
“你在想什么呢?”不知何时苏幕遮身旁竟站着一名男子,他袭一身月白色长衫,斜斜地坐在窗台上,眉疏目朗,清俊出尘。
苏幕遮惊疑地望着他,印象中她从未见过这个人,近日宫里总有人说有刺客潜入了皇宫,虽然巡逻皇宫的侍卫搜查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找到那个刺客,皇帝还叮嘱她平日里要小心,想到这里苏幕遮忽然有些害怕,身子急急往后退。
“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叫青砚,我不是坏人。”男子轻声朗笑着说。
“坏人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可是如果我是坏人,就不会在这里陪你看这么久的雪了。”
青砚的声音温润如玉,他缓缓俯下身,脸却离苏幕遮越来越近,苏幕遮不断往后退缩,青白的脸色,渐渐转作绯红,忽然她扭过头,做出一副即将赴死的模样,青砚像是被她逗笑了一般,轻轻正起身,转头望向窗外的飞雪,目光悠远。
青砚目光笃定地望着她,“你想不想去江南,我带你去好不好?”苏幕遮惊诧地迎着他的目光,就好像,他真的能带自己去到那里似的。
青砚其实是一只丹哥鸟,他在岱舆修仙问道正值期满,于是师父便叫他下山历练,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飞到这皇城里,皇城的市井百态系数被他尽收眼底。
青砚停在碧瓦飞夢上看到苏幕遮时她才五岁,他从她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她对这座皇宫的恐惧和无奈,也看到了她的欢乐与忧愁,于是青砚便决定留下来陪她,这一陪就是十二年。
自那后,每当四下无人,青砚总来寻她,每次来总会带一些江南的小玩意儿,变着戏法哄她开心,待到暮色四合的时候,还会偷偷带她出宫游玩。
即使是夜晚,京都的街市,依旧车水马龙喧闹非凡,苏幕遮惊喜地像孩子一样,四处张望,看着京都夜晚五颜六色的花灯和各色形状的糖人,眼花缭乱。
苏幕遮总会把挑来的各色朱钗簪在青砚的脑袋上,每次回头,她盯着青砚的脑袋,总会险些笑倒在路旁,就连路人看了也会忍不住窃窃私语,偷偷发笑,看着她倒坐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咯咯发笑的模样,青砚也不气恼,眼波流转眸中尽是数不尽温柔。
③
青砚一直想带苏幕遮离开皇宫,在前几日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带她离开的法子。岱舆仙山有一种神草,只要略施法术即可让神草幻化成人型,像凡人般生老病死,所以青砚决定回一趟岱舆。
直至第七日,青砚都没有来找过苏幕遮,她不禁有些焦心,不知道是不是青砚遇上了什么麻烦,还是神草化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所以青砚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神草故意躲着不敢见她。
到了第八日的晌午,苏幕遮吃过午饭后,还是照常坐在紫竹苑的疏窗前,她呆呆地趴在窗台上,郁郁寡欢。
“又在发呆了?”
“青砚!”苏幕遮又惊又喜。
苏幕遮颇有些气恼青砚走了那么多日才回来,即便他找不到神草,她也不会怪他,毕竟将一生寄于这深宫冷院本就是她的天命,她早已没有任何希冀。然而青砚却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无论衣着眉目都像极了她,这天下真的会有幻化成人的神草么?青砚嗔笑着对她说,他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入夜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苏幕遮紧紧地盯着青砚将稻草娃娃平放在自己的床榻上,然后盘腿坐立,竖直右手中指与十指,其余三指合闭,再用左掌托住右手,紧靠胸前,屏气凝神嘴里不停念着咒语,床榻上的稻草人忽然间化为了人形,苏幕遮惊讶地将双手捂住嘴。
苏幕遮轻抚着床榻上的另一个自己,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忽然床榻上的人缓缓地张开了眼睛,低垂的眼眸下是黑如深潭的冰冷与漠然,她望着她,苏幕遮知道这将是今后替自己在这高墙之内继续存活的躯壳,没有思想,没有情感。
此刻,皇帝正在司天台听监察天文的司天监汇报天象,紫薇垣东侧有一颗星星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也不知是什么人要离开了?”司天监忽然慨叹,看到皇帝在直视自己,司天监才注意到自己失礼,连忙住嘴。
晚风吹开了纱窗,一个女孩乘着一只丹鹤越过疏窗飞向了天际,也飞离了这如梦似幻亦真亦假的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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