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之妖术“叫魂”

作者: 风十二郎 | 来源:发表于2017-06-26 14:10 被阅读149次

    乾隆三十三年,天干戊子,肖鼠,四海升平。

    浙江省,绍兴府,湖县。

    “麻三儿,你个该死的泼皮无赖!今天爷爷我就替天行道,打死你这个天杀的!‘啪’,这一鞭子打你坏我辛辛苦苦的春菜,‘啪’,这一鞭子打你还敢调戏我家桂花儿,‘啪’,这一鞭子打你…我就打你,打死你这个腌臜货……”

    一道道愤怒的大叫带着柳条打在树桩上的啪啪声,穿过清晨淡淡的薄雾,从广袤无垠的田野传到这春意萌动的湖边上。

    只见一身灰白布衣的钱耀宗正狠厉的用柳条鞭打着眼前的柳树桩,树面上的巴掌符纸早已被柳条抽的稀烂,上面还隐隐约约写着‘麻三’两个猩红小字。

    却说钱耀宗是本地县城里摆摊卖瓜果蔬菜的货郎,虽天下承平已久,但与他升斗小民可没有半毛钱关系。日子还是照常的难熬,本借着初春的清气儿,挑着从家里刚摘下的新鲜春菜来城里贩卖,往常便是能卖个好价钱的。谁知竟又碰上了湖县城里的一号泼皮——麻三,这麻三仗着有个姐夫在县城里当差,唬不住县里的乡人,便欺负起这些乡下来的土包子,拿瓜拿菜便也是寻常,偶尔还手里无钱‘江湖救急’,这钱耀宗可是深受其害,本以为上次交了二十文的‘保护费’便从此就相安无事了,可哪里知道这麻三就是吃了猪肝想猪心,得了白银想黄金的主,哪里肯放过这个送上门的‘金主’?

    这不,麻三儿又瞧见了这金主,还带了个如花似玉,颇有姿色的媳妇儿。麻三儿一时心痒,便动起手脚来,钱耀宗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如何敌得过麻三这油锅里打滚的主。吃了个大瘪不说,一担子的绿菜也毁于一旦,连自家的媳妇儿也被麻三儿吃了不大不小的豆腐,眼见媳妇儿受了委曲,钱耀宗如何受得,拼了老命与麻三相斗,却又被他的狐朋狗友一顿围殴。

    钱耀宗心有不忿,一怒之下便跑到了这湖边上,想起前些日子流传的叫魂术,便顾不得是自己身上的平安符,一把扯下咬破手指,写上了麻三的名字,用柳条鞭笞泄愤。

    听游方的道士讲,这叫魂,跟扎小人儿一般无二,最好是剪了事主的头发,用力鞭打,大声叫他的名字,连打九下,连叫九声,那事主不消片刻便会被叫走魂魄,人死灯灭。端的是杀人于无形的必备良品,居家法宝!

    钱耀宗鞭笞了片刻,数到五的时候实在想不出麻三还有什么罪状,便顾不得这些恼人的东西,一股脑的抽下去便是,足足打了九下,叫了九声麻三的大名方才罢手,看着碎成飞灰的符纸,钱耀宗愤愤不平的一把将打的光秃秃的柳条折断扔下,仿佛已经预见了麻三儿的死期,回家的路上竟还吹起了口哨。

    而等钱耀宗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薄雾中时,一个脸生麻子,生就一双绿豆小眼儿,鼠目獐头的葛衣男子出面在柳树旁,看了看一旁已经看不清字样的‘麻三’,冷笑几声,若不是今儿小爷担心摊上人命官司,看我怎么收拾你?

    绿豆小眼儿滴溜一转,想起前些日子流传过来的公案,麻三儿心生一计,飞也似的跑向县里,直奔府衙!

    “咚咚咚!”

    敲得三通鼓,迎着三班衙役的‘威武~’之声,麻三儿麻溜的跪倒在地,张口就来:“青天大老爷在上,我要告…告城东的货郎钱耀宗擅使妖术!诅咒于我!”

    堂上甫一坐定的湖县知县冯文龙眉头一皱,好没来头!‘啪’的一声惊堂木,麻三儿的屁股似案上的令牌一样抖落起来,冯文龙大喝:“堂下何人?可有诉状?”

    “啊?诉状?”麻三儿顿时就懵了,一时紧想着告他钱耀宗一把,谁知竟忘了这茬。

    冯文龙看他埋着头也拿不出诉状,更是不悦:“莫非当我堂下杀威棒无用?来人,把这个藐视公堂的泼皮拿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啊?大人饶命啊!小人,小人所说句句实话啊!”麻三一见衙役就要来叉自己,顿时竹筒倒豆子的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小人…小人亲眼看见钱耀宗施了叫魂妖法,那地方就在湖边上啊,证据确凿啊,青天大老爷明鉴啊!”

    冯文龙这时才听清麻三所述之事,叫魂妖法之事他亦有所耳闻,但都是从隔壁县传过来的风言风语。以十五年寒窗苦读,三十年官场经历的冯文龙来看,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劳什子的叫魂妖术,纯粹就是乡人泄愤的工具而已嘛。

    冯文龙不以为意,仍喝令衙役将麻三叉出衙门。公堂里清净了下来,师爷第五明器若有所思的走到县太爷身旁,轻声道:“明公,本县如今也出现了如此案子,明公可是打算向府台大人上报?”

    “这等小事也用上报府台?本县自己处理了了便是,免得惊扰了府台大人的清净。”冯文龙斜睨着师爷,缓缓道。

    第五明器差点扯下自己的山羊胡子,急声道:“可隔壁县已经上报了呀!这,这可是明公表示干练的机会到了啊!这叫魂妖法,甫一出现在本县,明公便立马上报,这说明什么,说明明公治理有方,明察秋毫啊!”

    “唔…”冯文龙沉吟了一会儿,暗道:我不上报别人也会上报,嗯,桃子不能让别人摘了。想罢,便转头急吼吼的朝着师爷喝道:“师爷说的极是,快,快给府台大人写折子!”

    绍兴府,知府衙门。

    郭明轩正坐在后堂里惬意的喝着雨前龙井,一根根嫩芽儿缓缓散开叶子,迟来的春意竟是在这杯盏中幽幽而来。

    门外,师爷言有道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本折子,还未进门便吼道:“明公,明公出事了!出大事儿了! ”

    “噗!”郭明轩一口吐出茶水,这师爷也真是的,什么事都火急火燎的,沉不住气。掸了掸衣袖,不以为意的道:“师爷啊,什么事这么火急的,是火上房了还是火烧眉毛了?”

    言有道见他竟还如此沉的住气,便急的跺脚道:“大人啊,这比火烧眉毛还严重啊!这,这是湖县冯文龙递上来的折子,湖县也出现了叫魂妖法,大人,这还不严重吗?绍兴府内已经有八个县出现了叫魂妖法,再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嘁…”郭明轩还当是什么事呢,笑道:“都是些游方道士糊弄那些无知愚民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师爷何必当真!”

    “哎哟,我的大人呐!”言有道顿时急的去锅上的蚂蚁,自己的身家可就全部寄托在这位明主身上,让他如何不操碎了心。

    “大人,这事压不住了!浙江道监察御史大人方大人已经有所耳闻了!您要是再不上报,上面要是问下来,这个罪责您担当的起吗?”言有道急道,当务之急就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问题扔给上面再说,这个锅我不背!

    “嘶……”郭明轩倒吸一口凉气,多年宦海经验瞬间让他做出了与师爷同样的抉择,管他呢,先甩锅!

    当日,驿使快马加鞭赶赴省会杭州。

    而与此同时,一种名‘叫魂’的妖术如星星之火,自江浙一带一路向西,顿时燃遍了大清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

    北京,紫禁城。

    “嘭!”

    不怒自威的乾隆重重扔下一道从浙江巡抚递上来的秘折,端午将至,北京城里一片闷热,连这暖阁都闷的发慌,乾隆心里更闷的像惊蛰的蝎子,逮谁都想咬一口。

    “哼!妖术!又是妖术!当朕就是高高在上的泥菩萨吗?如此荒谬的借口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拿来哄骗朕。剪发,剪发!这分明就是天地会余孽,这分明就是想反我大清!两淮盐政的贪腐才刚冒头,又出了这档子事。这些汉家子,为图一时奢逸,便又想息事宁人吗?彻查!必须彻查!”

    “宁杀错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心头万般怒吼的乾隆一把将桌上的秘折掀飞,满脸戾气的闭上眼,余怒未消的喝道:“给朕把大学士傅桓和刘统勋叫来,朕倒要问问他们,是如何处理此事!”

    “喳!”

    不多时,正在军机处候命的大学士傅桓与刘统勋便应召而来,一进门见满地的奏折便心有预料,三呼万岁之后见乾隆迟迟不说平身心里更是如悬大石。

    乾隆一脸平淡的走到二人身前,负手假寐,声音平缓却似九天雷鸣,字字铿锵,“近日,各地纷纷上了一道有关叫魂妖法的折子,朕想问问二位大人怎么看?”

    两人默默互视了一眼,傅桓斟酌道:“微臣也看了许多折子,有各地监察御史的,也有道台府衙的。以微臣的微末见识而言,微臣…微臣窃以为此案是由小人怀恨在心,以泄私愤之所为。子不语怪力乱神,民间风气不正,游方术士霍乱人心,当令各县严管风气,以还我大清的朗朗乾坤。”

    傅桓之言,基本都是各府各省的处理方式,才多大的事呀!若不是盖不住了,哪里还用得着上报啊。

    乾隆不经意的撇撇嘴,睁开一双虎目直视刘统勋,“刘爱卿也是如此认为的?”

    刘统勋抬起头看了看乾隆不带色彩的眼神,身子不禁一颤,顿了顿伏身道:“微臣附议!”

    乾隆冷哼一声,冷冷道:“看来二位大人也是久居高位,荣华享尽。连民间的这点小把戏都看不清了,江淮一带多次出现这类案件,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蓄谋已久,二位大人都分不清了吗?都给朕再回去好好儿想想吧!”

    傅桓二人不禁一个哆嗦,五体投地道:“微臣告退!”

    退出暖阁,傅桓一直走到军机处门前才忍不住低声问道:“刘兄,此事你怎么看?”

    刘统勋老神在在的背着手,意味深长的道:“我怎么看不要紧,皇上怎么看,才是重点!”

    傅桓默然,进了军机处刚一落座,太监便送来了乾隆的御批,那四个朱红大字,傅桓仿佛又看到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彻查乱党!”

    ………

    绍兴府,湖县。

    第五明器拿着从驿卒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高兴的走进县衙后堂。

    “老爷,老爷,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冯文龙一身便服的走出正堂,接过密报一看,顿时愣了一下,彻查乱党?这要如何彻查?乱党…乱党…

    沉吟片刻,冯文龙喝道:“师爷,马上令王捕头抓捕湖县境内所有叫魂妖人,游方道士,僧侣异客!全部拿进大牢,严加看管,严加审讯!”

    “是!那钱耀宗一案?”

    “此案是本县首案,必须严加审讯,务必从中掏出乱党的消息来!”

    “是!”

    第五明器摩拳擦掌,要干一番大事业一般。这可是天大的功劳送上门来,乱党?天下承平已久,官吏升迁要么送钱要么积功苦熬,白花花的银子捞不到,乱党之功可就在眼前啊!

    嘿嘿,有胆不招,十二道菜下去,便是阎王也要脱下一层皮来!

    大牢里,钱耀宗早已被拿了进来,当捕快到他家的时候他还一脸茫然,然而当麻三状告他施叫魂妖法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遭了殃,可他很奇怪,他明明已经承认了自己用了叫魂术,但麻三而明明就没事,却为何关了这么久还不做判决,只是近来县牢里渐渐多了些道士僧侣让钱耀宗好生疑惑,莫不是皇上又要灭佛灭道了?

    一日,牢头突然唤了钱耀宗出去,阴恻恻的在他耳旁轻声道“好好享受”便推搡着他来到黑暗血腥的刑房之内。

    钱耀宗乍见布满刑具的刑房,便吓哭诉着让牢头救自己,然而一旁的两个裸着上身,满脸横肉的健壮大汉,一把便将他如拎小鸡般提了起来,按在十字架上。

    锁链缠身,钱耀宗便吓的屎尿齐流,他可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便是那带血的荆棘鞭子,各色刑具,看着也疼啊。

    “别别别,各位大爷。我招了,我招了的……”

    大汉相视一笑,左边那人道:“招了?招了好,招了好,免受些皮肉之苦!说吧,乱党在何处?你与乱党又是如何勾结,散播剪发妖言又是想要干什么?同党在何处?”

    “啊?乱党??”钱耀宗不禁一个哆嗦,他招的是毁谤麻三啊,这乱党,乱党之罪可是要抄家灭族,株连九族的啊!

    “不!我不是乱党,我不是乱党!!”

    钱耀宗挣扎着铁链咆哮着,雍正年间的文字狱还历历在目,便是这乾隆年里,因乱党之罪夷灭九族的还少吗?哪次不是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这乱党谋逆之罪,坚决不能认!认下就是愧对祖宗,愧对血亲啊!

    一想着自己在家嗷嗷待哺的孩子,贤惠的桂花,还有七十的老娘,虽有间隙但仍血脉相连的同族兄弟,十里八乡的乡邻。钱耀宗便是牙齿打落了,也不能认下这罪名啊!

    “不认?嗬嗬……”右边的大汉早有预料,缓步走到刑具架上,拿出一条布满短钉的荆棘铁鞭,“呼咻”打起鞭花,“啪”的一声打在钱耀宗的身上。

    “不招,看你是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啪!招不招?啪,招不招?”

    一条条铁鞭如同恶龙从钱耀宗身上撕下一片片血肉,单薄的囚衣早已被撕的粉碎,血肉横飞之际,像是被铁犁犁过一遍。

    “啊!我不是乱党!不是乱党,不是乱党…”

    钱耀宗的嗓子已经嘶哑下来,咆哮已经被鞭子无情的打断,只剩下魔障般的喃喃自语,他只有这样催眠自己,才能保持最后的清醒,只要不死,只要不认罪,孩子就会没事,老娘就会没事,桂花也会没事……

    左边的大汉见钱耀宗受刑不住的喃喃自语,嘴角冷笑,这种人见的太多了,提起一旁早已备好的小水桶,用木勺子搅了搅,看了看几欲昏迷过去的钱耀宗,狰狞一笑,“大爷让你提提神!”

    哗啦啦……

    “嘶…啊!!”

    钱耀宗顿时青筋暴起,犹如地狱厉鬼嘶吼着。

    是盐水!是盐水!!

    该死的,犹如万虫噬身的剧痛冲击着痛觉神经,铁链被挣扎的哗啦作响,条条翻起的血肉顿时变的煞白,鲜血混着盐水流下,钱耀宗的脸上已经如同煮熟的螃蟹,一片胀红。

    “招,还是不招?”大汉狞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钱耀宗此时痛的已无任何知觉,舌头打结的似乎想要说什么。

    “啊…呕卜是暖糖,呕卜死……”

    大汉恨恨的偏过头去,示意同伴,“给我可劲儿招呼他!”

    话音刚落,大牢里又响起阵阵的鞭子声,混着钱耀宗的声声惨叫,抑扬顿挫宛如一曲华章,奏出这盛世离殇。

    三日后,师爷第五明器从大牢里看了钱耀宗之后,便匆匆赶往县衙后堂。

    “明公,出事了!钱耀宗咬舌自尽了!”

    “他死了?”冯文龙登时立了起来,两步绕过桌案,惊疑不定的看着师爷。

    “死倒没有死……就是,经郎中诊断,怕是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了。”

    “哑巴了?”冯文龙再问,得到师爷肯定的答复后,皱着眉头来回踱步,忽的一转身,吩咐道:“既然开不了口,就让他签字画押,移送府台再说!”

    “那乱党之事,还继续追查下去?”第五明器道。

    “先缓一缓,有个钱耀宗首犯交上去再说,京师好友传来消息,大学士傅大人和军机大臣刘大人都不赞同如此大动干戈,此事怕是要无疾而终,如今你我是进退维谷,先看看上面的风向再说!”冯文龙道。

    “嗯,明公所言极是!”第五明器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这就是自己做不了官的原因,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若是换了别地,恐怕正火急火燎的往上凑呢。要是最后来个大翻转,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钱耀宗押往府台,师爷你也顺便去杭州,探探府台大人的口气,上面发了话,下面才好做事啊!”冯文龙一脸唏嘘道。

    “明器定不负明公嘱托!”

    绍兴府,知府衙门。

    郭明轩与自家的师爷言有道也在合计着,不知道是谁放出风声,说首辅大学士和军机大臣都反对此事,搞的江南一带所有官员都人心惶惶,不上不下。

    继续大搞清乱党吧,可两位首辅大臣都不赞同,你说这事还能继续下去吗?可不做吧,又是皇命在上,弄不好也是一个渎职怠政的罪名,轻则丢了乌纱帽,重则可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整个江南官场都做出同样的做法,一边大肆抓捕所谓叫魂乱党,一边又重拿轻放,可自己的大牢里都塞满了犯人,牢狱成灾,这又如何是好?

    恰此时,军机处下了命令,将所有叫魂案犯人全部押解进京,交由军机处审理。

    “呼……”

    郭明轩长吐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这如何不让他神清气爽。

    “师爷,如今咱们知府大牢里,有多少的叫魂案犯?”郭明轩端起热茶轻轻的吹动着水面上的嫩绿茶叶,吸溜起来。

    “回明公,大牢里现在已有两千五百六十二名叫魂案犯。”言有道对这些事早已谙熟于心,作为知府大人的幕僚,这些东西就已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噗!”郭明轩一口吐出滚烫的茶水,“什么?两千五百多?那大牢不是要被挤垮了?”

    言有道连忙避开飞溅的水渍,道:“可不正是,现在是一个牢房当两个用,便是女监都人满为患了。”

    “得得得,赶紧让衙役将他们押解进京,再这样下去,我这知府衙门还不让那群乱民给挤爆了?”郭明轩拍苍蝇似的挥挥手。

    “明公啊,已经在派人了!”言有道苦笑着,“可这案犯实在太多了,一次性根本押不完啊,盐运司那里又不肯帮忙,仅凭咱们知府衙门的兵丁,根本不够啊!”

    “一次不行,那就分两次嘛,多运几次不就好了。”郭明轩不以为意。

    言有道点点头,暂且按下不谈,便说起了其他方面的事情。

    八月,北京,铜锣胡同。

    这里原本是镶白旗的兵丁营地,在被傅桓以上命征用后,这里就成了一片鬼域,从四面八方押送来的各地叫魂案首犯,将这里挤的满满当当。日夜哭嚎,哀声一片,刑部又不管,便只好令兵马司的兵卒加以看管。

    闷热的天气像是会吃人的秋老虎,众多经受了屈打成招的叫魂案犯聚集到此,又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上的伤又无人治理,能熬过去便是命好,熬不过去,自会有兵马司的兵卒将之拖到城外乱葬岗。

    而军机处行走也下来审理了一番,但本就心知肚明的事,看了看那些屈打成招,鲜血写成的供纸,便也将这综合一番呈报上去便是。

    人群里,自绍兴而来的钱耀宗愣愣的望着门外,看了看躺了一地的难友,身上的枷锁已经成了他全部的重量,天上的明月还是那么圆,夏天的蝉儿还是如此聒噪……想必湖县的水,也该涨了不少吧…

    承德,避暑山庄。

    傅桓同刘统勋一身密实的官服,身后小太监抬着一箱的供状跟着一溜小跑。

    自叫魂案案发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若是再如此任由发酵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好好的大清江山,恐怕真会落入不法者的阴谋之中。傅桓本也是八旗子弟,自然心系这女真江山。而刘统勋虽为汉人,却也忍心同胞再受此折磨,不见铜锣胡同的冤魂,已经日夜逡巡了吗?

    “宣,大学士傅桓,军机处行走刘统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之后,一身清爽便服的乾隆端坐上首,放下手中秘折,朗声道:“二位爱卿平身吧。”

    “喳!”

    傅桓与刘统勋起身互视一眼,傅桓跨步而出,拱手道:“启奏陛下,一月之始的叫魂案历经半年,今日终于有了结果。这是各地呈上来的供状,请陛下阅览!”

    乾隆看了眼一旁的箱子,不消傅桓说他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秘折上可都说的清清楚楚,但他还是问向傅桓,“傅卿,此案你如何处之?”

    傅桓顿了顿,又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此案当重拿轻放!叫魂一案虽事涉谋逆,但天下承平已久,百姓多安居乐业,若因此闹的人心惶惶,社稷动荡,实为因小失大。臣以为,可外松内紧,一来以安天下臣民之心,二来亦可防范个中宵小之辈乘火打劫,惑乱天下!”

    乾隆轻笑不语,不觉嘀咕出声:“你不是已经都这么做了吗?”

    “啊?”傅桓二人未听的真切,仰首以待。

    “嗯,傅卿所言极是,朕亦忧心,复明逆党死而不绝,潜藏至深,爱卿切勿掉以轻心啊!”乾隆敦敦教诲道。

    “臣等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傅桓二人跪道。

    “行了,退下吧。”乾隆不再说话,躺在软靠上假寐起来。

    傅桓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乾隆这是犯了什么性子,便也顾不得这许多,退下再说。

    挥手令诸人退避,空荡荡的房间里只留下乾隆一人。他缓缓走出暖阁,站在门外,看着天上清辉明月,避暑山庄里灯火通明,晚风醒人,他忽然明白了多年前皇爷爷对他说的那番话。

    “皇帝之权,十步之外,千里之内!”

    十步之内,匹夫可夺性命。千里之外,君命有所不受!

    自己一声令下捉拿乱党,却抵不过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何其悲哉!

    九月,铜锣胡同。

    一众犯人跪倒一片,上首内侍太监宣读乾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诸而妖法,惑乱人心……皇恩浩荡,发还原籍…钦此!”

    人群中的钱耀宗没听明白到底说的是什么,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发还原籍”!顿时,场中便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口中还念叨着皇恩浩荡,皇上圣明。钱耀宗也想哭,也想谢谢皇帝陛下,可被咬断的舌头也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娘…桂花…孩子……

    “呜呜呜……啊啊啊…呜呜呜……啊,啊~~”

    一颗大石堵住了钱耀宗的心口,痛苦的让他不能呼吸,嗓子里好像有什么要喷薄而出,沉沦的意识里只听到身旁的一连串惊呼。

    “快,不好了,他要梗死了!”

    “他要死了!”

    “他死了!”

    ………

    湖县。

    得到旨意的冯文龙与师爷第五明器相视一眼,眼中洋溢着赞赏得意。

    “明公高明!”第五明器若有所指,比起那些冲的太快,跳的太猛的县令遭受了削官降职的处分,这位县太爷却毫发无损,反而因为只有一个案犯,而大受大学士好评,未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着实高明啊!

    “哈哈哈,哪里哪里……”冯文龙受用的大笑着。

    县城里,受了姐夫关照的麻三一如既往的出来调戏良家妇女,作威作福,这时他又看到了那个调担的货郎,见他领着一个如花美眷,作势欲走,顿时大喝道。

    “嘿,小子,你往哪儿跑!”

    PS:本文灵感来自孔飞力先生的《叫魂》,虚构人物,真实案例。

    哀乎,民生之多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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