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一个周六的下午，天下着小雨，我从单位收发室里取回订阅的《小说月报》第八期，闻着墨香打开期刊，粗浅地溜览一下目录，就把目光定格在《祖母绿》上。因为张洁是我喜欢的作家之一，她1978年发表的处女作《从森林里来的孩子》深深吸引了我，之后所有作品几乎都是在第一时间找来填补精神的饥渴，这篇《祖母绿》便在那个阴晦的下午成为我的饕餮大餐。一口气读完这部中篇，眼泪擦了再流，流了再擦，为文中的女主曾令儿唏嘘不已。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前几天得知张洁女士2022年1月21日在美国仙逝，不免叹惋，她最后的作品定格在《流浪的老狗》。“流浪的老狗”这个意象既酷又充满戏谑。张洁在书中这样写道：“有人生来似乎就是为了行走，我把这些人称为行者，他们行走，是为了寻找。寻找什么，想来他们自己也未必十分清楚，也许是寻找心之所依，也许是寻找魂之所系。”
这段话给我的印象深刻。现在，那些触及心灵的文字不会再有更新，只可以重温往日的作品。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祖母绿》。就是《祖母绿》了，时过多年，故事的梗概有些模糊，只有曾令儿、左葳和卢北河的名字没有忘记。
有了岁月的打磨，三十多年后再读《祖母绿》，已没有了当初青春年少为一个故事主人公苦难命运而久久挥之不去的同情，倒觉得这些故事也随着时光的流逝，以新的方式在继续上演。关于爱与被爱，关于梦想与现实，都可以从中获得一点领悟。
左葳、卢北河与曾令儿是大学同学，卢北河与曾令儿同时喜欢上了气质和外表帅到爆的左葳。左葳和曾令儿彼此相吸，卢北河对左葳的感情只在她自己的心里潜伏着。
左葳和卢北河前者出身书香世家，后者来自商贾门第，而曾令儿是渔家女儿，身上自带大海的气质。
卢北河是个政治嗅觉敏锐的女性，她深藏不露，一副面具从不摘下，大学在读即是年级的党支部书记。政治风暴忽啸而来之时，她暗示曾令儿替左葳背锅。
当然，曾令儿不是她手中的玩偶，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真爱，毅然替左葳戴上了右派的帽子。在她被发配去往偏远小城的前夜，她找到了左葳，把自己献给了挚爱。
她听从内心的召唤，她是情之所至，她承担了由此而来的一系列后果。她到了发配之地，一个右派加之未婚先孕，罪上加罪令人深恶痛绝。被人歧视，被人唾弃，生下儿子陶陶后，母子生活陷入重重困境。
但她没有供出孩子的父亲，她依旧在保护左葳，她在大学两人一起去海边游泳时就从漩涡中救过他一次。
但是左葳并不是一个勇于担当的男人，他怯懦自私，他对于她的爱，只是一种获取。他生病面临休学，她几乎利用一切休息时间来帮她，而他发现她的，却是有味的衣领和污渍的衣袖。
她即将踏上去往发配之地的火车，他站在她的宿舍楼下，心里还在纠结着，她出现还是不出现？最后她的不出现令他悬着的心放下了。即便到后来，他听闻曾令儿产子，还侥幸地以为她又重新开启自己的爱情，他们可以各自安好。
曾令儿独自带着儿子在人踩马踏中艰难度日，但她并没有放弃心中的梦想，暴风骤雨的白天过去之后，晚上才是她自己的月朗风清，她用一支笔在草纸上默默地演算着，这是她和儿子的希望，是她能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
她在陶陶病重时有过软弱，她拨打过烂熟于心的那个电话号码，她在听到左葳的几声喂喂之后，终于没有发声。
陶陶长到15 岁时，不幸溺水而亡，生活又给了曾令儿一次暴击。她遭受灭顶之灾，掉进生活的黑洞中无力自拔，而数学是她眼前唯一的一丝光亮。她沿着这一丝光亮慢慢向前，让希望的种子在心里继续存活。
1979年，曾令儿摘掉了右派帽子，可以挺直腰杆呼吸自由的空气。这时E市的研究所要上马一个微码编程项目，左葳是负责人。
而作为这个研究所的党委副书记和副所长的卢北河，深知丈夫左葳的斤两，以他的能力，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有让在大学时数学成绩优异的曾令儿出马，才能保证完成项目。
卢北河自知这事做起来不够道德，但还是绞尽脑汁让曾令儿加入微码编制组。
曾令儿来了，她在饱受磨难之后，依旧保持着一副真诚和清新的面容，她从里到外，纤尘不染。她不是圣母，可却有着圣母的崇高。在优渥环境里虚假生活的卢北河坐在曾令儿的面前，未免有些自惭形秽。
但为了让左葳负责的这个项目一炮打响，成为晋身的资本，卢北河又一次以真诚的形象去与从风霜雨雪中走来的曾令儿进行对话。
这个时候的曾令儿，已经放弃了个人恩怨和情感幻想，因为她已意识到，自己的悲哀是多么渺小，自己对左葳的全身心付出，是把他的生命融入自己的生命中。爱过了，便不问牺牲，因为爱本身，就只为了爱而存在。
曾令儿现在爱的已非左葳，而是承载她度过如许年华的无垠大地。她记得《星座运程》与自己生辰年月相匹配的那颗祖母绿，注解是：无穷思爱。
她可以继续慷慨付出，她有一颗无愧的心。
张洁女士用如橼巨笔，阐述了自己理想主义的爱情观念，曾令儿独立承担生活重压的坚毅形象，又成为女性独立意识的一种表征。清丽、忧伤充满诗情，再读依然为之动容。
小说的名字《祖母绿》，与曾令儿十分匹配，它用自己的高尚和牺牲，诠释了真爱带给人的震撼，她就是无价的珍宝，在蒙垢二十几年之后，重现光芒。
小说《祖母绿》当年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而今历时三十八年，依然如珍珠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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