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给你写情书（十八）

我在29日的信封里放进25元，用挂号信寄去。那时，25元差不多是我半个月的工资。她带去75元，后来她家里又给她寄去50元，一共150元，这在当年算是一笔大钱。

那时候的人们不像现在那样追求物质享受，而我又特别淡薄名利，我在信中说：“我甚至想，只要明芳和我在一起，过着清淡的日子，互相关怀，相依为命，什么金钱、地位、名望我全不要。”记得有一次妹妹问我，哥，你的理想是什么？我说，有烟抽，有书看。

到了八五年夏天，学校看我在谈恋爱，照顾我住到教学楼一楼的楼梯间。那房间只有两米高，大约有十五平方米。房间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六架单人床，两张学生课桌拼在一起成为书桌，两把老式背椅，还有一个盘绕电热丝的小电炉，专供烧水或煮点心。明芳还买了两块布，做成简易的窗帘。这就是我们谈恋爱的私密空间，我非常满足，由衷感激学校的照顾。她还半开玩笑说，干脆以后在这里结婚，自由自在多好。

现在看来，那些陈设真是简陋，然而，那时大家条件都差不多，也就不显得差别太大。在自由自在的空间呆惯了，就觉得家里束缚多了，这促使我后来想方设法买房子，过小两口的独立生活。

我发现当年有点患得患失，我对她说：“要谨防嫉妒心，奥赛罗的爱情就是被小人的嫉妒心葬送的，千万不要让人家钻空子。”

明芳：

今天和明天学校开运动会，学校大概考虑到我要开会，所以没有我的事，可以休息一下。昨天下午是开幕式，全体老师慢跑一圈，学生跟着，慢跑两圈，名之曰：冬季长跑。体育组董组长说：革命接班后继有人。大概我们正跑在通向四化的康庄大道上，我忍不住要笑。

你走后，我看了《彭德怀自述》，彭德怀确实是伟大的军事家，可惜他不是一个政治家，他太正直了。他有一颗善良、美好的心，他聪明有才，但缺少一种官场上必须具备的圆滑，所以他好心常常办坏事。五九年庐山会议，他针对总路线大跃进的弊病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对当时的形势与做法提出看法，这些看法，历史已经证明彭德怀是正确的，可是当时却被毛主席定为“反革命反党集团”，彭被打倒了。六二年，彭给中央和毛主席又写了一封信，叫做“八万言书”，毛主席也承认真理在彭那边，以后彭又做了三线副总指挥，文革又被打倒，直到逝世。

我看了以后很有感慨，想了很多，我想，有一种人，聪明有才，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不会害人，他既能为自己带来名望，也能给别人带来幸福。另一种人，也是聪明有才，但有一颗贪欲的心，所以他时时以为别人损害他的利益，便不惜手段，先下手为强，达到保全自己提高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也许在某种条件下会提高名望，但他不一定给别人带来幸福，反而常常给别人带来不幸，这是我读这本书的一点心得。

有时候，我对人生、社会体会很深，深的只有自己才清楚，好像对生活挺失望。我甚至想，只要明芳和我在一起，过着清淡的日子，互相关怀，相依为命，什么金钱、地位、名望我全不要。

我知道人活着就要奋斗（现在我们仍然在奋斗），奋斗非常艰难，但奋斗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人活着究竟为什么？很难回答清楚。吃苦越多，越懂得生活，越觉得甜的可贵。这些想法一定可笑吧！

亲爱的，我们的事暂时不要对别人讲太多，鬼知道人家怎么传出去的，并非我害怕人家知道，而是担心别人传歪了，这对我们不利。我的朋友也有知道的，他们问我怎么样，我就说，我很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没了，一句话，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要谨防嫉妒心，奥赛罗的爱情就是被小人的嫉妒心葬送的，千万不要让人家钻空子。

记得你带了75元，我再给你寄25元，你去买一件衣服穿，够不够，不够自己补足。我把钱装在信封里，寄挂号，你就可以收到。我不喜欢用汇款单，你也无需告诉家人，你把我当做“别人”吗？不要买东西给我，不缺用。要是给我纪念的，那就由你。

对了，你那些贝壳怎么处理，我不知道呢！你家里人有没有去信，提到我吗？真想你啊！我们是2月10日放假，到时你写信来，我去车站接你。

                                              山

                                      84、12、29

明芳：

我突然想起来，许多女孩子穿大衣，有的挺好看。我把你想象了一番，觉得你穿大衣也一定很好看，一米六的身材，不胖不瘦，穿起来肯定亭亭玉立，我好像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亲爱的，钱恐怕不够，你自己添吧。寄钱麻烦得要死，挂号信不能夹钱和粮票，我是偷塞进去的，要是丢了，我就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说，回来补给你吧！

前天晚上，我姥姥问我认不认识王叔叔的女儿，她和你一起在三明学习。我不认识她，你认识她吗？姥姥说她很惨，因天气冷没衣服穿，又买不起，一直哭。我又想起你，你哭了没有。据说她是王叔叔抱养的，养母对她很不好，这次到三明学习的钱是她自己以前织网、代课赚来的，带了八十元。她想读书，考招工，养母不但不支持，反而骂她。大概除了伙食和其他费用，买衣服的钱就不够了。这些都是她生母告诉姥姥的，她的生母已经寄钱到三明给她了。你认识她吗？应该多关心照顾她。我想，人在逆境中，哪怕几句安慰话，也是非常重要的，无异于雪中送炭。

我一直想你，你一定也苦，心里也不好受。不过，吃一点苦也是一种锻炼，何况我们有一个美好的将来。你有困难就向我说吧！我帮你解决，或者说我们共同解决。你家里也没有千金万银，我不帮你，还有谁帮你呢！这是我的义务，尽管我也不宽裕，但是总是好一点。

今天30号，你离家才17天，还有43天呢，吻你！祝你元旦快乐！

                                      山

                               84、12、30

以为今天能收到你的信，大概明天吧！

旭山：你好！

明天将是新的一年开始，我又度过了一个复杂的年头，里面包含着甜酸苦辣。我最高兴的是一件事，什么事？也是我一生中幸福的开始，明年将如何呢？

今天休息，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她们都走光了，刚好我可以给你写信。一静下来，就想你，还好，小说还看得下去。我在漳州火车站买了一本日本小说《非色》，作者是有吉佐和子，刚在看。还有学一本《日用电子装置》，看不太懂，李师傅有时候被我问得没办法。这些知识我一无所知，都要从头学起。近来还有学英语吗？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自己要注意，听说这几天东山也较冷，要穿上毛衣，你不要被冻坏了，不然，我就要恨你！

旭山，李师傅这时候拿一张电影票，让我看9:30的《人生》，我不想看，要给你写信。这部影片你看过吗？

东山这几天对我们这些人有什么议论？从那些来信中略知一二，我想起来有点怕的，当我们走下车，家乡人会用什么眼光来看我们？我们回去不知道还要等几个月呢？有点惆怅，可命运已安排，这条路不管是阳光大道还是崎岖山路，我也是要一直走下去。代我借几本书，《无线电基础知识》《电工基础》《电子电路基础》，放在你那边，等回去好看。亲爱的，还有43天，我就要回到你身边了。

这里较冷，连笔都握不住，算你聪明，这只龙笔较细，好握。你买的薄荷蜜，几乎所有的人都到我宿舍来用过，她们说我宿舍是化妆室，还问一瓶多少？我说不是我买的，人家送给我的。有些调皮的还问，谁送给你的？我就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男朋友送的。”那袖珍收音机也是大家共同享受，你也一定会高兴的。也经常有人问这支笔买多少，很漂亮，多少钱？我也是那个回答。

这几天要学习焊接。从你的来信得知了一些近况。我要买张明信片向你舅妈问好，买不到。我以前就很佩服她，尤其现在又成了她的学生。以前我曾经用明信片向数学林老师、音乐朱老师问好。听说数学林老师结婚了，是不是真的？我应该买东西送他，我对他印象很好，他会做人，教学认真，他要是能当教育局长才好呢。不写这些了，谁也比不上你！

昨天晚上8450厂联欢，我也有去看。学校举办吗？那首《阿瓦日古丽》寄来，我都没有带任何歌谱来，活该！不听你的话。

我在想，当我回去走下车，你来接我，她们会怎样？我看到你一定非常高兴，你呢？你一定牵那辆新买的自行车，在百货大楼门口焦急等待，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望望公路。坏蛋！是不是？我叫你老师不是很好吗？那么凶，对我不客气会怎么样？你就狡猾。不写了，等一下对我更不客气，我才怕呢。再见！

                                    祝

幸福！

                                  明芳上

                              84、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